第2章
車由城東駛向城南,喻宸坐在後座,食指與中指緊捏着眉心,身子有幾分僵硬。
剛才的電話的确是常念打來的,那個溫柔而虛弱的男人因為他要回來,而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他喜歡的菜。他下飛機後應該立即回家的,卻鬼迷心竅,滿腦子想的都是夏許。
常念是他的初戀,他的愛人,而夏許只是半年前爬上他床的炮友,回國後他第一個見的竟然不是愛人是炮友,這令他幾乎被負罪感吞沒。
回到南生別墅區時已是夜裏10點,常念坐在輪椅上,雙手撐着椅背想站起來。喻宸連忙走近,扶着他的手臂,讓他坐下,溫聲道:“別逞強。”
常念揚起頭,蒼白的臉頰浮起一絲紅潤,自然上翹的唇角勾着笑,“宸哥,累着了吧,菜涼了,我讓霞姐熱熱去,你是先休息一下,還是去洗個澡?”
常念的聲音很輕很柔,沒有絲毫責怪喻宸晚歸的意思,喻宸眼神深了幾分,負罪感更加鮮明,暗自嘆息,将輪椅轉了個向,邊推邊說:“我上樓洗個澡。”
常念點點頭,“好,等你吃飯。”
喻宸摸了摸常念柔軟的頭發,轉身上樓的動作有些逃走的意思。
他不想面對常念。常念仿佛是一面鏡子,站在常念面前,他看到的是薄情寡義的自己。
擰開花灑,喻宸站在冰涼的水中,水珠從筋肉上淌過,再涼也無法讓歡愛的痕跡淡去。
夏許吻過他,在他小腹上留下三兩吻痕。夏許還抓過他,背上有兩道紅色的印跡。他蹙眉看着這些背叛的罪證,一拳重重砸在牆壁上。
不久,管家上來敲了敲門,說飯菜已經熱好了,常少爺在下面等待。
喻宸關掉水,看着鏡中的自己,雙眉擰得更緊。
但下樓見着常念時,他不得不刻意溫柔地笑起來。常念給他夾菜,他沒有任何胃口,卻只能夾多少吃多少,柔聲誇獎常念手藝好。
其實常念的廚藝與“好”毫不沾邊。常家的少爺從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哪裏會廚房裏的那一套,做出來的菜不是太鹹就是沒味,但喻宸只能說好。
誰讓他對不起常念?
飯後,時間已經很晚了。常念身子差,平時10點就睡下,今日為了等喻宸才熬到這麽晚。喻宸将他抱回主卧,幫他洗澡,看他服藥,給他掖好被角,吻了吻他的額頭。
常念說:“宸哥,你不睡嗎?”
喻宸撫着他的額發,“我還有一些工作上的事需要處理。”
常念懂事地點頭,“那我先睡了,你別太累。”
喻宸又親了他一下,關上門時長出一口氣。
太累了。
和常念相處的這一個多小時,比連續工作數日還累。
喻宸的确有事需要處理,但并不急在這一時,用謊言騙常念,只是不想和常念共處一室。
從什麽時候起,已經如此厭惡年少時的心上人?
喻宸靠在書房的躺椅上,指間煙霧缭繞。
他與常念同在部隊大院裏長大,彼此愛慕,18歲時被雙方父母發現,後被送去接受“矯正治療”。一次治療事故後,他腦部受到輕微損傷,失去部分記憶,而喻宸傷勢嚴重,在醫院躺了三年才蘇醒,健康沒了,落下終身病根。
兩家長輩妥協了,默許二人在一起,他從朋友口中得知自己有多愛常念,常念又是多麽愛自己。其實不用他人告知,他也知道自己與常念18歲時彼此愛得很深,否則怎麽會甘心承受非人的治療,也不後退半步。
然而時過境遷,他失去了當年的記憶,而常念雖然醒了,卻已是半個廢人。兩人用命拼來的愛情,在朝朝暮暮中幾乎被消磨殆盡。
常念沒有醒來時,他時常守在床邊,期盼奇跡發生。可是當常念真的醒了,他卻陡然升起一種難以名狀的失落,好似苦心等待的人并不是常念。
常念告訴他以前的事,說他們念高中時是如何如膠似漆。他沉默地聽着,心中沒有一絲波瀾。
後來常念搬來與他同住,他自然承擔起了照顧常念的責任,細心周到,但內心卻像一攤死水。
不管怎麽努力,也找不回當初對常念的愛了,甚至連占有的欲望也沒有。
常念走路很困難,大多數時候得依靠輪椅,但并非不能做愛。喻宸試着與他做過,沒有絲毫滿足感。常念知道自己性方面的能力不行了,想用嘴給喻宸做,喻宸不讓。
因為舍不得,也因為愧疚。
喻宸能明顯感覺到,常念還愛他,但他已經不愛了。
從愛裏率先離開的一方,始終是罪人。
對喻宸來講,贖罪就是日複一日地照顧常念,竭盡全力對常念好。
除了愛情,他什麽都可以給常念。
這幾年,喻宸混跡商場,早就戴上了虛僞的面具。而常念一直被保護在家,仍像個單純的學生。喻宸說什麽,常念就信什麽。喻宸待他好,他就以為是真的好。
在外人與家人面前,喻宸都是一個負責任的好男人。
只有他自己知道,根本不是。所有的愛都是裝出來的,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受多久。
兩年前,喻宸有了第一個床伴。
對性,他多少有些潔癖,一年多的時間裏就養着那麽一個幹淨的年輕男人,送對方出國念書後,便沒有再找其他床伴。
直到夏許突然出現。
夏許是安城市局的特警,與他同歲,俊朗帥氣,大半年前他和父親一同出席一個活動,夏許是安保隊伍中的一人。
第一眼,夏許就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時是冬天,夏許一身黑色特戰服,手持步槍,頭上戴着防彈頭盔,腳上踩着厚重的牛皮戰靴,神色肅穆地觀察着四周。
當夏許看過來時,喻宸心髒忽然重重一緊。
他不知道為什麽會有心悸的感覺。
夏許沒有注意到他,繼續警戒巡邏,而他也被朋友叫走,之後再沒看到夏許。
活動結束後,一位警察圈的二代朋友請吃飯,喻宸一進包廂就看到了夏許,夏許擡起頭,先是一怔,旋即驚訝地睜大眼。
那位二代朋友給大夥介紹,說夏許是市局的門面,臉帥,槍法更厲害,在部隊待過,現在是安城的“警花”。
衆人大笑,夏許也跟着笑,喝酒談笑,放得極開。
喻宸有意無意地觀察他,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他,又實在想不起來了。
那天直到宴席散去,夏許也沒跟他說過一句話。接下去的幾天,他時常想起這個人,甚至托人調查過,才知夏許原來和自己念過同一所高中。
難怪會覺得在哪裏見過。
弄清楚之後,夏許就在思緒裏淡了,喻宸很忙,潛心撲在工作上,沒多久就把夏許給忘了。
但是冬末的一天,夏許站在他面前,沒穿警服,大衣西褲,頭發經過精心打理,比穿警服時更帥,但眉目間有種令他不太舒服的東西。
夏許開口後,他知道那種不舒服的東西是什麽了——夏許有些輕浮地告訴他,想與他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