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偏心袒護1
阿茯與阿枝是微瀾殿之人,她們出面指證,實是狠狠地将了我一軍。
未免阿夙生疑,藥膳進入微瀾殿之前,內侍監确有檢查,同樣也确是我吩咐玉儀在藥膳上動手腳。然而藥包從玉儀身上滑落我不信,因為玉儀身上根本就沒有藥包,除方才使用的一點粉末外,剩餘藥粉皆藏在隐秘之處,阿枝此刻手持的藥包,必定是她趁亂竊取而來。
甘總管從頭至尾,既不肯輕易得罪阿夙,也不肯輕易得罪我,阿夙身為一國公主,而我有孕在身,哪怕有所錯失,來日也未必翻身不得。
阿夙表示過她的震驚之後旋即選擇在相陵君面前替我轉寰:“阿初自入府以來,品行無虧,與我更是相處和善。妹妹一片天真率性,如何會做出此等事宜,必定是這丫頭在從中搗鬼。”她赫然看向玉儀,将罪責如數壓在玉儀身上,“事到如今,你還不招認嗎?你與你家小姐主仆一場,哪怕有錯,你若願悔過,交代出背後主使者,你家小姐也總不忍心不救你一命。”
玉儀面有難色,先是低着頭默默不言,待擡頭時,憂郁之色一掃而光,倒像是鼓足了勇氣,打算挺身抗下罪名。
我立刻扯住她,阻止她下一步的行動,自己站出來承認:“玉儀既是嫌犯,我就是她背後頭一個主使者,不存在任何疑點重重,就是我存心陷害夙公主,我只想不明白,夙公主兩次都預備疑心到何人身上去?”
甘總管啞口無言,阿夙也不再做聲,靜靜等待着相陵君對我的處置。
上次我不過替朱遂求情的小事,就被罰跪一日,這次蓄意誣陷夙公主,相陵君想必一定不肯輕饒我,恐怕将我關入大牢就算是從輕處置了。
如今這個下場,怪不得旁人,皆怪我自己思慮不周,沒料到自己身邊不幹淨,半路殺出阿茯阿枝二人。
殿內再次安靜下來,等待着聽相陵君如何發落我。在衆人的注目下,相陵君的表情依舊淡淡的,語氣輕微地問我一句:“此事果然是你所為?”
認都認了,橫豎難逃,我索性破罐破摔。
“的确是我無疑,否則玉儀肯聽旁人的指使?”
他疑惑問我:“為何誣陷夙公主?”
他不再是從前的少游兄,我也不再是從前的我,我的委屈,不願再與他傾訴,我的歡樂,不願再與他分享。
“自古王室之中,勾心鬥角,争寵奪位,比比皆是,相陵君有此一問,不覺多餘嗎?若非要說出個所以然,那便是我心胸狹窄,無容人之量。”
我繼而冷笑一聲:“昔年那位梁國公主想必才生性豁達率真,可惜我并不是她。” 這話不止說與相陵君一人聽。
相陵君走近我,我直視着他,心中有所防備,手心壓在腹部,微微退後幾步。我原以為他要對我不利,驀然額頭多出一方絲帕。絲帕握在他的手中,他正在替我拭額頭上的冷汗,神色怪異地審視着我,問我:“怎麽臉色發白,可是哪裏不舒服?”
我側過腦袋,避開他的視線,整個人被玉儀在一旁攙扶才站立得住。
甘總管有些為難地提醒相陵君。
“今日之事,還望殿下早做裁斷。”
相陵君霍然轉身,怒斥甘總管:“你令夫人受寒尚不知罪,如今還盡理會此等無關之事,你若年事已高,還是盡早向太後請辭,告老還鄉去吧。”
我知道相陵君對甘總管一向禮待,莫說甘總管,連我也想不通他為何将怒火發作到甘總管身上。分明是我在謀害他人,分明我才是罪魁禍首。
甘總管慌張地磕頭認罪,頭上的玉簪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地板上,碎作幾截。
相陵君非但不理會甘總管,比之方才反而更加疾言厲色,不過這次的對象是阿夙。
“夙公主請起,我受不起你的禮。”
阿夙頓了一頓,面色沉降下去,緩緩站起。
相陵君道:“人是你的人,你認為該如何處置?”
他指的是晏姑姑。
阿夙道:“殿下認為該如何處置就如何處置。”
“我自有我的處置,卻也得聽聽公主你打算如何。”
夙公主不得不開口:“晏姑姑今日雖是無心之失,可到底沖撞了妹妹,罰她笞刑三十,也算重重處置了。”
相陵君笑道:“果然不錯,原來公主平日就是如此約束下人,難怪将我也不放在眼裏。”随即向甘總管道,“罰她至苦寒之地流放三年,今後不必再侍候夙公主,你可記下了?”
甘總管緊忙稱是。
“方才那兩個侍女,你帶了去問明她們在微瀾殿中可還有什麽親厚之人,如若忠心護主,打死其中一個,另一個自然就招了,你可記下?”
阿夙身形微動,甘總管再次稱是。
在此起彼伏地求饒聲中,相陵君沉聲道:“既記下了還等什麽,速速處置掉。”
不過片刻功夫,晏姑姑和阿茯阿枝就被被侍衛幹淨利落地帶離微瀾殿。
哭聲漸遠,我與玉儀面面相觑,一判流放,一判打死,我怕我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了。相陵君遲遲不肯處罰我,反而令我産生腳踏虛地的不安,比立時處罰了我還令我難捱。我身體的重量越來越多支撐在玉儀身上,相陵君三兩句話就決定他人的生死,我若說不怕他,到底不可能。
晏姑姑被帶走,阿夙沒有為她求情,自也不可能為阿茯阿枝二人求情。她非但對相陵君的處置沒有任何異議,反而附和:“人生在世,做錯事情若不受到懲處,只會心存僥幸,變本加厲,以至自取滅亡。殿下看似嚴懲,實則是救她們于歧途,殿下一連奴仆都救得,必定不忍不救阿初,如此待妹妹才不失公允。”
她嘴角的笑意去了三分,仍餘三分,眼睛裏閃爍的陰寒,在我的記憶中翻山攪海,再次令我深惡痛絕。
相陵君神色自若,竟似絲毫不将我誣陷一事放在心上。
“你幾時見我待阿初有公允可言?夙公主今日既受了誣陷,就請回栖梧殿靜修,日後沒我的允許,不得踏出一步。”
夙公主瞠目結舌,嘴角的三分笑猶如冰雪一般瞬間消融,失去掩飾,雖竭力克制,仍顯露出微薄的憤怒。
“分明是……分明是……”她起先微微發抖,片刻即平心靜氣,“敢問阿夙所犯何錯,殿下因何将我禁足?”
“夙公主不曾有錯,只因我待你也沒任何公允可言,這在三年前你就該清楚。夙公主若早聽勸誡,安分待在栖梧殿,阿初哪怕有心誣陷你,也無隙可尋。”
夙公主最後一點溫柔和順的影子退場,她雙目盯住相陵君,質問道:“殿下此舉可是有意偏袒于她?”
“确是偏心袒護。”相陵君毫不掩飾。
我欺辱正室的罪行,無論落在王公之家或平民之家,都是重則處死,輕則驅逐。相陵君如此明目張膽、黑白颠倒的包庇我,我也同樣震驚地說不出一句話。
夙公主最後被甘總管勸走,玉儀等人也都退了出去,我伸手抓住他,咬牙忍疼,主動開口。
“相陵君難道不處罰我嗎?”
相陵君柔聲道:“自然是要罰,你不喜歡什麽,盡管告訴我,又自己與人動刀動劍,待小孩子生下來,與你是一般性情,你才曉得頭疼。”
我沒有頭疼,但覺手腕疼的難以忍受,他如是包庇我,更兼心中也煩躁不堪。
我十指僵硬,扶他不住,一點一點向下滑去,他意識到不對,趕忙來扶我,雙手正巧握在我的雙腕,我一聲慘叫,雙腕便猶如遭受萬針齊刺的痛楚,身體瞬間被掏空一般的虛弱。
我僵硬的平躺在榻上,他喊我名字,不斷問我話。
我一概沒有精神回答,窗外天色漸黑,我也仿佛一腳踏錯,跌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醫官未至之前,玉儀将寒沙州帶來的秘制藥丸從錦盒中取出,送到我的唇邊。
我早就無力擡起手,大概使出了大半的力氣,才勉強說出“孩子”二字。
往年舊疾發作,我都靠此藥丸止痛,玉儀明白我的意思,無奈之下唯有将藥丸小心收回。相陵君問玉儀方才是什麽藥,玉儀臉色發白,她今日委實怕了相陵君,嗫嚅回道:“是止痛的靈藥,小姐每回舊疾發作,都靠此藥度過難關。”
他又急又氣地再問我:“你到底有何舊疾?你身上的疤痕又從何而來?”
回答他的不是我,因為曾經的感情盡數化作過往的塵埃,時光的洪流将塵埃沖散掩蓋,時至今日,我并不願他來關懷我。回答他的也不是玉儀,玉儀在侯府服侍的是老夫人,她與旁人一般,也僅僅知道我每年會有舊疾發作而已。
真正解開病因的是兩位醫官。
相陵君府的醫官自是天下良醫,他們輪流診視後,由穆醫官将我的病情禀告相陵君。
“夫人今日痛楚難捱,皆因舊年接筋之後,未能良好愈合。如若要除此病根,勢必再受一番斷筋重續之苦,否則年年寒冬,都須忍受此般苦痛,縱然用盡天下的仙丹靈藥,也不過解除一時之苦。”
“斷筋重續!”
隔着帷帳,我看不清相陵君的臉色,只知道他良久不語。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