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世子拒婚1
寒冬未盡,雁山皚皚積雪覆蓋,山道更是難辨。我們唯有不斷向上攀爬,待登上山頂俯瞰,方能辨別正途。
上山的夾道險惡,滿山冰雪極是難行,他走得已經很慢,但我總跟不上他的腳步。我一路攥着他的衣袖,不知不覺又脫了手。
我整個人無力地摔坐在厚軟的雪地裏,好不容易掙紮起身,卻四顧茫茫,不見他的蹤影,我試圖順着原路返回,原路更不知匿在何處。
我着急地大聲呼喊,山谷裏不斷傳來我的回聲,遲遲得不到他的答複。
山中野獸受驚動,山間随即蕩漾起此起彼伏的嚎聲,我心中驚恐,俯身努力尋找雪地上的腳印。一只長翅飛鳥撲棱棱,從樹間斜飛而出,扇了我一臉冷雪。躲避之時,再次摔倒在地。
這次沒上次好運,月光下一頭眼睛發綠的餓狼,目标明确地沖我撲将過來。慶幸我學過幾年劍術,千鈞一發之際,我迅疾閃開,滾出兩米開外,待那餓狼再次攻擊時,只見它身形歪倒,卻是被人一劍斃命,繼而飛落山澗。
姜少游恍若從天而降,銀色的月光下拭劍收鞘。
我再次站起,望着雪地裏的朵朵豔血,驚魂甫定。他不曾多說什麽,握住我的手,繼續走前面的路。他的手很冷,我的手也很冷,但我将他的手攥得很緊。
有生以來第一次産生被人保護的感覺,并且貪婪地希望将其緊緊抓在手中。
春節前有巫師替我蔔算,言說我今年将遭遇劫數,提醒我早做防備。
我知道再多的防備都太遲了,我既對他生出情愫,就該對他避而遠之,我卻在扼殺掉自己的奢望之前一拖再拖,如今只怕是萬劫不複。
一路之上,姜少游皆呼吸平穩,我着實佩服他的功力,我是早就累的喘息不定,沒有半分力氣。終于從山道險惡處轉入開闊的境地,我扶着一株枯木站定,氣喘籲籲地向他求助:“少游兄,你背我可好?”
我對他還一直是在書壅時的稱呼。
他果斷地拒絕我的求助。
“我等你無妨,卻不可以背你。”
“我是當真走不動,這裏四下無人,你何必守那些繁文缛節。”
“并非守繁文缛節,而是大家皆一般,我也沒有力氣。”
我滿是懷疑地目光打量他,真沒看出來。
他幹脆道:“如若你将來成家,你可願你的子女依賴于你?你須得像對待将來的子女一般對待自己,自己的路自己走,誰也幫不了你。”
這次再見,他最大的改變就是不再寡言,而我也不比從前愛鬧,或許我們都不再是小時候的我們。
年紀青青居然老氣橫秋地與我談子女,我反問:“你不幫我今日為何救我?”
他面色清冷地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
“碰巧而已。”
我暫且不拆穿他的裝模作樣,只是偷偷一笑:“真的是碰巧,大概不是碰巧吧,我不相信是碰巧……”
他無奈地搖頭,轉身就走。
我才不信我是一廂情願。
我急忙追上他的腳步:“你等一等,別丢下我。”
“跟得上來才不會被丢下。”
我快追上前重新攥住他的衣袖,想丢下我并非那麽容易。
繼續攀爬許久,終于抵達山頂。借着雪光,可輕易看清歸路。不過厚雪覆蓋,夜間下山生怕一腳踏錯就是萬丈深淵,非得等到明日天亮才安全。
姜少游扒開雪地,尋到一些枯枝,在附近一個不大的岩洞裏生做火堆。枯枝潮濕,初生火時濃煙滾滾,嗆得我眼淚直流。
到了大概二更天,洞外又紛紛揚揚飛起鵝毛大雪,大概是今冬的最後一場雪了。洞口的古松遮住風雪,落雪寂寂,我坐在一處岩石上烤火,時而放出餘光偷瞄他,他貌似專心致志地生火,神思卻早不知飛往何處。
我沒辦法直視他的眼睛,就凝視着溫暖跳躍的火焰,沒話找話。
“你可知今日是何人綁架我?”
其實我僅關心是何人搭救我,至于綁匪,我既然平安無事,也懶得再理。
他沒有立刻回答,考慮片刻方道:“大概是強賊土匪,回京之後交由令尹查辦,到時自然水落石出。”
“京中居然混亂到這個地步,連強賊土匪都可出入自由,幾時不小心讓黑珍珠混進城才算十分有趣。”
他随即接口:“黑珍珠救得世間千萬人,也救不得梁國公主。”
我微微一笑,不再答言,如今寡言的反而是我。他見我如此,倒滿是怪異。
晚間他守在洞口,以防野獸出沒,我一動不動地躺在烘幹鋪平的枯枝枯草上,難以入眠。
不知幾時,洞內的火光逐漸熄滅,一陣陣冷意侵體,再未有續添柴火的聲響。我猜他已穩睡,随即翻身坐起。我守着熄滅的火堆發了一會兒呆,幾次擡頭望向洞口,過了不知多久,突然起身走近洞口,蹲下身來默默地凝視他合起的雙眸。
身在祈國,我的心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安穩寧靜過。
這些年我總覺得自己生活艱難,想來他比我還要可憐,庶出的身份便罷了,生母偏又受人毀壞名節而自戕,自幼他就因為血統不正處處受人排擠,在這世上唯有兄長對他真心相待……
我輕微地嘆息一聲,堅定道:“少游兄,我寧死也會為你守住秘密,絕不令人有機迫害于你。”
空山人寂,我驟然被自己的聲音吓到,再未料到心事會脫口而出,我慌忙掩住口,重新坐回火堆旁,燃起柴火。
我心中再起煩亂,守在火旁一夜未眠。
天光微熹時,他即轉醒。
踩滅洞內火焰,我們動身下山。
洞外飛雪早停,獨剩風聲陣陣。
我放眼望去,但見遍山瓊瑤玉碎,水晶匝地。波霧雲湧之中,一輪碩大的紅日冉冉而生,瑰麗無比。我心中一蕩,竟而駐足不前,于是與他商議,希望觀完日出之後再同他下山。
他自然不肯同意。
“天色陰晴未定,此刻雖然日出東方,稍事耽擱,片刻之後只怕又有大風大雪來襲,還是趁早下山為上。”
也不等我答應,我就被他強行帶走,我心中不免大為抱憾。
“今日錯過,也不知幾時幾日還能再來觀賞。”
“人生難免錯過,今日錯過,改日重新來過就是。”
我靈機一動,趁機道:“我一人可登不上這高山野嶺,即便登上,也抵擋不住這山中若幹兇猛野獸,你須得賠我。”
“好,我陪你。”
我心中歡喜:“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越近山腰,越聞得水聲濺濺,雁山之下,一江雪水環繞,由東向西,遠流而去。
我固執地認為這一江雪水将流向我的故鄉。
我再次停下腳步,極目眺望,直指千裏之外的飄渺山河,激動地向他道:“少游兄,你看,那就是梁國,我的故鄉。”
我生來就困居祈國,從未踏足梁國半步,但我依然認定那是我的故鄉。
這次他沒有将我強行拉走。
“你定然渴盼歸還故裏。”
我悵怏不語,身為女子,又生于王室,只怕此生浮沉,皆不由自主。
正當我認定自己身不由己時,采夫人偷偷告訴我,王後正預備将我許配于姜少游,如今只等遠在梁國的父王回複。
我還從未像今次這般乖順地聽憑處置,雖然我深知王後此舉是為平衡朝中勢力——武成君與姜少游的父親乃戰死沙場的太子致,太子致薨後,王子克善漸攬大權,王後乃太子致生母,自不肯坐以待斃。
正當我心中歡喜無限時,我沒想到姜離不待旨意頒布,預先暗中拒婚。
我百思不得其解,不停地問自己究竟哪裏出了問題,我可從不認為我自己一廂情願,思來想去,不是那日我對故鄉的眷戀之情令他心生錯意,即是我屢次在他面前提及黑珍珠之故。
我心中追悔莫及,當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自那日我被匪徒擄走之後,經過我一通死纏爛打,他終于肯答應在蘇蒲園教我練劍。時至今日他的劍術造詣極高,一年前便已破了岑夫子的絕招。能破岑夫子絕招者,他乃祈國第一人。
今日又到練劍的日子,縱然戶外天色陰沉,我照舊如期赴約。更重要的是我今日一身女裝,不似從前一般扮作男子。
他平日授我劍法極為嚴厲,今日我練的心不在焉,他居然并未責罵于我。
微微春寒,細雨霏霏,路上行人匆匆,他手中擎一把油傘,從蘇蒲園送我歸來。
薄暮黃昏,天氣漸暗,屋檐邊緣,細雨點點滴滴,垂落而下。
我伫立在檐下,拍打着身上的雨水,他送我至家門外,便要與我作別。
“天色已晚,我也該回府,下次練劍的日子要拖後一些,你不必再去蘇蒲園等我。”
春雨綿綿不絕,分離時分,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我仿佛看到他眉間染上一絲愁緒。
我只管拖住他的衣袖,大膽道:“你所言極是,王後既有意賜婚,的确不便再去蘇蒲園。”
他顯然一怔:“原來你早知此事。”過後又道,“莫非你心甘情願?”
我抿嘴一笑,喃喃道:“王後賜婚,甘不甘願如何由得我做主。”
“我已拒婚,如此一來,假以時日,你或可重回梁國……也或者同黑珍珠行走江湖,過你夢寐以求的日子。”
他最後一句話顯然是打趣,卻當真惹得我動氣,我摔開他的衣袖,雙頰滾燙:“真心喜歡的人,因為心中有畏,是絕不會輕易說出口的。”
他大概還不懂我在說什麽,轉身欲走。
我真的是瘋了,一步攔住他的去路,踮起腳尖,在暮色之中強吻他。
我青澀地投入且努力着,感覺一顆心髒不住顫抖,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我能感覺到他的唇冷若冰雪,從頭至尾沒有分毫融化。
他大概覺得我太荒唐,不知過了多久,不可忍耐地推開我數步。
“你可知我因何拒婚?”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