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再嫁為妾2
水汽氤氲的浴殿內,由相陵君府的侍女服侍我沐浴。我像一具木偶一般任由旁人擺弄,隔着白漫漫的蒸汽,我的眼睛一片模糊,這些日子千金重的一顆心,此時此刻早已不知沉墜到何處。
水汽裏彌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不似我在侯府所用的香,我的身體漸漸疲軟着,渾身上下使不出一點力氣。
我已經忘記我如何回至寝殿,隔着重重帷帳,我身穿繡着淺色雲紋的白緞裏衣,橫陳在床榻上。
我想我終于明白什麽叫做砧板上的魚肉,此刻的我即是砧板上的魚肉,任相陵君宰割享用。我的身體雖然照舊虛軟無力,但我的精神逐漸恢複明朗。
帷帳之外,燈火幽幽,我靜靜地望着榻頂,相陵君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那深黑的影子,滲透層層帷帳出現在我的餘光之中,我倒寧可我是糊塗的。
我閉上眼睛,以殘餘的那點力氣握起雙拳,手心裏空空蕩蕩,并無平日的觸感,我這才記起我的指甲已經被服侍沐浴的侍女修剪過,怕我無意中傷到信陵君的緣故。
他的氣息離我越來越近,挾帶着一股鑽骨入髓的酒氣。我死死地閉着眼睛,一顆心卻在狂跳。他的手指撫上我的臉頰,我的雙手攥的更緊,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唇上驀地一冰,整個人已被他箍砸懷中。
他的吻肆虐而激烈,沒有一絲溫和,我的身體受着壓迫,他內心仿佛蓄着一股恨意,非得将我碾壓做齑粉才肯善罷甘休,我害怕地微微發抖,更不敢睜開眼睛。我已經能夠感受到他的一只手在我身上胡亂摸索,替我寬衣解帶。侍女在腰間打的綢緞結帶,脆弱的一扯就開。我驟感寒冷,他燙熱的掌心繼而毫無遮擋地貼在我的後背,我打個激靈,幾欲睜開眼睛。
但我除了忍耐,別無它法。
我必須記住我并不是一個人,我只是屬于相陵君的一件私人物品,他享用我的身體天經地義,除非我想令明允戰死沙場,否則我沒有任何權利不做這件禮品。
為了明允,只要明允能活着,只要……我知道,只有這樣想,我心裏才會好過一兩分。
我做着充當魚肉的準備,相陵君卻似安靜下來,除卻扯開我的裏衣,許久不曾有下一步的行動。我正疑惑間,倏然有滾燙的東西打在我的左右臉頰上,一滴、兩滴、三滴,我震驚地睜開眼睛,居然是他的淚水。
他的眼睛腥紅,他撫着我的臉頰,目光戀戀地凝視着我,神色之間,悲苦無際。
“我以為這一世再也找不到你,可是我上天入地終于找到了。我就知道你不會死,所有人都被你騙到,可我絕不上你的當。你知道三年以來我過的是怎樣的生活嗎?你知道一個人被挖空的感覺嗎?阿妍,你太狡猾了,你……太絕情了!我當初丢下你一人,以為可以保全你的性命,卻不想你最終還是死于非命……”
相陵君的眼睛裏布滿血色,原來他亦是個為情所傷之人。
他的情人死于非命,而他一人獨活在這世上,苦苦找尋一個早已不在人世之人将近三年……他的确可憐。
可是不能因為他可憐,就蠻橫地強取豪奪。他得到一個虛假的影子,用以滿足他的抱憾,而我卻自此失去我的生活、我的家人、我的夫君。
他定是喝了許多酒,意亂情迷之際,對待我的身體并不溫存,我的記憶裏從未經歷過今晚這樣的事情,在他的擺布下,我除了害怕仍是害怕,我一忍再忍,終于難過得皺起眉頭。
他意識到我的異樣,一時間溫柔許多,他輕吻着我蹙起的雙眉,試圖讓我放輕松,但他破碎的語言并不能帶給我絲毫輕松。
他在我的耳邊呢喃着:“阿妍,別怕,我已親手将他碎屍萬段,而今而後,我再也不棄你而去,再也無人能傷你分毫。”
如果方才是害怕,此刻則全然是恐怖。
我的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在他這副騙人的的英氣皮囊下,究竟包藏着一顆多麽殘暴冰冷的心,才足以令他将一個活生生的人碎屍萬段?
我所知道的最慘烈的刑罰,也不過是淩遲處死與碎屍萬段。
被淩遲處死者乃明允的一位舊友,我并不知他那位舊友因何慘遭不幸,只知明允多年來苦尋真兇,立誓替他報仇雪恨。想不到今時今日,我又見識到第二種慘烈的刑罰,而施以刑罰者正是此刻折磨着我的相陵君。
相陵君一定不認為他是在折磨我,将自己當做禮品時的我也不認為他是在折磨我,但事實是我是活生生的一個人,我并不是一件禮品。不能因為他手握大權,他就可以肆意享用不該由他得到的東西。
他如此對我,我知道我再也回不了頭。
我無法繼續欺騙自己,我的眼中不知不覺盈滿淚水,等我意識到這件不可以發生的事情時,趕緊将臉埋進淩亂的錦被之中,慶幸他只顧得将我生吞活剝,一時間沒有發現我在流淚。我死死地咬住唇,再也不許自己哭。心裏難受極了,但再難受又能如何,如若我反抗,他或許不再答應出兵援救,或許也将我碎屍萬段。
我一夜未眠。
清晨,薄霧從半開的窗扇彌漫入室,濕濕冷冷地撲在我的臉上。
秋雨未歇,綿綿地洗滌着窗外的綠樹萱草。
我坐在席上,凝視着銅鏡中模糊的自己,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麽。
不知過了多久,他也醒過來,從帷帳中走出,自身後擁住我。
我縱身一僵,從銅鏡中意識到他的存在。
“你叫什麽名字?”他問,拇指撫摸着我下巴那道淺淺的疤痕。
“阿初。”我柔聲回答,看樣子他已經從醉夢裏清醒過來。
鏡子裏的他微微扯動嘴角。
“可惜這裏有道淺疤,好在可以粉妝遮掩。”
我非但下巴這裏有一道疤,我身上也有幾道或淺或深的疤痕。
我微微側開下巴:“我在家中之時并無人嫌棄于我,我不喜粉妝。”
我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銅鏡中他居然有些微地神色緊張。
“你不喜歡便罷了,我絕非嫌棄于你,你乃側室小姐出身,在侯府難免受人欺淩,只怪我沒能盡早找到你。”
我深深地低下頭,連鏡中他的照影也不敢面對,生怕被他瞧出任何破綻。我哪裏是什麽側室小姐出身?我分明就是側室。
他握着我的手,有一段時間沒再說話,我用餘光打量他,他似乎想問我什麽,到底沒問出口,片刻之後我又發現他釋然的神色。
我感到莫名其妙,他環起雙臂,在窗外的風雨襲來之時,将我擁的更緊,只說:“阿妍,等雨停了,我帶你到城外走一走。你還記得你在雁山上對我說過的話嗎?過了那麽久你大概忘記了吧,可我一直都記得。”
阿妍在雁山對他說過什麽話我不會記得,但我記得我的名字。
“我叫阿初。”
我沒想到我不經意的一句話居然惹得他動怒,他扳過我的臉正視着我,聲音肅冷:“怎麽這麽喜歡頂嘴,從前可不是這個樣子。”
我驟然意識到自己犯下大錯,我有求于他,怎可不知輕重地觸怒于他。
我兀自慌張不堪,正不知該如何補救,他卻突然一笑,開心地敲下我的額頭:“錯了,你從前就是這副壞性子,不過格外喜歡在我面前裝模作樣罷了。”
好在有驚無險,我松一口氣,不斷地告誡自己,切不可再胡言亂語,他喚我阿初也好,喚我阿妍也好,他想怎樣都好,總之明允平安歸來之前,我都唯有小心謹慎,曲意逢迎。
次日午後,小雨初晴,天氣微寒。稀薄的陽光映照在窗紙上,遼闊曠遠的天地之間,肅殺的秋意彌漫。
雨停之後,相陵君居然真的帶我去攀雁山、觀日出。夜間的雁山,被團團寒霧裹住,相陵君雖然早命人為我備下裘衣,但也無濟于事。觀日出的代價就是我感染風寒,回來之後立即病了一場,相陵君想不到“阿妍”竟變得如此嬌弱。
我借病裝病,是真心懼怕與相陵君相處,不知是否因我求病心切之故,在病榻之上躺久了,居然真的不見好轉。
我分不清我裝病的目的是否達到,我只知道即便如此,外面仍舊有專房專寵、愛若珍寶的聲音盛傳。相陵君不許府中諸人稱我為側夫人,因而人人皆對我以夫人相稱,反而相陵君的正室北國夙公主,自她嫁入府中,始終得不到夫人的稱謂。
入府這段時日,我也漸漸聽聞相陵君對北國的一些殘暴行徑,想來夙公主嫁給他,也像我一般迫不得已吧。
夙公主在府中聲名良佳,在我病中,她曾前來探望過我幾次,為人極是和善。這般和善的女子,使我不由自主想起這些年一直照顧我的夫人……而我是再也回不去了。
即便夙公主心胸寬厚,不為難于我,如今的我,也實在處于風尖浪口,危機四伏。
玉儀這些時日下足功夫打探,原來那日喚作橙官的女子,并非相陵君的姬妾,只是她最愛針對肖似“阿妍”的女子。從前相陵君将收集到的女子當做景物觀賞,唯有今次迎娶進府,因而大為惱怒。
據說橙官仗着相陵君的縱容,行事極為刻薄,某年七夕節,甚至對相陵君拔劍相向,相陵君也全不追究,因而誰也不曾料到相陵君會因婚禮之事,重重處罰于她。
玉儀面色沉重,我和她都知道,我們在不知不覺中樹下勁敵。相陵君如此寵愛橙官,待他從糊塗之中稍事清醒,橙官輕微的一句話,我就性命堪憂。
橙官很快就得到報複的機會,玉儀從外面帶回一個壞透的消息,相陵君在城中遇刺,主使刺殺之人乃朱遂——明允小妹的情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