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斯人若彩虹(八) (1)
冬至前一天,下了一場大雪,冬至這天臨近傍晚雪才慢慢小了,但是雪花還在空中洋洋灑灑翻飛。
付簡兮從公司出來,就被夾着雪的北風吹的脖子縮進高領毛衣裏。手套落在休息室,但是他不想返回去拿。
方俣打電話讓他去楊庭畫廊,隔着一條步行街,不下雪走再慢,三兩分種也能到,但是踩着松軟綿白的雪,付簡兮總想慢慢走,仔細感受一下腳下的柔軟,聽聽雪花簌簌下落的聲響。
“咯吱~咯吱~咯吱~!”
雪剛過腳踝,這兩天步行街跟封街了一樣,商家關門不營業,也沒有游客,最多就是附近學校的學生,會來打個雪仗,堆個雪人什麽的。
付簡兮從後街走過來,一路上看見至少六個雪人,大大小小,各種裝扮的,好像這種天氣,什麽游客都被雪人代替了。不知道,到了深夜,雪人會不會在步行街大搖大擺的逛街溜達。剛想到這兒,他就被拐角處,迎面來的北風兜頭兜臉的夾着雪花撲了滿臉,睫毛蓋上一層白霜,看出去的視線是朦朦胧胧的。
從畫廊門外看進去,沒有人走動,他也是前段時間知道方俣認識楊庭,而且方俣之前的未婚妻竟然是楊庭的妹妹,雖然不是一母所生。但是世事就是這麽難料,楊庭在他眼裏,就是一個閑散公子,有錢有閑有時間,能撐起一個畫廊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活得恣意又灑脫。但是誰又能完全看明白,楊庭到底有沒有愁苦!如果他今天沒聽見方俣和楊庭的談話,也許他就真的認為楊庭是個沒愁苦的人。
“終有一散,……只是辜負了相遇!”楊庭覆手立在他的那副‘紅’前面,半仰着頭。
付簡兮站在兩人身後五米外,地面鋪着地毯,他走進兩人好像都沒發現。
方俣跟楊庭的姿勢一樣,只是他看的是付簡兮的那副‘藍’,“就算終有一散,也別辜負相遇。更何況,你怎麽知道一定會散?”方俣的話說的很慢,好像在邊思考邊說。
“這麽多年,他連一眼都沒正經看過我,這還不夠,我還要怎麽往上貼?”楊庭說這句話,語氣裏帶着些微的不甘和自嘲。
“你還是貼的少了!”方俣笑了兩聲,心想,學學他,自己喜歡的人,怎麽死皮賴臉都要追到手,這才是爺們,站畫前哼哼唧唧算什麽男人。
“渣男!”楊庭聽他笑,張口就損,毫不留情,他拿方俣當了這麽多年的潛在情敵,這人現在比他圓滿,不爽到極點!
“你夠了啊,免費罵了我這麽多年,以後再聽你罵一聲,收費!”方俣橫着胳膊肘搗了楊庭手臂一下。
楊庭被氣笑了,扭頭問他:“怎麽收費?”
方俣微笑着盯着畫,好像畫裏能看見他想見的人一樣,笑的一臉寵愛,“我男朋友特別兇,少惹我!”說完,覺得這樣對楊庭沒有震懾力,又補了一句:“以後我哥的行蹤,你也就能從我這兒打聽到,放老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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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裏帶着威脅的意味,過于明顯,楊庭立刻火了,扭頭剛要罵人,餘光看見付簡兮側身站在後面,面向展示牆,正在看新挂出來的一幅畫。他立刻心生一計,扭頭看着方俣的側臉冷笑着說:“還是只告訴你一個人啊,看來他還沒死心。”
方俣臉上的笑收起,眼神慢慢變的鋒利,在楊庭臉上掃過,“你不努力去争取,那麽全世界的人在你眼裏都可能成為你阻礙,如果你努力去争取,能成為你阻礙的只有他一個人。你懂方秦嗎?”
楊庭愣了一瞬,感覺這話說的在理,但是被教育了面子上還是過不去,于是梗着脖子問:“你懂?”
“他是我哥,以前是,以後是,一直都是,我談不上多懂他,但是我不會傷害他,如果你不行,就離他遠點。”方俣警告楊庭說。他和方秦不論之前怎樣,現在總算正常了,他心裏裝着他千難萬難得來的人,已經顧不得其他人,但是,他希望自己的親人和朋友都能舒心。
丁樂寧最近苦于林不語要出國,被抛棄的大齡男青年,每天郁郁寡歡。
梅軍算是不錯,梅老爺子老了老了撿了個親兒子,給這幫年輕人上了印象深刻的一課,看來年輕時,流連花叢也不完全是壞事,至少,說不定能得個意外的驚喜。
林宇這個三少爺,從來都是超然世外,高人般的存在,大都時候都是林宇操心他。
方博群去了國外陪方秦,直到方秦康複才能回國。
這段時間都是他在打理方祁的事兒,過了年他想讓付簡兮見見方祁,畢竟他以後的人生大多數時候都要把這個孩子帶到身邊。他應了方博群,承了他恩,這是還的情。索性,他也沒覺得方祁對他有什麽妨礙,他喜歡胖祁,這個孩子現在就跟自己從地震毀掉的家鄉出來時,差不多一個年歲,都是六七歲的樣子。他總想讓這個孩子的一生,平坦些。
唯一擔心的是,付簡兮,會有什麽反應?
楊庭跟着他一同沉默了幾分鐘,咬着牙給自己心理鼓了鼓勁兒,說:“行,有什麽不行,大不了學你,不要臉到底!”
“哎?你……”方俣猛地轉過頭瞪向楊庭,但是話沒說完,他也發現了付簡兮,他伸手向付簡兮說:“過來!”
付簡兮兩手揣在兜裏,向方俣走過去。
方俣從衣兜裏拿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在付簡兮頭頂擦了幾下。頭頂融化的雪水,化成水珠挂在他頭發上,眉毛,睫毛上也是。“聽見沒?”他擦完,兩只手拽出付簡兮兜裏的兩只手,放在手心搓着,這是最近習慣的動作,他倆都沒不好意思,身邊的楊庭卻是看傻了。
付簡兮擡眼看方俣,用眼神再問:聽見什麽?
方俣瞥了半張着嘴,一臉錯愕的楊庭,繼續說:“沒聽見?他剛剛套路我。”
特意告狀的語氣,聽的付簡兮挑了挑眉。行,這人最近越來越會想着法的把自己摘幹淨了,這話是變着法的告訴他,剛才那些話都是楊庭的套路,自己無辜。
“揍他嗎?”方俣湊他耳邊小聲說,他就是特意的,想氣死楊庭這條橫了吧唧單身狗,最好直接氣厥過去。
“先,別了吧!”付簡兮扭回頭看了一眼,眯着眼睛看着他倆的楊庭,“我還有兩幅畫的錢,沒結呢!”
“啊?這樣,那走出去堆雪人。”方俣瞬間忘了剛才的事兒,攬着付簡兮的肩,往外走。走了兩步又問:“手套呢?”
“落在更衣室了。”
“戴我的。”方俣把自己手套從大衣兜裏拿出來,給付簡兮戴上。
“你呢?”付簡兮問。
“我最近憋着火呢,”方俣說完,特意幽怨的看了付簡兮一眼,兩人視線對上,方俣馬上轉開,繼續幽怨的說:“這幾天抽煙都不用打火機了,就這麽,”他說着伸手到付簡兮面前打了個響指,“一撮,砰!指尖就能蹿出火苗。”說完還委屈的癟了癟嘴。
付簡兮很想回頭看看聽見這話的楊庭是什麽表情,他反正是免疫了,跟方俣待久了,什麽變着法流氓的話,沒聽過。對付這招的辦法,只要微笑就夠了。
直到快要走出畫廊的大門,方俣也沒等來付簡兮的話,瞥的眼睛都要斜視了,終于還是沒忍住,他快走一步,陰着臉,轉身面對付簡兮站着,看着人,不動也不說話。
付簡兮笑夠了,食指點在他白襯衫袖口處的手腕上,點了兩下,低垂眉眼盯着自己的手指,食指輕緩的從手腕內側滑到掌心,一路向下,直到輕滑過指尖,才收起,肉眼可見方俣的胳膊和食指都顫了一下。他惡作劇成功,勾着嘴角看着臉上線條肌肉越繃越緊的方俣,說:“現在,打個火,看看!”
方俣感覺自己被釘在地上了,渾身僵硬,感覺渾身上下,從裏到外都有羽毛掃過,癢的人想打滾,想耍混,想……
他盯着付簡兮的臉,看見他笑的越來越大,餘光又看見有人開門進來,于是一把抓起付簡兮的手,逃跑是的走出畫廊。
兩人沒往這條街的出口走,而是往街中心走去,這條街的中間有一個不算大的圓形廣場,平時天氣好,春夏秋冬都有人在這兒約會兒,游玩。
方俣打開電話亭的門,把付簡兮塞進去,反手一把帶上。
付簡兮被甩的站不穩,擡起手撐了一下玻璃窗才站穩,剛轉身,就被按在玻璃窗上。方俣的吻伴着灼熱的氣息就壓了下來,估計是被他剛才撩的,他兩手伸進方俣敞開的大衣裏攬着腰抱住他。他的臉被方俣兩只手捧得很緊,總感覺方俣嘴再大點,他的頭就會被方俣兩口給吃了。
紅色電話亭裏,兩個人糾纏的難舍難分。外面冰天雪地,裏面欲望蒸騰。傍晚時分,雪未停,這條街幾分鐘甚至十幾分鐘都不會有人經過。風雪模糊了紅色電話亭裏的兩人,遠看,只知道是兩個人在親昵,更多卻看不清。
“帽子不帶,手套也不帶,嘶~!別啃了!”方俣把付簡兮的臉按着埋在自己頸窩裏,有人路過,他怕付簡兮被認出來。付簡兮在他脖子上又嘬又啃,本來就下不去的身體反應,這麽一整更下不去了。他一手捏着付簡兮的後脖頸的肉,讓人轉頭趴着,然後指了指遠處一個亮燈的旅館廣告牌,“看見那兒了嗎?你再咬,咱們今晚就住那兒!哼~!”說完還不忘哼一聲。
付簡兮聽完把臉又埋回他頸窩,笑的身體直顫,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不行,咱們得去林不語家包餃子。”
“啊?”方俣驚了一下,馬上把付簡兮推着站直,看着他問:“真的?”付簡兮沒什麽親人,要說有,份量最重的就是林奶奶和國外的舅爺爺。他沒想到,付簡兮會讓他這麽快去見林奶奶,他很早就知道付簡兮爺爺去世的時候,把親孫子托付給了自己的老朋友,林奶奶。
老太太等同于親爺爺奶奶一樣的地位,這讓方俣特別的驚慌,一時間手足無措。
付簡兮看見他的神情,想緩和也不知道說什麽,只能岔開話題,問:“方祁那兒,上午過去看了嗎?”他很少提方祁,這個孩子的未來都跟方俣綁定在一起,他用他所有想象力也想不明白那是怎樣一種狀況。
“啊?哦,去了,那個,那咱們先去商場買禮物吧?空手,我太緊張了,你怎麽不早說。”方俣焦躁的又開始咬嘴唇。
付簡兮伸手過去把他咬在牙齒裏的下唇,按着扒拉出來,又拍了拍他的臉,“清醒點,早告訴你,你會一直這樣吧?”
方俣根本聽不見他說什麽,心理都是自己混亂的盤算,這等同于見家長,天大的事兒,“這下好了,直接吓萎了!快,走走走,別耽誤時間!”他把付簡兮的黑色高領毛衣拉倒眼睛下面,又看了看他手上的手套,給自己把大衣的扣子系好,拽着人就往商場走。
兩個人從商場出來,開車回了清河小區那邊,自己家都沒進,直接就去了隔壁林不語家。
付簡兮跺着腳,縮着脖子,看着方俣。這人已經站在林不語家院兒門前五分鐘了,就這麽風雪中伫立,帥呆了,但是冷呀!
“你要不再站會兒,我先進去?”付簡兮穿着單鞋,他下午剛從南邊飛回來,渾身上下,就上身羽絨服還抗凍抗風,其它都是假把式。
“走吧!”方俣終于做好心理準備,兩個字說的跟上前線赴死一樣沉重。
“哎!再站會兒,這個世界就沒我了,你也不用進去了。”付簡兮感覺自己凍的心肝脾肺在肚子裏都打顫兒,他邊開門邊說,廚房裏林奶奶正端着一盆餃子餡往外走,聽見了付簡兮的話。
“小混蛋,淨瞎說,哪哪就沒你了,再瞎說,今晚你就吃皮兒吧!”林奶奶唠叨着往客廳走,并沒有看見方俣杵在門口。
“關門,大爺,北風那個吹呀,吹呀吹,都把面粉吹沙發上了!”林不語受不了風裏夾着冰,灌了滿屋子,禁不住喊了一嗓子。
這一嗓子,直接給方俣喊精神了。“哦,好!”
付簡兮站門口換鞋,也給方俣拿了一雙拖鞋出來,他穿的是誰的不知道,他給方俣的拖鞋是他平時在這兒穿的。
“誰?誰大爺?”林奶奶眯縫着老花眼轉身往門口看,“诶呦?這誰家俊小夥兒,來來,快進來。”林奶奶跟付簡兮爺爺奶奶,年輕時候都是戲劇團的演員,對盤兒亮條兒順的孩子都格外的稀罕。
付簡兮聽見這話,低頭,抿着嘴笑。
坐林不語一旁的丁樂寧擡頭看見了,拿胳膊肘碰了碰林不語,示意她看付簡兮,林不語擡頭也正好看見,忍不住噎付簡兮說:“趕緊樂啊,一會兒有你哭的。”
付簡兮走到面板前,從面瓢裏抓了一小撮面,遞到嘴前沖着林不語和丁樂寧“噗”吹了口氣,頓時面粉劈頭蓋臉飛向兩人。
“啊~~~!去~死~!”林不語吼完,抓起一把面,揚手就沖付簡兮撒過去。
付簡兮眼疾手快的拿起手邊放餃子的竹簾擋在自己臉上,但是頭發還是被撒了個花白。
林奶奶正上門口去迎方俣,還沒走到,就聽見身後造反了,轉身往回走,提着手裏的擀面杖,走近了,沖着林不語和付簡兮的胳膊一人抽了一下。老太太原本就力氣不大,年紀大了手時常顫顫悠悠的,本來也沒想下大勁兒打,只是看不得小孩糟蹋糧食。
可是,這兩下抽下去,付簡兮和林不語跟重了五毒八卦掌一樣,演技瞬間暴漲,抱着胳膊滾到沙發上,一邊撕心裂肺的叫喊,一邊打滾。
“嗷嗷嗷~疼!”
“啊啊啊啊啊~!”
林奶奶覺得又好笑又好氣,這倆活寶,再加上大建,從小在他面前就這個熊樣,長這麽大了還是這樣兒,也不知道該老懷安慰,孩子本性沒變,還是該擔心這幫孩子太貪玩,心性太大大咧咧。她想着又拿擀面杖,在兩個沙發上打滾的人屁股上抽了一下。
這一下,這倆人瞬間老實了,因為老太太用勁兒了。
“包餃子,包餃子。奶奶,我擀皮!”丁樂寧也被逗笑了,伸手從林奶奶手上接過擀面杖,開始擀皮,坐回沙發上還不忘給自己女朋友揉揉胳膊和屁股。
“小夥子叫什麽?”林奶奶這會兒終于有空搭理方俣,笑的一臉慈祥。
“奶奶,我叫方俣,簡兮的朋友。”方俣強裝鎮定,他現在就怕一會兒被擀面杖抽,很明顯,老太太老當益壯。
“奶奶,就是他,一直住我家。”付簡兮坐在小板凳上仰頭看方俣站在廳中央,站起來走過去,拽着人去洗手,“站着沒飯吃,會包嗎?”
“哦,是呀?”林奶奶從冰箱取出一大盒果汁,放到茶幾上。“就是這小夥子啊,沒仔細瞧見過,住這麽長時間,怎麽也不過來玩呢?”林奶奶在板凳上坐下,開始攪拌餡。
林不語本來在揪面劑子,一看見老太太晃動手腕,攪拌餡,立刻放下面,把一盆餡端了過去。
“我幹啥,都搶,一幫不省心的土匪。”老太太兩手啪的一下拍在膝蓋上,挺不樂意的念叨着。
“指揮呀,奶奶指揮。”丁樂寧接了話茬。
“那給我撿一根棍去。”老太太開玩笑說。
林不語和丁樂寧你一言我一語,哄着老太太聊,孫女要出國,老太太心裏多少有些不痛快。
洗手池前,付簡兮抓過方俣的手,擠了一堆泡沫洗手液在他手心,然後四只手開始搓。“緊張什麽?”方俣沒說話,他又說:“包餃子,又不包你,看給你吓的,平時跟我耍流氓的膽兒呢?”
方俣往外瞅了一眼,又瞪着付簡兮,壓低聲說:“你小聲點!”
付簡兮從來沒見方俣這麽慫過,一下沒繃住笑了,他也緊張,但是他知道老太太脾氣,“哎~!”他笑完嘆了口氣,打開水龍頭,帶着方俣的手沖水,“沒事兒,我不想瞞着奶奶,我身邊就這麽一個長輩,想讓她認你!……舅爺爺,以後咱們也要去見。”付簡兮說着說着,覺得不好意思,頭垂下,低垂着眉眼,不看方俣。
方俣捏着他的下巴,把自己的唇壓上去,沒動,兩秒後分開,“好了,充滿電了,走,包餃子!”他激動的想哭,非常想哭,特別想哭,要不是場合不對,他估計自己得發瘋,付簡兮的話讓他觸動太大,他們兩個身後都沒有一個正常的家庭,除了彼此珍重,他竟然忽略了這些一路陪伴他們的人。
幸,也是不幸!
幸運的是,他們沒有來自一個正常家庭給同性戀帶來的壓力和阻撓。但這也是不幸,不是嗎?他們同樣也得不到阻撓和壓力過境後的祝福和支持。
他們就是彼此的家人,是彼此的朋友,更是彼此,此生最愛的人!
方俣充過電之後,跟打了雞血似的,一直往林奶奶面前湊,哄着老太太聊天,給老太太逗得一直笑,跟老太太的尾巴一樣,跟老太太學調餃子餡,學煮餃子,學怎麽調味碟最美味。
一旁的丁樂寧看的直撇嘴,這狗腿樣兒,跟他當初進門一個德行,心想:看來拐帶別人家小孩兒果真都得糟這罪呀!他現在是修得圓滿了,就看自己兄弟了。
方俣跟着老太太煮餃子,三個人收拾桌子,擺盤子碗筷,準備開吃。
林不語悄麽聲的湊近付簡兮說:“什麽時候說?”
“吃完,吃進肚子裏再說,萬一奶奶暴脾氣上來掀桌子,咱們今晚都得餓肚子。”付簡兮也低聲回答。
“行,看你眼色,不行咱們抱大腿,跪地不起!大賤人個慫貨,關鍵時刻,又不知道躲哪浪去了。”林不語後半句是放開了聲說的。
“他現在這會兒,只能回家,不回去,大姨還不把他抽成陀螺。”丁樂寧聽見了插了一句,他們總聽大建這麽形容他暴力的親媽。大建的這位親媽,致力把自己不聽話的親兒子抽成陀螺為此生己任
“端餃子~!”老太太在廚房喊了一嗓子,三個人呼啦啦都聚廚房門口等着去了。
原本沒算方俣,現在多了個人,老太太趕緊拌了兩個涼菜,加上兩個鹵味,共四個菜,加上五盤圓滾滾胖乎乎的水餃,桌子上擺的滿當當的。
一桌五個人,三個大男人,最後就剩下一些涼菜。老人最樂得見,自己做的飯,小輩兒們都愛吃,現在吃了個精光,又擔心幾個大小夥子沒吃飽,于是催着林不語和付簡兮去洗水果,端出來吃。
四個人都坐在沙發上抱着肚子,打飽嗝,老太太一個人去洗碗。四個人一晚上,光逗她樂,活也不讓幹,最後洗碗,她把人一個個都推出去看電視。
方俣坐在付簡兮身邊,抓着他的手一下一下的捏着,看表情挺淡定,但是動作已經出賣了他。
丁樂寧坐在一旁,掃了方俣一眼,他認識方俣多久自己都忘了,方俣的一些小動作他太明白隐含的意思,他笑了笑說:“放松,挨打使勁喊,老太太嘴硬心軟。”
方俣看着電視,沒說話,過了會兒猛地起身,“我還是去幫着洗碗吧!”說完,去了廚房。
付簡兮和林不語幾乎是同時捂臉,丁樂寧只是看着地面搖頭笑。
他們三個都是相同的感受: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方俣,跟個沒注意的毛頭小子一樣!
“以前也這樣?”林不語捂完臉,轉頭問丁樂寧和付簡兮。
兩男的同時搖頭。
三人又同時嘆了口氣,這時廚房突然有東西摔碎的聲音,三個人條件反射的從沙發上彈了起來,往廚房跑。
“哎呀!”林奶奶的聲音從廚房傳出來。
廚房門突然敞開,三個腦袋一起擠了進去。
“哎呀~!幹嘛,吓死我了,一驚一乍個什麽呀!”老太太被突然拽開的門又吓了一跳。
林不語和丁樂寧聽見這話提起的氣一下松了,付簡兮卻緊張的看着方俣。
方俣蹲地上正在撿摔碎的盤子碎片,也被這氣勢強大的開門架勢給吓的一驚,他看着付簡兮問:“怎麽了?”
“犯神經了呗!”老太太繼續回水池邊洗碗。
三個人把門虛掩上,留了條不小的縫隙,好聽清裏面的動靜。三個人剛坐下就聽見方俣跟老太太聊起年輕時候工作的事兒。
“戲劇團啊,累死個人吶,現在想想又挺好。”老太太的聲音比方俣大,他們三個基本上只能聽見老太太說話,聽不見方俣問的什麽。
林不語聽不真切,一着急把電視靜了音。
“簡兮奶奶,那可是個漂亮的混血姑娘,又熱情又心善,喜歡他爺爺不得了不得了的,生怕我們搶去,見天的在我們劇團姑娘跟前兒說她喜歡人家,哈哈哈哈~,我們那會兒,她最小,從新加坡追到這兒,你說一個好好彈鋼琴的硬生生把自己擠進戲劇團,做了一輩子後勤兒,哎~!”林奶奶嘆完氣,好像方俣問了付簡兮爺爺,林奶奶又說。
“付言呀,這一輩子可厲害,戲劇團臺柱子,人長的也俊俏。”林奶奶樂呵呵的說。
“簡兮像爺爺?”方俣問。
“小混蛋會長着呢,好的地兒,他都随了,多養眼一小孩兒,是吧?”林奶奶越說聲音越小,好像怕付簡兮聽見了驕傲似的,但是人老了耳背,再小聲也是比平常音量大些。“這倆人,一輩子,最孬的事兒,就是生了那麽一個混仗兒子,天宇小時候看着挺乖順一個小人,大了大了,混了,越來越混仗,可憐了小的,也傷了老的心,要不小妮還能多活十幾二十年,哎~!”林奶奶這一晚上好像特別容易嘆氣。
付簡兮坐在沙發上尋思,林奶奶跟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怎麽把他家那點破事都抖摟出來了。
“你是簡兮同學?”林奶奶一問出這話,沙發上原本窩着的三個人,脊背慢慢的都坐直了。
“我們,是朋友。”方俣回答。
“你多大了,上班啊?”林奶奶問。
“嗯,奶奶,我上班有幾年了!”
“你怕老太太我?這一晚上,你這張小臉就一直繃着。”林奶奶這話是笑着說的,但是卻吓的外面三個人出了一身冷汗。
“嗯,怕。”
“诶呦,這大小夥子,是跟我這兒撒嬌呢?你可比他們仨個懂事多了,我頭一回見你,但是之前也見你在簡兮家住過,那小子獨着呢,這麽多年除了不語和大建,都沒見第三個人住過他們家,想來你們關系也不錯,怕我做什麽!”老太太還寬慰上方俣了。
“做虧心事了呗!”
“嚯~是哦?來來來,外屋說。”老太太洗了洗手招呼方俣做沙發上說。
丁樂寧感覺眼眶都快盛不下眼珠了,盯着方俣跟着他動。
付簡兮盯着電視,靜音狀态的畫面一直換,他的眼神木讷的好像不會眨動。
林不語也跟犯了錯一樣坐在付簡兮旁邊,跟着一起發呆。
“哎?這是幹嘛呢?聲音放出來。”老太太坐到平時習慣坐的單人沙發上,揚手指了指電視。她說完,見沒人回應他,轉頭看沙發上并排坐着的四個人,“咦?”了一聲,有點沒搞明白為什麽四個孩子跟犯錯了似的坐着不吭聲,“這都是什麽樣兒啊?”林奶奶提高音量問了句,看還是沒人回答,頓時有點着急,“猴崽子,是不是又惹什麽麻煩了?”說完一拍沙發扶手“啪”一聲,指着林不語說:“你說。”
林不語擡眼,怯生生的看了眼自己要發飙的奶奶,無聲的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身旁的付簡兮。
付簡兮也被老太太一巴掌拍清醒了,張口先叫了聲“奶奶”然後頓了頓又問:“能先給塊免死金牌嗎?”
老太太聽了抄起屁股後面硌着她的東西,揚手撇到付簡兮身上,那是一塊沙發巾,沒重量,打了跟沒打一樣。
方俣本來已經擡手要擋了,看見東西,又默默把手收了回去。
“奶奶,那咱能商量一下,動嘴不動手嗎?”付簡兮看着地面低聲說,他這會兒真不想廢話,但是他還沒想好怎麽開口。
“趕緊說,”老太太牟足勁一聲暴吼,吓的四個人都是一哆嗦,“猴崽子還講上條件了。”
“我談戀愛了!”付簡兮被吼完,脫口而出。
三個人意外的好像第一次知道這事一樣,都扭頭看他,林奶奶卻笑了。
“哎呦,我還以為你們幾個又作妖了呢,談戀愛怎麽了,行呀,你爺爺奶奶知道得笑開花喽!”老太太說完也咯咯咯的樂。
付簡兮聽完,知道自己這個開頭真爛,他爺爺奶奶要知道他跟方俣戀愛,估計會氣爆炸,怎麽也不會樂開花。
“這不挺好一事兒麽,磨磨唧唧的半天不敢說,咋了姑娘家不好,還是人家不樂意?”老太太像是突然明白過來,這吞吞吐吐的樣兒,肯定是姑娘家有問題。“別怕,奶奶給你撐腰,說說怎麽個回事兒?”
付簡兮擡頭看林奶奶,狠了狠心說,“不是姑娘!”
另外三個聽見這話,立刻挺直脊背。
“啊?”老太太像是終于搞明白了,“小媳婦兒?”
四個人頓時如雷劈,欲哭無淚!
“可急死人了,直接說怎麽回事。”老太太在沙發上急躁的挪着屁股,怎麽坐都不舒服。
“是個男的。”付簡兮這話說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夠老太太聽見。
“啥?……啥是男的?”老太太像是突然耳背了,傾着身子,側着臉把耳朵使勁往付簡兮跟前湊近。
“我喜歡的人,是男的。”
老太太保持身體前傾側耳湊近的姿勢,兩手按着沙發扶手,她沒再問第二遍。但是她僵住的身體,表示她聽懂了。
林奶奶保持這個姿勢好一會兒沒動,林不語有點着急的看向丁樂寧,丁樂寧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林不語又去抓付簡兮的手,兩個人的手都冰涼。
這時老太太動了,她就着傾身向前的姿勢彎下腰,順手脫了自己脫鞋,拿在兩手裏,起身,揚手,拖鞋脫手飛出去,沖着付簡兮砸了過去。“能耐了,啊?”老太太再擡頭,淚水順着皺紋爬了滿臉。
方俣眼疾手快,沒敢擡手擋,只能轉身用後背擋了一下飛過來的拖鞋。
“都滾開,”老太太顫悠悠的起身,邁着不穩健的碎步往付簡兮面前走,“看我不打死這個兔崽子,多少姑娘沒有呀,喜歡男的,啊?”
付簡兮後知後覺跳到沙發上,老太太已經走到面前,拖鞋底緊跟着抽在他小腿上,“啊~!奶奶,疼~,啊啊啊啊啊啊~!”屋裏頓時罵聲,喊聲一片,混亂至極。
林不語一直伸手去扶不停顫悠,站不穩的林奶奶,丁樂寧則在一旁好言相勸。方俣說不出來話,只能圍護付簡兮,用胳膊和後背接下抽過來的鞋底,膠皮鞋底一點不含糊的抽在方俣的胳膊上,背上,抽在付簡兮的大腿和小腿上。
老太太氣急了,邊打邊喊:“別拽我,滾一邊去,混賬玩意兒,不學好,學這個,你爺爺奶奶怎麽交給我的,我就得怎麽還給他們,這可好,一個沒留神,學的什麽烏七八糟的玩意兒,滾,別扯我!”林奶奶這會兒早就顧不得哭,只是氣。
“不是學的,奶奶!”付簡兮停下喊叫,認真的說,大多數打都落在方俣身上,林奶奶臉上挂着淚痕,他難受的就想趕緊跑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哭,其實挺沒出息,意料之中林奶奶會生氣,但是親眼看見還是受不了。
“不是學的,是什麽?無師自通是吧?出息了是吧?”奶奶鞋打掉了,攥起拳頭開始捶。“真讓你爺爺說中了,怎麽會這樣?”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耗盡了力氣,老太太顫悠着一屁股坐到沙發上,一手捂着臉,開始哭。
四個人也都靜止了似的,付簡兮貓腰站在沙發上,方俣跪在沙發上,兩手還是圍護着他的姿勢,丁樂寧和林不語站在老太太一側,都低着頭不說話。
付簡兮慢慢滑下去,最後坐到地板上,一側身,跪坐的姿勢抱住林奶奶的雙腿,臉埋在她兩個膝蓋上。老太太垂下捂着臉的手,“啪啪”在付簡兮後背又呼了兩巴掌,随後兩手抱着付簡兮的頭。一時間偌大的屋子裏只能聽見老太太的哭聲,還夾雜着聽不清的自言自語。
付簡兮聽見那句“讓你爺爺說中了。”就徹底無力反抗。
爺爺離開的時候他上高中,時間不算太久,他現在突然明白,在爺爺快不行的那幾個月,為什麽會一遍一遍的跟他說那句:世間何止百态……踽踽獨行的人太多,別去想離開的人,過去的事,雙眼盯着光……盯着光,總有一天會走到日之方中,簡兮!
不知道過了多久,沙發和茶幾都被重新收拾過,林不語和丁樂寧回了樓上,樓下方俣仍舊站着,老太太抱着趴在自己腿上的付簡兮,時不時哭兩聲,不解恨又打一通。
很久後,老太太緩慢的直起上身,仰頭看向身邊站着的方俣,問:“是你?”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