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房東先生(九)
清瘦,挺拔,傲骨卻通透。
君子當如竹。
付簡兮打量着幾步之外的男人。
第二次見方秦,這個男人好像比上半年看見的時候,病的還要嚴重。側身站着,垂在體側的手,骨節突兀。
可是,就是這樣,立在一群青春年少,荷爾蒙爆棚的青年中間,還是帶着那種成年男人屹立不搖,一肩擔盡的堅韌。
這個人的身影和身上某幾處特點,與方俣很相似,這樣的感覺卻不讓付簡兮意外。
陪伴方俣或者說方俣陪伴了21年的男人,怎麽會不受影響。不論是生活習慣還是自身氣質,已經不是單方面影響那麽簡單,他們自己應該都說不明白是誰影響誰更多一些。
“發什麽愣?去不去?”大建從休息室出來,看見付簡兮一只手扶在門框上站着發愣,從身後推了他一下。
奇哥和小樂兩人走在付簡兮前面,這兩個人無疑都把眼神投在方秦身上,打量了幾眼。
聽見有人說話,方秦也轉頭看過來,一眼就認出雲歌說的那個男孩兒。
“你好,我是方秦。”方秦無血色的臉上沒表情,卻不冷。
大建聽見這個名字,猛地扭頭看了一眼付簡兮,随後又擰着眉看着方秦。
“你先去。”付簡兮扭頭跟大建說。
大建遲疑着站在原地看了幾眼方秦,最後,擡手拍了一下他的肩,大步從方秦身邊走過。
“你好,付簡兮。”付簡兮臉上也平靜的沒有任何表情。
他一直認為眼前的人是方俣感情裏重要的角色,奈何方俣在他面前總是輕描淡寫,如此輕描淡寫的人怎麽會有一天找到他面前來?他不想談感情,但是也不能當他是感情白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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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裏訓練結束的人已經走光,只剩下兩個男人對望而立。
方秦勾唇一笑,垂眼看向地面。
付簡兮有點詫異,這神情,怎麽像是害羞呢?不對,不是,是明白一切的了然,或者單單為了掩飾眼底不想被他洞悉的神色。
很好,挑釁來的猝不及防!
“還沒吃飯吧?”再擡頭,方秦神色恢複如常。
付簡兮沒說話,仍舊看着他。
“我想跟你聊聊方俣。”
“下次直接說目的。”付簡兮毫不留情的指出,語氣卻和緩。
“哈~!”方秦又笑了一聲,這次卻夾着冷,“好,請你吃晚飯。”說着做了個請的手勢。
方秦對司機說了一個餐廳的名字,付簡兮聽着耳熟卻一時想不起是哪。到了地方,付簡兮轉回身看餐館對面,是楊庭的畫廊。這家餐廳是本市很有名的素菜館,因為近,他和楊庭來過一次。
“下午去畫廊看了看,讓我猜猜哪幅畫是你的?”方秦一邊由服務員帶着往包廂走,一邊表示的很有興趣的說。
付簡兮呵呵一笑,真是有備而來,畫廊你都去了,畫家名字是他名字的最後一個字,還用不用猜啊?大爺的大哥。
人生如戲,全憑演技!
果真,他大爺和大爺的哥是一路貨色。所謂情聖,都是拿他們這些低階妖精練手練出來的。
那還說啥,今天他就靜靜地看他裝逼看他飛吧!
落座後,服務員端來的是花茶。菜不用點,餐館大廚今天做什麽客人就吃什麽,每桌菜色一樣,菜量看人數。
“礁石,無限延長的海岸,藍綠色海水……英吉利海峽。”方秦說話的時候,臉面向落地窗,看着窗外假山上奔流之下的瀑布。
按理說,如果去了楊庭的畫廊,還是特意去找他付簡兮的畫,最應該記住的是他的‘藍’,因為楊庭把自己的‘紅’跟他的畫挂在了畫廊最顯眼的位置,而且只有這兩幅只供欣賞不售賣,調性捧得那叫一個高。
顯然,方秦只提那幅英吉利海峽,是別有用意。
付簡兮看着他的神色,這人總有一種超然世外的氣度,這話像是跟他說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語的回憶。
過了一會兒,方秦才轉過頭問他:“對嗎?”
付簡兮微笑着點了點頭。
方秦也笑了笑,笑的有點……苦,對,是苦笑!
“上高中那會,他在一本世界地理雜志上看見了英吉利海峽,滿心滿臉雀躍,揚言以後一定去看看。大二我們申請了大學交換,去了英國。如願以償了還是念念不忘,他是一個很執着很專一的人,很難有誰有什麽事能撼動得了他心理的想法。”方秦坐得挺直,一手端着茶盞一手搭在桌面上,說的雲淡風輕,回首往事讓這個人看起來很有人情味。
付簡兮也把臉轉向落地窗,看着假山下,瀑布垂落造成的霧氣氤氲!
不真實!
這個人嘴裏的方俣,不是他看見的人,不真實!
恍然間,付簡兮明白方秦挑這個地,吃這頓飯的目的。
“是嗎?現在呢?”付簡兮替回不來的人抱不平,方俣口中的父子二人還真是一派坦然。一個利用的徹底,一個依賴的徹底。
“他撤了婚約,本該如此!”方秦冷冷的說。他私心裏想方俣跟楊家的私生女走形婚,這樣他們倆就扯平了,再次站到同一起跑點,或許就能抵消他的過往。
“哼~!”付簡兮冷笑一聲,“本該如此?确定?”他看着方秦一點一點冷下來的臉。
微垂不自卑,葉如劍鋒不外露。付簡兮感受着他驟然間冷厲的氣場,眼看着溫潤如玉的男人,變得鋒利起來。
他認為能讓一個人臉色大變不外乎兩種原因,你說對了或者你說錯了。
“确定。”方秦說,冷厲壓下幾分,鋒利再次隐藏,“他比我們任何人看見的都要優秀、強大,都要熠熠生輝。”
付簡兮清晰的看見,方秦低垂的雙眼裏流淌出來的全是向往。他向往那些他一生都不會擁有的東西,所以他要把擁有這些東西的人留在身邊。又一個霸道的人!
如,珠玉在側,熠熠生輝!
誰不想明珠在側,誰又想陰翳相随。
但是,哪能什麽好,都落在一個人手裏。
付簡兮微微揚着下巴,半眯着眼,想避開這人帶在身上的僞裝,看看眼前的人到底是一個怎樣的男人。
“我大他兩歲,他被領回來,直接跟我一起上了一年級。眼睛像鷹隼,剛到家那會兒見誰都想亮出那雙帶刺的小爪子。”方秦低低笑了兩聲,回憶如此耐人尋味。“這小子打架最要命,誰都敢碰,誰都敢回應,沒少因為我受傷。那會兒,我就是一個受氣包,不說不鬧不哭不笑,任誰都想欺負。九歲開始我就有了護身符,這是他自己說的,他是護身符。”
付簡看着方秦嘴角不自覺揚起的溫柔的笑,仿佛看見了同樣的畫面,也笑了笑。
“他什麽都會,做飯最好!一路上都是同級人裏最小的,一路也是同級人裏最厲害的,學習厲害,說話有人聽,組織什麽都有人捧場,打架最厲害。高中,好像是那個時候,我問他能不能不打架,他說那要怎樣發洩情緒。心疼嗎?”方秦一雙閃着光的眼睛看着付簡兮,不明深意,“啞口無言,……他的選擇裏一直都綁着我,開始我內疚,後來他安慰我說,我是他現在唯一的家人,所以我不能不開心不能有事。”
付簡兮聽到這裏,很想起身離開,陪人憶童年,憶往昔這種蠢事他不想再來第二遍。
“我發現他的情緒來自身邊的束縛!大二我惹怒了父親,帶着他去英國交換,那是我見過他最快樂的一年。……也許他的根從6歲就斷了,跟他父母一起去了。交換回來,他就沒再上過學,打理公司,去國外訂貨,去分公司收拾爛攤子,他的強大和威懾力讓我父親都忌憚,也很慶幸。慶幸他沒野心……”
付簡兮聽着聽着就出了神,他猛然間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定位,搶別人丈夫的小三。糟糠之妻,也不對并不糟糠,挺帥挺有氣質的一個男媳婦,在跟他複述他們相攜相伴走過的二十多年,話裏話外都在讓他放過他丈夫,這個偉岸強大的男人是他的天他的大山,沒了這個男人他就什麽都沒了……
哇~操!
心理罵了一通,真特麽狗血!
“我很想知道他在你面前是什麽樣?”方秦端着茶盞放在嘴邊,看着他說。
付簡兮靠回椅背上,看着窗外說:“你說的這個人我不認識。”
沒毛病,他不認識去年之前的方俣,和方秦嘴裏強大、暴躁的方俣。
不一樣,他們兩個人認識的方俣是不一樣的。
方秦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付簡兮說不認識是什麽意思。他知道,他很想聽聽對方俣來說另一個重要的人,眼裏的他是什麽樣的。
他不找雲歌,不找以前跟方俣傳過緋聞的那些人,那是他從方俣眼裏沒看見另一個人。現在有了,毫不掩飾!他慌了,坐不住才想看看這是怎麽樣的一個人。
眼前的男孩子,冷靜自持,任他和風細雨的渲染,都不會給什麽過分的情緒。
他甚至能想到,在這個男孩面前,方俣要多主動才能靠近。
清冷疏離,平靜無波,不怒不畏。
長相自然不必說,方俣是個顏控。雲歌那樣他都不多看,面前的人較之雲歌豈止高出了一點。
“不結婚挺好,我要去國外,手術,如果成功會移民,這裏應該不會再回來。方俣應該跟你說過,我有一個孩子,這是我做的最大的妥協。”方秦說到孩子,皺緊了眉頭,眼裏情緒晦暗不明。“不只是我,還有方俣,我們做的都夠好了,接下來,我們該為自己活。”
付簡兮聽完最後一句話,心理咯噔一下,眉頭也皺了皺,什麽意思?
想綁人不成?
方秦把目光從窗外收回,跟付簡兮對視,輕輕勾起嘴角問:“你猜……他會跟我走嗎?”
付簡兮幾乎是同一時間笑了一聲,真心的。“哈~!”譏笑?嘲笑?冷笑?還是太好笑了?他都沒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笑。
方秦一直嘴角挂着笑,盯着他。直到付簡兮端起面前一杯茶一飲而盡,茶盞重新放回桌上,看着方秦說了這頓飯最後一句話:“随你,随他!”
方秦聽完嘴角的笑消失,眼神也冷了下去。
付簡兮起身出了包廂。
畫廊裏,付簡兮面牆而立。眼前是什麽他早看不見了,神游天外的他正在感悟人生。
原來,他嫌棄的臭猴子,早在另一個人的人生裏活成了齊天大聖。
你不想看他在你腳下泥地裏打滾撒歡求抱抱,他就會回別人生活裏駕着七彩祥雲揮着金箍棒,打怪升級走上人生巅峰。
作者有話要說:
補上今天的!(^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