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75
淩晨四五點的時候,任念年習慣性地睜開了雙眼。
這幾年下來,他的生物鐘就是如此,因為要早起幹活,任念年每天都醒得很早。
任念年揉了揉眼睛,視野裏仍有些模糊不清,等摸索到了床頭的眼鏡,戴在鼻梁上後才能看清。
五年前的那場車禍,雖然沒對任念年造成什麽生命危險,但導致任念年的右手骨折,他的左眼由于被碎玻璃紮入,眼球受損嚴重,也險些瞎了。
後來眼傷好了,可任念年的視力已經大不如前,左眼只能勉強看出東西的大致輪廓,全靠右眼來辨別,如今更是得戴上眼鏡,才能行動自如。
頂着烈日,任念年騎着他的小電驢,來來回回的四處跑。他打了無數通電話,到處上門送快遞,中午随便啃了兩口面包,喝了礦泉水後,任念年就繼續工作了。
大中午的時候,陽光特別烈,任念年頭上的帽子根本遮不住,他白皙的雙頰熱得發紅,露出的兩只胳膊也被曬得紅紅的。
到了下午五點半,任念年幾乎在外面跑了一整天,他幹活勤快,本來車裏塞得滿滿當當的包裹現在所剩無幾了,還剩最後幾家要跑。
将厚厚的一疊快遞簽收單理好,放進了背包中,任念年抹抹鼻頭上的汗,又騎車趕到了下一家。
到了小區樓下,任念年撥通了收件人的電話。
接到電話的女孩,急匆匆地下了樓,一拿到包裹就興奮得直叫:“啊啊啊媽呀!餘哥的新專輯!還有限量寫真集終于到了啊!”
任念年打量了一眼女孩,這短發女孩大概二十歲出頭,明顯還是個學生,估計也是追星族。她的手腕上佩戴着藍色的應援手環,身上穿着的T恤,也是印着男星頭像的周邊。
只是匆匆一眼,任念年就認出了那是餘衡。
“你是餘衡的粉絲?”
任念年下意識就問出了口,其實他知道,他本不該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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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眼中一亮,連連點頭:“嗯嗯,我喜歡餘哥三年多了,從他出道時就粉上了!你…你也喜歡他嗎?”
任念年愣了片刻,只是笑着說:“好好陪着他,他很好,也值得你們喜歡。”
女孩接下來還想說什麽,任念年卻淡笑着揮揮手,又騎車去送下一份快遞了。
站在原地,目送着任念年離開的女孩,後知後覺才反應過來,激動着給朋友們發了消息。
她說自己買的餘衡的專輯和寫真已經到手了,而且還遇到了一個陽光帥氣的快遞小哥!他長得好白好好看!笑起來也超甜,就是有點瘦了。
朋友們不大相信,紛紛說無圖無證據,女孩咬牙暗自後悔,早知道就偷偷拍一張,哪怕是背影也好。
結束了白天一天的工作,任念年的小電驢也沒電跑不動了,他把小電驢放在家中充電,然後自己徒步走到了家附近的一家小面館。
這是任念年常去的面館,他每回過來,都是點一碗最便宜的陽春面,喜歡一個人坐在角落裏,默默的吃着。
老板娘姓朱,臉蛋圓圓的,四十幾歲不再年輕,身材也有些微胖。她早就注意到了任念年,這人穿着簡單的T恤加休閑褲,常常是一個人,吃着一碗不加肉,沒有任何肉絲和蛋花的面條。
他好像沒有朋友,也舍不得多花一塊錢吃頓好的。
明明應該沒什麽滋味的陽春面,任念年吃的時候,嘴邊卻挂着柔和的笑意,他也從不浪費一根面條和一滴湯汁,總會吃得幹幹淨淨,并且還揉着肚子一本滿足的樣子。
每次見任念年用手輕揉着肚子,老板娘就忍不住多瞧兩眼,這人的肚子幹癟癟的,哪裏像是吃飽撐起來的樣子,倒像是餓極了。
再說了,他原本就細胳膊細腿的,有一米七五的個頭,卻沒這個身高該有的正常體形,長得太纖細瘦弱了。
見任念年越來越瘦了,今晚老板娘端給任念年的面條裏,多加了六七塊牛肉,還有一顆鹵蛋。
任念年有所遲疑,都不敢吃了:“我…我點的是陽春面。”
老板娘一笑而過,又主動拿起筷子塞到任念年的手中:“這頓就當我請你的,你快趁熱吃吧。”
任念年有些不好意思,但老板娘一再催着他快吃,他便笑着道了謝,過了許久,終于又吃到了分量很足的牛肉面。
至于上一次吃牛肉面是什麽時候?任念年已經不記得了。
電視裏這時放着最近正火的偶像劇,主演正是餘衡。
任念年一邊吃面,一邊擡頭望着劇中的餘衡,這一集剛好演到了男主角解開了對女主角的誤會,急着跑去機場挽留女主角。
這是電視劇裏一貫的套路情節,卻也經典,再配上餘衡和另一位女演員的動情演繹,還是催人淚下的。
不過,任念年并不想看,他的目光瞥來瞥去,躲閃着不去在意,可又不由自主的移到了餘衡的身上。
任念年吃着面條,就這麽一臉平靜的看着餘衡擁抱別的女人,親吻着她的臉頰,也聽着餘衡用熟悉的嗓音,說出了那句“我喜歡你”。
只是,不再是說給任念年聽的,餘衡“喜歡”的對象,這幾年換了太多。
旁邊桌的三個妹紙可沒法淡定了,一個個的都禁不住叫嚷出來:“啊啊啊!天啦,餘哥好蘇!”
“好羨慕女主啊!”
“放開餘哥,讓我來!”
老板娘瞧任念年也盯着電視看了半天,眯眼笑道:“小夥子,你也喜歡餘衡嗎?”
已經不止一個人這麽問過任念年了,但任念年從沒正面回應過,無論是哪種意義的“喜歡”。
任念年淡淡一笑:“他長得很帥。”
老板娘也跟着笑了起來:“哈哈哈确實,我家就一個寶貝女兒,也是迷他迷得要命,可瘋狂了!她還跟我說,餘衡過兩天要來我們這兒做活動呢。”
任念年輕輕“哦”了一聲,其實他也在網上默默關注着餘衡,也知道餘衡即将來這座城市了。
任念年不敢有任何期待,一旦有了期待,就會有更大的失落。
離開面館前,任念年結賬時直接丢下了一張二十塊,還沒等老板娘給他找零錢,在老板娘驚訝的目光中,任念年就匆匆跑掉了。
晚上要去醫院探望妹妹,但任念年的小電驢又在家中充電,他就打算去坐公交。任念年走在路上,現在随處都可以見到“餘衡”。
大廈的LED廣告屏,商場上的廣告牌,店鋪門前擺放着的人形立牌,還有地鐵站內和公交車上的宣傳廣告等等,有時候任念年一擡頭,就能見到朝思暮想的餘衡。
然而,他觸目所及的,全都是明星餘衡,卻不再是那個曾經的“小餘”了。
任念年在公交站等車的時候,看到站臺這兒又挂了一副餘衡所代言的運動鞋廣告。
他伸手想要觸摸海報中的“餘衡”,可又縮回了手,就連這樣的接近與觸摸,任念年如今都不敢了。
随後任念年坐着公交,到了醫院。
76
五年前的那場車禍,任念年活了下來,可老天爺卻殘忍地帶走了任爸爸;而他的妹妹任念思,雙目失明,下半身癱瘓,全部的腎髒也衰竭了,随時都可能挺不過去。
曾經的任念思,有一雙會說話的明亮眼睛,一旦笑起來,又成了兩個小月牙似的,彎彎亮亮的,特讨喜可愛。任念思也從小就極具繪畫天賦,她喜歡用美麗靈動的眼睛觀察着這個世界,然後繪畫創作。
以前任念思常常會笑着說起她的夢想,她将來的人生規劃。
任念思打算開畫展,成為知名畫家,賺好多好多的錢,養着哥哥和爸爸一輩子,讓他們不再受苦受累;任念思還想要帶着任念年他們去環游世界,看世界各地的不同風景,用畫筆一一展示出來。
任念年相信妹妹,妹妹的眼睛清澈明亮,她用這雙眼睛看到的世界,也一定非常美好。
可是上天突然就剝奪了這一切,妹妹徹底瞎了,她再也看不見了,也不能蹦蹦跳跳,一輩子只能癱在床上,或是坐着輪椅上。
這兩周妹妹的病情不太穩定,所以任念年每晚七點多都會出現。陪妹妹任念思一個多小時後,他又要忙着去夜店工作了。
任念年剛一走進病房,躺在床上的任念思就感覺到了,她彎起嘴角:“哥,你今晚比平常晚了十分鐘。”
“路上有點堵車,哥哥錯了,任由思思處置。”
“好啊,那我就罰你……”任念思的下半身不能動,但兩只手還是靈活的,她朝任念年招了招手,“哥,把臉湊過來。”
任念年乖乖将臉湊近,接着下一秒,就被任念思捏住了鼻子。
她嘴裏的“懲罰”,就是調皮地捏了一會兒哥哥的鼻子。
任念年有點哭笑不得,他彎下腰,又開始為妹妹按摩起早已失去知覺的雙腿。
曾經任念思勸他別再白費力氣了,可平時好說話的任念年,在這一點上卻很固執,堅持給妹妹按摩和放松。
時日久了,任念思也不多勸了,反而配合着哥哥。
“哥,你工作累嗎?”任念思問道。
“不累。”任念年搖搖頭,耐心而專注地幫妹妹按摩,活動她腿腳的筋骨,甚至擔心下手太重,弄疼了妹妹。
可任念思的下半身癱瘓多年,早已感覺不到絲毫痛楚。
“那你吃得飽嗎?昨晚睡得好不好?”
“我吃得很飽,晚上吃了一頓烤肉大餐,肚子到現在都漲鼓鼓的,每天也能一覺睡到自然醒。”任念年一臉笑眯眯的。
“……”任念思沒再繼續問下去了,因為任念年每回都是差不多的回答,她根本問不出什麽,她也知道哥哥在說謊騙她。
“嗯,那就好。哥,我在這兒也吃得飽,睡得足,幾個護士阿姨經常和我聊天,逗我笑的。”
“……”這次輪到任念年沉默了,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兄妹之間,學着互相用謊言來安慰彼此。
等任念年按摩結束,站起了身,任念思也摸了摸自己的腿,誇道:“哥,你手法越來越棒,馬上都快大師級別了,要不你考慮開個SPA館?”
“不考慮,我只為你一個人服務。”
任念思“哈哈”笑了兩聲:“哥,你把我按得好舒服,我都有點困了,你給我講個睡前故事吧。”
其實下本身毫無知覺的任念思,根本感受不到“舒服”。
她與任念年相差六七歲,今年二十三歲了,卻依然喜歡聽任念年講睡前童話。
自從媽媽過世後,任念年就開始給妹妹講睡前故事。反反複複的童話故事,任念思聽了這麽多年,聽到這麽大了,卻從不覺着幼稚,也怎麽都聽不膩似的。
任念年說完一個後,任念思拉着哥哥的手:“哥,我不想要王子,也不需要騎士和精靈守護,我有你就足夠了,我很開心。”
任念年握緊了妹妹的手,一時間心頭百感交集。
老天爺仿佛跟任念年開了個大玩笑,在他幾度絕望,快要撐不住的時候,他在想,自己還剩下什麽。
媽媽早早的病逝,一場車禍也帶走了爸爸,妹妹任念思就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可妹妹一直躺在醫院,即使睜開雙眼,眸中也是黯淡無神,再也看不見這個明亮多彩的世界。
她瞎了,下半身癱瘓,也不可能再繼續畫畫了。
但最大,也最威脅妹妹生命的問題,就是她日漸衰竭的腎髒。
一開始任念思一直在做血液透析,一周三到四次,持續了好幾個月都不見好轉,而且還相當折磨人,這期間的住院和醫藥費已經耗費了不少錢。
見妹妹的身上總是插着那麽多管子,後來任念年實在不忍心,醫生也說找到了合适的腎髒,于是任念年就又出了幾十萬的手術費,讓妹妹動了一次腎髒移植手術。
醫生明确跟任念年說了一些收費情況,如果術後不出現感染,妹妹還需住院觀察一陣子。頭三個月內,每個月差不多三萬起,包含藥物和檢查費之類,三個月過後,費用就減少到兩萬左右。
第一次腎髒移植手術後,任念年以為妹妹會安然熬過去,但是第四個月的時候,妹妹的肺部出現了感染,住進了重症病房,所有的費用又瞬間翻倍。
一般來說,可能二次肺部感染的幾率很小,但幾率再小,也可能發生,一旦多次感染就相當嚴重了,即使用再多的錢,也不一定能把人救回來。
這幾年的時間裏,妹妹的病情反複無常,重症病房也來回進了好幾次,每次都和死神在賽跑,非常驚險。
任念年早就變賣了家裏的房子,他甚至想要離開這兒,離開一線大城市去生活,可妹妹的身體狀況不允許,她必須要得到最好的醫療,所以任念年這些年來,賺的所有錢幾乎都花在了妹妹身上。
任念年自己的開支少得可憐,他吃的越來越少,每頓湊合着也就過去了,餓着餓着也習慣了。
他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吃穿,這五年中,任念年很少買新衣服,之前的衣服他穿了又穿,洗了又洗,好多都褪色了;實在縫補太多,全是補丁的,他也不浪費,裁剪着做護袖,鞋套和抹布等等。
每次路過商場的衣服店,任念年看女裝都比男裝多,他只想着給妹妹買各種漂亮的衣裙,可惜妹妹長期待在醫院,穿着藍白的病號服。
任念思也說過:“哥,不要亂花錢了,反正我也看不見。”
任念年直搖頭,每當逢節過節還是為妹妹買新衣裳,有時即使推着輪椅,帶妹妹逛一逛醫院附近的花園,他也堅持讓妹妹穿着鮮亮的裙子,還幫她梳了可愛的小辮子。
不僅是吃穿節省,任念年生病時也是自己去藥店買藥,舍不得去醫院花錢看病,覺着自己都是小病小痛,那樣太浪費了。
任念年平常出門,不是走路,就是乘公交和地鐵;目前唯一的交通工具,只有個破舊的小電驢。他早兩年買的小電驢,修了又修,可任念年就是舍不得買新的,一直湊合用。
缺錢的時候,任念年為了節省開支,睡過地下室,外面的車站,也租過不到十平的小房子。
五年多了,他算不清自己做過多少份工作,白天送快遞和外賣,當過洗車工,餐館的服務員,晚上就去酒吧和夜店,負責為客人端茶倒酒,還要忍受被人調戲;任念年曾經也擺過地攤,被城管追着到處跑。
漸漸的,他都快忘了自己曾經是一位教師。
任念年也想過繼續當老師,只不過五年前,任念年出院後,就再也找不到合适的院校了。
每次面試的時候,校方就算很滿意任念年的履歷,也覺得任念年有過支教經驗,應該能勝任教師工作,可最大問題,就是任念年當初被提前開除的原因。
每每被問起這個問題時,任念年都沉默以對。
他被指責與學生不倫,師德淪喪,在任何學校的校方眼前,這都是任念年一輩子的污點,他根本不配當老師。
任念年投遞和面試了許多家學校,無論是否知名,大小規模如何,就是沒有一所院校願意全然接納他。
任念年從不過多解釋,這是當初他的選擇,他不後悔。
為了保護餘衡,讓他健康的長大,當年任念年沒說出餘衡的名字;如今餘衡已是當紅明星,深受萬千粉絲們的喜愛,星途一片璀璨,他更是不可能提起這事。
想到那場車禍,也許是因為他當時的任性才導致如此……
很多時候,任念年也在逼自己徹底忘了餘衡。
作者有話要說:
寫的過程中,難免會有別字和BUG,之後會修改,希望理解,歡迎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