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71
餘衡的執着與瘋狂,實在超乎了任念年的想象。
他竟然千裏迢迢的追到了自己的家鄉,并且今天還孤身一人,就這麽直接站在了自己面前。
任念年的手臂被餘衡緊緊鉗住,逐漸泛紅發疼,可瞧着餘衡眼中的灰暗失落,他的心頭更是酸澀。
“任念年,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餘衡小心翼翼地喚着任念年的名字,如同一個無助的大孩子在笨拙的挽留着他。
要是沒有與餘衡發生那些事,這時候任念年肯定會一把抱住餘衡,再摸一摸這個大男孩的腦袋,笑嘻嘻哄着他。
任念年是以一個老師的身份與立場,來心疼和關愛學生,可今時不同往日了,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甚至是眼神,在餘衡看來都是另一種意味。
畢竟他們的師生情,早就變味了。
拼命克制着內心的不忍,任念年表現得平靜又漠然:“餘衡,你不屬于任何一個人,你應該有自己的生活和目标,然後為之好好努力和奮鬥。”
餘衡大力搖頭,不由将任念年的手臂捏緊了三分:“任念年,我願意被你馴養,我想屬于你。”
如此的直白坦蕩,堵得任念年頓時啞口無言。
任念年打量着眼前的餘衡,餘衡才剛成年,他現在的肩膀上能承擔什麽,又能承擔與肩負多少沉重的東西?
餘衡太小了,就連二十五歲的任念年自己,在很多長輩的眼中,也都是個孩子。
年輕的愛真實炙熱,卻又放肆沖動,不計後果。
餘衡不顧一切,直直的向他跑了過來,可任念年的腳步卻僵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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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時才意識到,原來自己遠沒有那麽勇敢無畏。
任念年會害怕,會擔心,他心中的困擾有太多太多。餘衡的愛,也來得太快太猛烈了,或許他只是對自己階段性的依賴,可能錯把這種感情當做了愛戀?
任念年明白,讓餘衡遠離自己,跟着夏笙,他才會有更好的生活,有更明亮的前途和未來。
見任念年遲遲沒說話,餘衡又道:“老師,之前我們有過約定,如果我運動會跑步比賽得了冠軍,你就答應為我做一件事,到現在這件事你還欠着沒做,你記得嗎?”
任念年點頭,可他忽然有些害怕繼續聽下去,根本不知餘衡會提出怎樣的要求?
“年年老師,任念年,你喜歡我嗎?”餘衡又問了任念年一遍。
“……”任念年下意識的捏緊手心,他一時間無法作答。
他活得向來積極樂觀,可唯獨對愛情沒有心存期待。學生時代有幾個人追求過任念年,男女皆有,但無一例外,都被任念年婉言拒絕了。
任念年不打算結婚,也不需要什麽執手相伴一生的伴侶,他想着照顧爸爸和妹妹一輩子,等到自己晚年,身邊再養兩三只貓貓狗狗,能排解寂寞就好。
任念年對餘衡說過,他不想做Omega,如果出生時可以選擇,他寧願做一個平平凡凡的Beta。
因為他厭惡這具分明生不出孩子,卻還依然發情的惡心身體!
喜不喜歡他?
餘衡迫切想要從任念年口中确認的答案,對于任念年來說,太難了。
他本人不需要愛情,所以不可能點頭,去延續他們師生間的錯誤;他又怕直接拒絕,太過無情,會狠狠打擊和傷害到餘衡。
“任念年,我給你一天的時間,後天我會來找你,到時請你給我一個确切的答案。”
“後天?後天不行。”任念年搖頭,他扭了扭自己的手腕,試圖掙脫出來,“餘衡,你不必再見我了,趕緊回去。”
餘衡不肯放手,态度也變得強硬起來:“我會等你!任念年,不管你是接受,還是拒絕我,那個答案,我要聽你親口說出來。”
任念年的眼中閃過痛苦,佯裝冷漠道:“不用等後天了,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餘衡,我——”
餘衡用一個突如其來的擁抱,打斷了任念年的話。
“今天你說什麽我都不會信的!為什麽不告而別?為什麽要騙我?小時候是媽媽騙我,到了現在,老師,連你也開始說謊了。”
餘衡記得清清楚楚,以前媽媽總笑着安慰他,說他有爸爸,爸爸只是工作忙,一直在外面出差,很快就會回家的。
後來,媽媽又把他一個人丢在姨媽家,叫他乖乖在姨媽家等一等,她過陣子就會回來接他的。
可這些統統都是謊話!
餘衡沒有爸爸,永遠也等不到一個會回家的爸爸,他可能就是個野種!那些人罵的一點也沒錯!
他的媽媽也一晃五六年都沒出現,令他過着寄人籬下的日子,也遭受了無數的打罵和各種不公平待遇。
任念年提前辭職,餘衡并不知道任念年是因為與學生亂倫的事,而被學校開除的。
在他們六班學生的眼裏,任念年就像突然抛棄了他們這幫孩子似的,不說一聲,不留下任何理由,無情而又決絕。
“小餘,對…對不起。”任念年心頭一軟,開始心疼了。
餘衡抱着任念年,到了後來,竟成了一種低聲下氣的央求:“任念年,後天我會等你,就在你家樓下。如果你不出現,我就不走,我會一直等的。”
“……”任念年不答,心中反複說了無數遍的“對不起”。
72
後天,正如餘衡所說的那般,他站到了任念年家的樓下。
既然都已經一路追到了任念年的家鄉,那麽打聽到任念年家的具體住址,也不是什麽難事。只要餘衡提出來,夏笙都會無條件的幫他。
餘衡上身穿着卡通狗圖案的T恤,手腕上也系着的鈴铛,就是那天在車站外的路口,挽留任念年時的裝扮,只不過今天,他還多了一把吉他。
餘衡早已經在練習吉他了,也學着彈唱了兩三首歌。他喜歡任念年,想用任念年送他的吉他,邊彈邊唱,想把全世界、所有好聽的歌都大聲唱給任念年聽。
只是他不知,這一天,剛好是任念年他們一家搬家遠行的日子。
由于任爸爸工作變動的緣故,再加上妹妹任念思又被外省的知名藝校提前保送入學,他們不得已要離開老家,去往北方的省市。
任爸爸這次是開車自駕到別的省市,因為路途遙遠,所以今天淩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他們一家就出發了。
自從離職後,任念年就換掉了聯系方式,他原來的手機號,餘衡早已打不通了。
完全不知情的餘衡,從今天上午等到了下午,他不吃不喝,哪兒也不去,生怕稍微挪動腳步,任念年就會突然出現,而他就錯過了。
他也有一口氣直接沖到任念年家門口的想法,但他怕自己的舉動過于瘋狂,驚到了任念年和他的家人,真的會吓跑任念年。
就這樣,一根筋的餘衡傻乎乎的等到了傍晚,太陽都落山了。
他以為是任念年不肯下樓見他,目光始終鎖定在六樓的窗戶那兒。
随着夜幕降臨,晚風習習,風也漸漸大了起來,天空中沒一會兒就飄起了小雨。
天氣驟變,雨勢逐漸加大,點點雨滴成了根根雨柱,連在一起也像是鞭子一樣,抽打着大地,直接打在身上更是陣陣生疼。
餘衡卻似乎毫無所覺一般,他仍是站在原地,木頭人似的一動不動,壓根不知避雨。
路過的男男女女們行色匆匆,看餘衡的目光也越發的古怪,惋惜着這小夥子長得挺俊,但精神不正常,估計是個瘋子。
不過,也有一些好心人上前,遞傘給餘衡,問餘衡一直傻站着幹嘛?
餘衡只說自己在等人,但具體在等誰,他又不肯透露了。
“小衡!”
結果,餘衡沒等到任念年,卻見到了開車趕來的夏笙。
夏笙撐着傘跑到了他面前,握住了餘衡冰涼的手,連連搖頭:“小衡,你不要再傻等了,任念年已經搬家走了,他根本不在這裏!”
聞言,雨中的餘衡整個人都呆滞了。
夏笙将餘衡拉到了六樓,任念年一家确實早已離開,整間房子空蕩蕩的,只有走廊外堆放着一些垃圾袋。
“你看看這些是什麽?”
夏笙指着其中的一個袋子,裏面裝着的粉色圍巾,以及有餘衡親筆簽名的藍色小旗子,曾經都代表着美好歡樂,這一刻看起來卻無比的刺眼,也完全刺痛了餘衡的心。
這些餘衡送給任念年的東西,他居然都當作垃圾一樣扔掉了。
現在,連他這個人也不要了……
餘衡的眼中黯淡哀涼,渾身也都濕透了,可遠不及他的一顆心,血液仿似停止了流動,餘衡的這顆心也失去了所有的溫度,冷徹心扉。
餘衡木然的神情,看得夏笙心裏一抽一抽的,但事實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她必須要讓餘衡徹底斷了對任念年的所有念想:“小衡,別想他了,他不喜歡你,也完全不在乎你!”
“你媽媽的病情惡化了,你跟我去美國看看她,好嗎?”
餘衡充耳不聞,他走過去蹲下了身子,将那條他熬夜親手織的,送給任念年的粉色圍巾拿了出來,并且還傻傻的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仿佛只有這樣,他還能再感受一下任念年最後的溫度。
餘衡這一癡傻的舉動,着實令夏笙心疼不已,她拉起餘衡,不停的勸道:“小衡,你別等他了,你媽媽還一直在等着你回去。乖,你快點跟我回去見她,好不好?”
“我不回去!”餘衡猛地甩開了夏笙的手,心頭悲憤交加,他忽然大吼道,“她在等我?但她知道我等了她多少年嗎?她還記得自己有個兒子嗎?估計早就忘了!”
“不!她絕對沒有!小衡,是你誤會她了,你媽媽真的生病了,病得很重。”
“那她到底是什麽病?難道現在病得要死了嗎?”
餘衡的話音未落,夏笙就舉起手掌,想要一巴掌扇過去,可她硬生生的忍下來了。
先前身上的強勢仿佛一掃而光,夏笙的語氣軟了下去:“是的,她快死了。你媽媽得了漸凍症,癱瘓好幾年了,她如今沒法說話,呼吸困難,連一根手指頭也擡不起來,只有眼珠子勉強能動了。小衡,你媽媽……只想見你最後一面。”
“……”餘衡全然傻掉了,一臉的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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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小時前,任爸爸的車子上了高速,早已駛離了這座城市。
爸爸在前面專心開車,任念年和妹妹任念思則坐在後排座位。
妹妹任念思此時正閉眼小憩,任念年卻是一臉焦急,他不停翻找着車內的幾個背包,可一直找不到那幾樣東西。
察覺到了哥哥的焦躁不安,任念思睜開眼睛,疑惑道:“哥,你突然在找什麽啊?你這麽急,是不是忘了把什麽重要的東西帶上?”
“小思,昨晚我們收拾東西時,你有沒有看到一個黑色袋子?”
任念思又眨了眨眼:“昨晚整理了很多袋子,垃圾袋也是黑色的,哥,你放哪裏的?”
“我房間的門後面。”
“哎呀!”任念思一下子想起來了,一臉歉意,“哥,對不起,我…我好像搞錯了,真的把它當成垃圾扔掉了,那些是不是對你很重要?”
“……”任念年呆住了。
很重要嗎?
那個袋子裏裝着的東西,都是餘衡送他的東西,全是和餘衡有關的。
餘衡送他的粉色圍巾,有餘衡簽名和靈魂頭像的藍色小旗子;任念年送了餘衡一本《小王子》的書,他自己也買了同樣的版本;任念年手機裏那些餘衡的照片,任念年也都特地打印出來了;還有一把防身小刀,這是他之前從餘衡手上沒收的,一直忘了還給餘衡……
每一樣小東西,在別人眼裏可能簡單普通,沒有多貴,也不是多麽稀奇寶貴的東西,但對任念年的意義卻截然不同。
任念年光是看着,就能勾起與餘衡間的點點滴滴,每一個記憶畫面,都值得留念,因此任念年想保存着這些,想一直随時帶在身邊。
為什麽這麽做?為什麽非要留着這些?
任念年站在老師的角度,給了自己理由,他一遍遍告訴自己,餘衡只是他的學生,僅此而已。
可如今這份感情,遠遠越過了師生的那道線。
任念年沒談過戀愛,和餘衡一樣,他也是初次心動,第一次擁有喜歡與愛戀,這種奇妙的感情。
“哥,如果是你很重要、很在乎的東西,你怎麽還在發呆?應該趕緊拿回來,好好保管啊!”
妹妹任念思的話,瞬間點醒了任念年。
連那些東西他都如此舍不得,更何況是餘衡呢?
餘衡今天在等他,他說過等不到,就不會走,憑餘衡那種性子,肯定會一直苦巴巴的等待着。
任念年頓時就狠不下心了,之前所有強裝的冷漠絕情,在這一刻全部瓦解,他唇瓣顫動,對着前面開車的任爸爸道:“爸,我……我想回去,我要回去!”
“小年?”任爸爸愣了愣,意識到兒子的情緒有些不對勁。
“爸,抱歉,我……能不能任性一次?那些東西不能扔,我也沒法真的丢下他,我要見他!爸,他在等我,我不能就這樣丢下他不管,我…我做不到,我想他了,我好想馬上就見到他!”
情緒突然失控的任念年,令妹妹任念思和任爸爸都驚了驚。任念思暗自琢磨着,任念年嘴裏的那個“他”是誰?
而任爸爸聽着兒子嗓音裏透着濃濃的悲傷與懇求,心中一痛:“好!我們回去。”
從小到大,這個兒子成績優秀,又乖巧懂事,在他領了新妻子和另一個弟弟入門後,任念年在那幾年裏更是受盡了委屈,還險些溺水丢了性命,最後也導致身體受損,無法懷孕了。
他對不起已故的愛妻,也對不住任念年和任念思他們兄妹倆。
曾經他無比自責,一直走不出陰影,終日酗酒,頹廢度日,可任念年包容又開朗,一點也不介意他犯下的錯,反而一直鼓勵着他,小小的年紀,瘦弱的肩膀就已經開始承擔起了這個家。
這孩子的笑容永遠是那般溫暖柔和,溫柔得讓人心疼。
“小年,無論以後你做什麽決定,爸爸都支持,你要去哪裏,爸爸也都開車載你去!走,爸爸帶你回去!”
說罷,任爸爸在前面路口調頭,又載着任念年和妹妹任念思折返回去。
回程的時候,任爸爸開得太急,正巧又趕上了暴風天。
大雨不斷沖刷在車窗上,起了層層的水霧,讓任爸爸的視線嚴重受阻,在一個急轉彎處,衆人的耳邊響起了一聲長長的刺耳鳴笛聲,車子猛地撞上了一輛大卡車……
火花四濺,猛烈的撞擊後,任念年的渾身都是血,手腳也失去了知覺,左眼更是被車窗玻璃深深的紮入進去,在殘存的最後意識裏,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餘衡的臉。
第一次見到餘衡,餘衡的眸中寒芒四現,狠厲兇殘,就像是奔跑在山林中,桀骜不馴的野狼。
任念年覺得是個很有趣的小狼崽。
漸漸的,餘衡的眼神變了,他放下戒備,眼中充滿了對任念年的信任與暖意。
後來餘衡主動牽起任念年的手,将他的手掌貼在臉頰上,一字一句,深情無限:“任念年,年年老師,我願意被你馴養。”
還有,兩人赤.裸相纏後,餘衡将他擁入懷中,含着他的耳垂,微笑着開口:“任念年,我愛你。”
恍惚中,任念年的眼前不斷閃過餘衡的臉,他冷漠的面癱臉,他發呆時的傻樣,微笑着的帥氣面龐,最後停留在餘衡失落無助的一幕:“任念年,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感知不到痛楚一般,任念年用盡了力氣擡起胳膊,拼命伸出血淋淋的手,想要抓住,卻抓不住任何東西……
小餘,等…等我!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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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不知昏睡了多久,任念年才猛地醒來。
但下一秒,他的腦袋就一陣昏眩,視線裏也是迷糊不清。任念年的左眼被紗布蒙住了,右邊胳膊也被層層的繃帶所包裹。
任念年的意識仍然是混亂的,還沒回到現實。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發生了什麽,現在人又身在何處,腦中裝滿了餘衡,心心念念着要去見他。
果斷拔下了手臂上的輸液管,任念年翻身下床,急着去找餘衡,可他剛一下床,整個人就直接跌落下去,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任念年受傷嚴重的左眼被蒙住,視力嚴重下降,只靠一只眼睛特別費力,并且他被繃帶纏住的右手臂也完全使不上力氣。
任念年一咬牙,又一把扯開蒙眼的紗布,也解開了綁住胳膊的繃帶,像是絲毫感受不到痛楚,任念年在地上爬着蹭着,他每爬動一步,就拉裂了肌骨,右手臂連同整個右肩都在扯裂,血腥味蔓延開來,血液源源不斷地溢出,染紅了任念年身上的病號服。
任念年受損的左眼也流下了熱液,淚水和血水混合着下滑,在任念年慘白的臉頰上,看起來異常驚悚。
可任念年一點也不在乎,他想着餘衡,一直向前爬,毫無血色的嘴唇也艱難的蠕動着:“小餘,等…等我!等我……”
“天啦!”
這時剛好推門進來的女護士尖叫一聲,“任…任先生!停…停下!你在做什麽!”
大驚失色的護士急忙扶起了任念年:“任先生!你別這樣,你的眼睛和手臂難道不想要了嗎?你出了車禍,剛剛才保住一命啊!”
護士小姐的話讓任念年清醒了幾分:“車…車禍?我?”
“對啊!就在昨天傍晚,出了一起重大的交通事故,你,還有你的父親和妹妹,全都被送到了我們醫院。”
任念年猛然一驚,立馬抓緊了女護士,焦急道:“那…那我的爸爸,妹妹,他們…他們現在怎麽樣了?”
護士小姐一愣,明顯有些為難,猶豫掙紮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對不起,我們真的已經盡力了,任先生,請你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