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事情。想當初他逃亡的時候,那些所謂的百姓對他不也是抗拒驅逐嗎?
陸無尤躺在床上睡了,祁煥之卻依然跪在他的塌前。他擡頭看着熟睡中的陸無尤,眼睛微微閃動。這個人是君王,他的一舉一動都牽扯着千萬百姓的命運。而祁煥之之所以一心想要入仕,不就是想要給黎明百姓安居樂業的生活嗎?若能勸得陸無尤起來批複奏折,他就算是在這裏一直跪下去又當如何?就算是被這個本就讨厭自己的人再厭惡幾分又當如何?
陸無尤吃了藥膳又喝了姜湯,美美的睡了一覺,精神頭自然不錯,他睜眼的時候,天色都有些黑了。起床伸了一個懶腰,卻被床邊的一個陰影吓了一跳。
“祁煥之!你怎麽還在這裏!”
祁煥之的臉隐沒在晦暗的光線中,看不出此刻有多蒼白——他已經跪了三個時辰了。
聽到陸無尤的問話,祁煥之道:“陛下,這裏有三十七份奏折需要處理,其中五份是刑部遞交上來的,三分是兵部遞交上來的……”
話還沒說完,陸無尤眉頭一皺,道:“行了,放在案上去吧,寡人這就去處理!”
說完就氣呼呼地走到了桌案旁,等着祁煥之把那些折子給他端過來。祁煥之站起身來,因為長時間的跪地,雙腿發麻,差一點倒在地上。幸而他及時穩住了身形,忍着麻痛将折子都放到了陸無尤的案頭,并拿起石墨細細地碾磨起來。
陸無尤雖對這些折子并不是太過在意,但他頭腦本就一流,處理起來卻是條理清晰、有章有據,而且速度也是飛快的,不到一個時辰就批複了十幾份折子。
而他在批複折子的間隙也會瞄到在一旁洗必碾墨的祁煥之。祁煥之長在水澤密布的河洛,由內而外散發着獨屬于水鄉的溫和氣質,在燭臺下手執石墨碾磨的動作不急不緩,面容恬靜,神情專注,這場景簡直美得像一幅畫!
陸無尤停下批複折子的動作,又将祁煥之細細地打量了一番,道:“寡人有些看走眼了,你根本就不适合當寡人的侍人。”
祁煥之磨墨的手一頓,不知這個喜怒無常的君王在想些什麽,就聽得陸無尤道:“你這模樣看着竟是比我後宮中的那些美人都要舒心,不如我冊封你個名分可好?”
祁煥之只當是陸無尤又要戲弄他,便淡淡的道:“陛下見笑了,陛下後宮的娘娘們個個國色天香、傾國傾城,豈是煥之可以比的上的。”
陸無尤冷笑一聲,不再提這一茬。想起朝中最近争論很大的煩心事,便說道:“當年與我一起起義的還有一撥人,稱為紅虎軍。那時候我吞并諸國的時候,想到他們也是與我同樣經歷,放了他們一馬。如今紅虎軍在北邊作亂,這件事你怎麽看?”
祁煥之雖不在前朝中,卻也不是孤陋寡聞之人,對于這紅虎軍自然也是了解的。不過……當年陸無尤剛剛橫虐中原,自身也是元氣大傷,根本沒有餘力再去剿滅紅虎軍,哪裏是陸無尤心軟放過他們的?如今無尤王朝經過了多年的修養,國力昌盛,自然想去消滅這個不穩定因子了。
祁煥之道:“統一是國家安定的根本,紅虎軍盤踞一方,對中原各地始終利劍相向,于國土安定有害,小臣主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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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無尤似有些意外:“原本以為你是個心腸軟的,這一旦打起仗來,便是血流成河、伏屍千裏了,你居然主戰?”
祁煥之道:“為了百姓千秋萬代。”
陸無尤果然發兵了,還是禦駕親征,留太子監國,祁煥之作為軍醫随行。這一去就是小半年,徐術被留在了永安,被阿荷養着,日子倒是自在,當然……如果沒有每天被那只恐怖的豹子騷擾的話就更自在了!
前方戰場的消息一個接着一個的傳來,徐術憑借這小巧的身體和五十米探查功能獲得了不少消息,尤其是與祁煥之有關的消息。
比如,祁煥之用計斷掉敵軍糧草供應,未曾作戰就俘虜了一萬紅虎軍。又比如說,祁煥之巧用離間計,讓紅虎軍首領對手下賢臣心生懷疑,逼得那人只能率軍投誠。還比如說,祁煥之和齊共将軍聯手出擊,重創敵軍主力部隊。再比如說,祁煥之和陸無尤中了敵軍的陷阱,雙雙跳崖,生死不明,足足消失了一月有餘,兩人死裏逃生之後,陸無尤封了祁煥之為左軍軍師。
當大軍班師回朝時,永安已經下雪了。
祁煥之回朝後,待遇明顯好了許多,被陸無尤封為了上大夫,主管全國商業貿易。祁煥之上任之後,也是雷厲風行。統一了全國的貨幣種類,建立了官銀制度,還将武器制造、大型船舶制造等權力全都收歸官方,并開放了商籍審查制度,讓農民也可以參與商業活動。在祁煥之的治理下,無尤帝國的貿易迅速繁榮了起來。
祁煥之順利踏上了仕途,朝中卻有一幫人不滿了。
“那祁煥之有什麽本事?明明曾經做過侍人,身有殘缺,不能入仕,陛下怎麽能讓他做上大夫呢?我看他不過是個以色侍君的嬖童罷了!”
祁煥之從議事堂出來,就聽到有人正在暗地裏讨論他,只得苦笑一聲。
他無可辯駁,身有殘疾者不得入仕,而早在兩年之前,他的身體就已然廢了。
而當初在軍隊的時候,陸無尤對他……動了手腳。
雖然當時是兩人都喝醉了,可在做的時候,陸無尤一遍遍喊的不就是自己的名字?
事後一片狼藉,他受了傷,整整一天都下不了床。之後兩人都有些尴尬,相當默契地對此事保持了沉默。
這算不算是以色侍君?
陸無尤正思索着,突然聽到身後一聲洪亮的聲音,“祁大人,你在這兒發什麽呆呢!”
祁煥之一回神,原來是齊共,他勾起嘴角,一時間燦爛芳華,他朝齊共拱手:“齊将軍。”
齊共走過來,臉上帶着長期曬太陽的緋紅,過來自然地把手搭在祁煥之的肩膀上,祁煥之頓時身體一僵,随後又強硬地将身體放松了下來。
和陸無尤之間的事情讓他多少變得有些敏感。
“祁兄,良辰美景俏佳人,這國都無限繁華,你我出去喝喝酒如何?如今我剛剛晉升為了大将軍,你總該祝賀我吧!”齊共摟着祁煥之十分豪邁地說道。
和齊共相處了近兩年,祁煥之對這位同仁很有好感。當初他不過是順手救了齊共的二弟,這兩年齊共卻沒少幫他的忙,很多時候是生死之忙。如果說齊共是報恩的話 那早就已經将他那點兒恩情還得幹幹淨淨了。
祁煥之也爽心地笑着:“好啊。”
齊共的嘴角咧的更開了,看上去豪邁而陽光,他揶揄道:“人都說無尤有雙麒,文有祁煥之,武有齊共,你說我們這樣算不算是很般配?”
祁煥之心下一跳:“将軍說笑了,将軍與那右丞相之女才是真般配呢。”
齊共笑了笑并沒有說話。
兩人在永安有名的酒樓臨窗而坐,齊共酒量好的驚人,他喝一碗才讓祁煥之喝一杯。饒是這樣,不多時祁煥之就有些暈暈乎乎的了。
他暈倒之後,總覺得有人壓在自己身上,說什麽‘好喜歡’之類的,然後就是一陣‘乒乒乓乓’砸東西的聲音,他再回過神來,就看到了陸無尤火氣沖天的眼睛。
“你對齊共這家夥笑了,你從來沒有對寡人笑過!”陸無尤的話中帶着一老壇子的酸氣。
祁煥之茫然的開口:“齊将軍?”
陸無尤一聽祁煥之喚別的男人的名字,而那個男人剛剛趁着祁煥之醉酒差一點就親到祁煥之了,更是火冒三丈:“祁煥之啊祁煥之,我有意放過你,你卻整天在外面沾花惹草!那就休怪我我客氣了!”陸無尤說的惡狠狠的。
祁煥之喝醉了酒,變得比平常的膽子要大一些,他暈暈乎乎的道:“陛下忘了麽?兩年前,陛下曾賜藥于煥之,煥之早就沒辦法去拈花惹草了不是嗎?”
陸無尤聽得面色僵硬,卻将他一把扛了起來,咬牙切齒:“寡人這裏千般手段,定要讓你硬起來!”
☆、下獄
巍峨而奢靡的寝宮之中不時傳來暧昧的水聲以及被折騰到了極致才會發出的嗚咽聲。
“煥之……疼嗎?舒服嗎?”陸無尤低沉的嗓音在夜色之中格外的蠱惑人心。
祁煥之幾乎咬着牙齒:“不舒服……啊!”
陸無尤對他這個回答顯然很是惱怒,憋了近一年無處發洩的火氣一下子竄了出來,整個寝宮的氣息便越發的讓人心神搖蕩。
第二日祁煥之醒來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他顯然錯過了早朝的時間,這在他近兩年的仕途生涯中可是從未發生過的事情。他氣惱地坐在床上,想起昨夜荒唐的事情,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
“祁大人醒了?寡人讓人做了百合粥,你現在吃對身體好。”陸無尤從外面走過來,心情顯然很好,一向冷峻威嚴的臉也染上了幾絲溫和的笑意。
祁煥之擋住了陸無尤想要扶住他的手,低着頭道:“陛下,昨夜我喝醉酒了,我們就當……”
陸無尤的溫和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他攥住祁煥之推開他的手,湊到祁煥之耳邊暧昧地威脅道:“當做沒發生過嗎?不好意思呢祁大人,寡人食髓知味,現在想要夜夜上你……你逃不出寡人的手掌心的……”
祁煥之的臉色又蒼白了幾分,語氣中帶着幾分急切:“臣并非是女子,也非陛下後宮中人,陛下怎能……”
陸無尤直接環過祁煥之的肩膀,咬住了他的嘴唇,驚得祁煥之全身都顫抖起來,阻止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然後道:“你的确并非我後宮中人,我也不想将你納入後宮之中,但後宮裏的那些個哪有你這般的滋味?”
“既然你不想讓寡人歡愉,寡人心情不好,不如……就批準了前日左丞相所奏的提高賦稅的折子好了。”
祁煥之大驚:“這怎麽行!眼下國庫充盈,又非戰時,國家的花費并不算高,但中鹿地區今年卻糟了蝗災,若是提高賦稅,百姓們會活不下去的!”
陸無尤知道祁煥之的軟肋在何處,他心懷天下,太在乎國計民生,只要用這點威脅着他……
陸無尤将祁煥之壓在床上,道:“不提高賦稅也不是不行,但要祁大人更懂事一點才行呢。”
……
徐術的年齡稍微有點兒大了,一般倉鼠活到兩歲差不多就是壽終正寝的時候。現在已經過來兩年半,此時他身體雖然還算健康,并不是瀕死之态,但也比前兩年要懶散的多。
比如,最近半年,他已經不怎麽跟着祁煥之去宮裏了。對宮裏面發生的事情也知之甚少。
此時他趴在小石臺上暖洋洋地曬着太陽,就聽得樓下玉兒在不停的抱怨:
“煥之哥哥回來這家裏的次數越來越少了,他就這麽不想見到我嗎?我長得……這麽好看,無數世家公子排着隊等着娶我呢!哥哥倒好,三天兩頭地都不回府中來!”
這兩年祁煥之受到重用,一路從軍中軍事做到了上大夫的位置,玉兒早就盯上了上大夫夫人這個位置,極盡手段地勾引着祁煥之。奈何祁煥之只是将他當做妹妹,當她吐露心意之後,更是每日都躲着她。
可她不是祁煥之的親妹妹啊!
其實,她哪裏知道,祁煥之身有不便,不娶她也是為了她好。何況,因為祁煥之官途暢通,不少永安城中的世家公子都向他家提過親,這些人的家世,若是從前玉兒的身份,是想都不敢肖想的。如今這些人家上門提親,她反而看不上了。
但徐術懶得去管這些事情了,他有些老了,就連……
一個矯健的身影從樓頂上一躍而下,那雙攝人的眼睛直直地逼視着徐術。若是兩年多以前的徐術看到這個樣子的雪豹一定會吓得渾身直哆嗦,而且說不定還會緊張地一直毒舌。
只可惜,就算是兩年前他再怎麽毒舌,也只能發出‘吱吱吱吱’的聲音,壓根兒就沒有誰能聽得明白。
而如今,他在這張牙舞爪的雪豹的日日恐吓之下,早就學會了在生死之間徘徊,已經變得越發的淡定了。一般的事情,他還真緊張不起來!
但……
撲唧一直大爪子迎面而來,徐術翻了個白眼,用着年邁的身體靈活的躲過了,甚至還用了一個空翻。
不得不說,經過兩年的折騰,他的身手好了不止一星半點!比起剛剛穿越那會兒的笨拙,現在的他就算是看到一只貓咪也能把對方折騰的夠嗆!
說起來,這都是豹子兄日複一日堅持不懈戲弄的功勞,以至于徐術總是會産生美麗的誤會,覺得豹子兄就是為了提高他的身手才日日騷擾的。
徐術日子過得惬意,但他的确是有些擔心。自從半年前開始,祁煥之就常常不回府中,就算偶爾回來,也會一臉疲色。
宮中的事情有那麽忙嗎?仿佛累得祁煥之都直不起腰來了。
如今這豹子兄來了,徐術想着怎麽着都得要去宮裏面看一下才行。他是老的走不了遠路了,豹子兄卻正當壯年。而且早在兩年之前,豹子兄就曾因救了在獸苑中的被圍攻的小皇子而被封為了國獸,皇宮大院也任他來去自如!
徐術很是贊賞的看了眼豹子兄,對它的心智豎起大拇指。兩年前豹子兄也是獸苑之王,若不是經過他的安排,獸苑中的那些猛獸怎麽敢圍攻小皇子呢?真是個陰險的家夥。
他費力地爬到了豹子兄的背上,又拱了好幾下,‘吱吱吱’地叫了幾聲。兩獸雖然無法溝通,但默契相當的高,豹子兄很自覺地就馱着徐術就朝着王宮而去!
到了寝宮之外,徐術熟練地打開了五十米探查功能。只見此時寝宮中有四個人。陸無尤和左丞相王和站着,地上還躺着一個滿身血跡的男人,而祁煥之則是跪在地上。
徐術愣了一下,他以為祁煥之這些年在宮中的地位已經提高了,怎麽看眼下這場景像是被欺負的模樣?
只聽陸無尤怒聲質問道:“祁煥之,你還有什麽可說的?晏明玉在背後搞的那些小動作,你有沒有參與過!”
祁煥之低着頭,看不清是什麽表情,他語氣平靜:“臣不知晏大人所犯何事。”
“好,好!好一個不知!”陸無尤臉上布滿了怒容,他一下子湊近了祁煥之,聲音中充滿了危險的氣息:“是不是這段時間寡人太寵着你了,才讓你如此肆無忌憚?”
祁煥之道:“臣實在不知犯下了何種過錯,請陛下明示。”
陸無尤冷笑一聲,将一塊玉佩摔在了祁煥之的身前,祁煥之淡定的神色終于變得震驚。這神情落在陸無尤眼裏,更是給祁煥之确定了幾分罪行——這塊玉佩,可是前朝牧國皇室才能擁有的東西!
祁煥之拿起那塊玉佩,眼中有幾分欣喜,道:“這是我父親留給我的遺物,前些日子弄丢了,煥之找了許久,原來在陛下這裏。”
陸無尤眼中全是沉痛的顏色,他說:“一個月前,晏明志經手了一批武器,其中有兩千件不翼而飛。祁煥之,這件事情,你可知道?”那晏明志是前朝左将軍之子,是他屠殺牧國王城的漏網之魚,你可知道?
“臣不知。”
陸無尤眼中閃過一絲掙紮,是啊!你怎麽會承認你知道呢?可是,你當初初到京城尚未取得功名之時就已經去了晏明志的府上做客,後來也與晏明志交往諸多。晏明志是前朝遺臣,你又有前朝皇室才能擁有的玉佩,說你與晏明志沒有絲毫的關系……叫寡人如何信你?
你若犯了其他的罪行,寡人都可以原諒你,但寡人原諒不了你身上流着牧國王室的血液!
“來人,将罪臣祁煥之壓入天牢,來日再審!”
陸無尤旁邊的王和道:“臣遵旨!”
祁煥之下獄了!
徐術顧不得年邁的身體,利用嬌小的身體溜進了大牢之中,奈何天牢結構十分複雜,看管也很嚴密。它在大牢裏找了好幾天,才終于找到了祁煥之。
短短幾天,祁煥之已然瘦了許多,徐術正要爬過去。就見一個天牢衙役大大咧咧走了過去,端着一碗馊臭的食物,不耐煩地摔在祁煥之的牢房邊上。
徐術聞到那股令人作嘔的味道,小鼻子都差點兒味覺失靈!
他們就給祁煥之吃這種東西?
祁煥之的眉頭也皺了起來,臉色變得愈發蒼白,根本沒有朝那碗發馊的東西挪動半分。
那送飯的衙役前腳剛走,與祁煥之關在一起的一個蓬頭垢面的人,立刻沖到了那碗馊飯之前,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連碗底都扒了個幹淨。
徐術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難怪祁煥之瘦了這麽多,原來,這些天他一直都沒有吃過東西!
徐術心裏難過,正尋思着怎麽弄點兒好吃的東西給祁煥之帶過來時,就聽得外面傳來一嗓子:“陛下駕到!”
徐術立刻又将身子往陰影處縮了一縮,伸出個小腦袋朝着外面張望。
只見一身着黑色華袍的威嚴男子從階梯上走下來,沉着個臉,看上去很是吓人。是陸無尤!
陸無尤的眼睛下面挂着十分明顯的烏青,眼睛中也布滿了紅色的血絲,像是三天三夜都沒閉過眼的模樣,看上去更是吓人的很,與祁煥之此時蒼白無力的模樣倒是有幾分相像。
陸無尤遠遠地看了眼祁煥之,被他消瘦的模樣震得幾乎走不動了,想到他最近查到的一些東西,又是一股怒火中燒,朝着祁煥之就過去了。
這幾天查了很多東西,嚴刑拷打了晏明志,又去審問了祁煥之在河洛城中的那些街坊鄰居,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一處——
祁煥之根本就是祁阖的兒子,是牧國皇室的幼皇子!
陸無尤一腳踹開了牢門,眼神如刀子般刺向祁煥之:“你可想好了,就沒有什麽話要對寡人說?”
祁煥之的表情依舊是淡淡的:“臣不知要說些什麽。”
陸無尤似乎早就料到了他這個反應,便對身後的人揮揮手。一個官差立刻将一個女人拖了進來,是玉兒!
祁煥之原本無波的眼神終于出現了一絲波瀾,他道:“無論臣有何等罪過,都與家妹無關。”
“家妹?”陸無尤冷哼一聲。
就聽得玉兒突然伏地大哭,拉扯着陸無尤衣袍的下擺,看向祁煥之的眼神帶着幾分怨毒:“陛下,陛下,我與祁煥之毫無血緣關系啊,他犯了大逆不道的罪行也都與我無關的!”
若不是哥哥犯了錯,她怎麽會被帶到這肮髒的大牢裏來,她本應該在外面享受世家公子的追捧的,連右丞相家的王南公子都說喜歡她,要取她做夫人。
所以,她才将小時候祁煥之的事情告訴了王南,沒想到她竟然因為祁煥之而被抓進了天牢!
一轉眼,她突然又看見了王南的父親王和,便哭着:“丞相大人饒命啊,小女子和祁煥之真的沒有半分關系啊!”
陸無尤看向有些呆滞的祁煥之,道:“你和祁玉兒根本沒有血緣關系,你向寡人隐瞞了自己的身世,還有什麽可說的?”
祁煥之這才明白,原來此番下獄竟是因為他的身世問題,便道:“臣乃河洛人士,家中世代經商,到了我父親那一代,不幸在運貨途中遇到了流匪,全家喪命。當時煥之尚且年幼,在家中由奶媽帶着才躲過了一劫。奶媽因怕流匪報複,便給自己的女兒改了姓氏,全家姓祁,我們舉家搬遷,不過依然是在河洛生活。這就是臣的身世,不敢有半分欺瞞。”
“陛下,這祁煥之到現在還在狡辯,是不是要上些手段?”左丞相王和得意地看着狼狽的祁煥之。
在朝堂上,兩人政見多有不和,王和早就看祁煥之不順眼了。
陸無尤眼中閃過一絲掙紮,他沉聲道:“祁煥之,你若老實說話,寡人就不讓你受那些苦頭。”
祁煥之擡起頭來,眼睛中閃着亮晶晶的光輝,他甚至露出了一個堪稱天真的笑容,那笑容如此迷人,連他渾身的狼狽都洗去了不少。
祁煥之道:“真的要我說實話嗎?”
陸無尤心頭一顫,突然發現他自己也沒準備好要迎接殘酷的現實。就看見祁煥之伸出舌頭舔了舔幹燥的嘴唇,似讨好般地道:
“實話就是,我現在好餓,想要吃萬芳齋的紅酥雞,想要喝他家的米酒釀,陛下可否允許呢?”
王和大聲呵斥:“大膽!你竟敢戲弄陛下!陛下,這祁煥之狡詐多段,不如上點手段?”
陸無尤心髒跳動不止,因為他發現自己很像立刻帶祁煥之去萬芳齋嘗嘗他想要的東西,他想看祁煥之像只滿足的小貓兒一樣啃着美食。
可是……
祁煥之留着的是他滅族仇人的血液,他絕不能對祁煥之心軟!
陸無尤轉身離開,對王和留下一句:“不要讓他落下殘疾。”
王和陰測測地看了看眼中光輝慢慢完全熄滅,直至一片死寂的祁煥之。道:
“臣遵旨!”
☆、去河東
陸無尤帶着衆人離開了牢室,只留王和一人。
王和陰測測地叫人取來了一排銀針,道:“祁煥之啊祁煥之,想不到你也有落在我手上的一天。”
祁煥之突然擡起頭來,眼中迸射出奇異的光彩,哪裏還有剛剛失魂落魄的模樣,他的臉上帶着幾分戲谑:“王大人,你真傻。”
王和還沒弄明白祁煥之的意思,祁煥之就突然凄厲的大聲慘叫。
陸無尤剛剛走出那個牢室,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極其凄慘的叫聲,像是痛極了人實在忍耐不住才會發出的哀嚎——是祁煥之!
陸無尤的腦子一下子就空白了,王和那個混蛋對祁煥之做了什麽!他幾乎沒有思考地就立刻反身回了牢房,就看見王和手中拿着三根銀光閃閃的針正要往祁煥之的身上紮。
“住手!”陸無尤的眼中全是掩飾不住的憤怒,刀子般的眼神直直地射向了王和。
王和一臉懵逼,他的針根本就還沒有往祁煥之身上紮好不好!祁煥之為什麽要突然慘叫!而且,不是陛下讓我給祁煥之上手段的嗎?他這針還未紮下去,陛下那眼神怎麽像想把吃了生吞活剝了一樣?
陸無尤再次跨進牢室,只見祁煥之微微蜷縮着,臉上全是灰敗的顏色,眼神也是一片沒有任何生機的死寂,他死死的咬住下唇,分明是剛剛受過了非人折磨的模樣。
徐術在角落裏看得目瞪口呆:剛剛,王和确實沒有紮到祁煥之的吧!
祁煥之這副模樣實在是慘不忍睹,幾天未進一粒米的他看上去瘦的有些脫形,陸無尤幾乎不敢面對他,只聽得祁煥之顫聲道:“陛下,我都認了,不管陛下覺得我犯了什麽罪我都認了,只求陛下能給我一個痛快,不要再折辱于我了。”
祁煥之聲音有些虛弱,似乎下一秒就要消散了一般。
這模樣太過凄慘,陸無尤心尖像被狠狠地紮了一下似的,他皺着眉頭,偏過頭去,似乎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既然祁大人覺得自己無罪,那麽祁大人就仍舊是我無尤王朝的大臣,河東三省突發饑荒,大批百姓正忍饑挨餓,寡人指派你為赈災的欽差,先行帶五百石糧食和一萬兩白銀前往河東。事态緊急,天亮就出發。”
河東三省正是寡人查出的晏明志私屯軍隊的地方,現在寡人給你糧草,放你去河東,你是前朝皇子,是否會背叛寡人,是否會用寡人給你的赈災糧食和銀兩擴充軍隊,起兵造反呢?
寡人就再給你一個機會,看你會如何選擇!
陸無尤說完,瞥了一眼眼神依舊灰敗的祁煥之,就帶着王和一起離開了。臨出門前,還狠狠地瞪了一眼王和。
徐術心中一緊:來了,河東大/饑/荒!
陸無尤帶着王和離開之後,祁煥之緩緩坐直了身子,眼中早就恢複成了平日的淡漠,哪裏還看的出剛剛死寂的模樣?
就聽到祁煥之換了一句:“出來吧。”
徐術四下張望,誰?祁煥之在叫誰?
祁煥之勾起一個微笑:“別看了,小倉鼠,我叫的就是你。”
徐術一聽,乖乖地從角落裏爬了出去。早在陸無尤審問祁煥之的時候,原本和他關在一起的那個犯人就已經被押出去了,也就是說,現在這個牢房就只剩下祁煥之一人了。
祁煥之道:“小家夥吓到了?”
徐術搖了搖腦袋。此刻要是他還看不出祁煥之在算計王和他就是傻子!
雖然他是有些意外,但祁煥之本來就不是一個任人捏扁搓圓的軟弱之人不是嗎?當初祁煥之在戰場的時候,往往一個計策就能奪取上千人的性命——他不是個心軟如泥的爛好人。更何況,祁煥之身為上大夫,手下直接管理着數百的小官吏,還将國家的商業管理的井井有條,怎麽可能是個毫無手段的人呢?
那王和想要折辱祁煥之,但祁煥之也不是等死的笨蛋啊!
祁煥之将徐術抱在懷裏,不一會兒,就有牢頭進來開門,道:“祁大人,對不住了,小的送大人出天牢吧。”
出天牢的時候,徐術長長的吐了一口氣,他的鼻子靈敏,早就受夠了牢裏那股腐臭的味道。來接祁煥之的是齊共,他看到祁煥之無力的模樣,一把上前扶住了他,道:“我聽說祁兄想要吃紅酥雞、喝米酒釀,今夜去我府上休息,明日帶祁大人去萬芳齋。”
祁煥之笑道:“齊将軍的消息倒是靈通,連天牢裏發生的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齊共惡狠狠地道:“天牢算什麽,有人的地方就有漏洞,不過祁兄在這天牢裏走一遭真是受苦了,我總是弄不明白,明明天牢裏有我的人,照顧你不在話下,你為什麽偏偏不接受呢?”
祁煥之擡頭望了望皇城的方向:“因為我想教陛下做個好人。”
齊共愣愣地沒聽明白祁煥之這句話的意思,就聽得祁煥之又道:“将軍在天牢中有線人,消息卻還是不夠靈通,陛下安排我去河東赈災了,明天就得出發,煥之要先回府安排一下,恐怕無法讓将軍請客了。”
齊共愣了一下:“河東發生饑荒了?這麽大的消息我怎麽沒有聽說?”
祁煥之笑了笑,并沒有說話。
祁煥之回到了祁府,随便吃了點東西之後便進了書房。從碼放的整整齊齊的一排書籍中抽出一張請婚書,是南城馬家的給他家二公子求娶祁玉兒的請婚書。
馬家那個二公子,祁煥之見過,名聲算不得太好,長相也醜陋,常常在街市上欺男霸女、無惡不作,如果不是父輩的蔭庇,恐怕早就被人收拾了。那人曾在街上調戲過祁玉兒,被祁煥之收拾過,前些天死皮賴臉地派人送來了這份請婚書,祁煥之還沒來得及銷毀,就下了天牢。
祁煥之想到了祁玉兒在天牢中對自己的指控,眼中閃過一絲陰霾,他對着虛空道:“娘親,你曾說過你死之後,就留下玉兒跟在身邊供我差遣。我一直未曾将玉兒當過下人,可玉兒實在是留不得了。從今往後,她的生死喜怒再與煥之無關。”
有了這份蓋了雙方印章的請婚書,官司就算打到了皇帝那裏,祁玉兒也只有嫁給馬家二公子。祁煥之拿起請婚書,在受請人那裏蓋上了自己的印章,差人送到了馬府。
第二天一早,赈災的隊伍便浩浩蕩蕩地出發了,徐術也跟着祁煥之上了馬車。他本想阻止祁煥之,但身為一只倉鼠的他對這種國家大事實在沒有插手的餘地。徐術對祁煥之此去的下場門兒清,也知道自己跟去可能也是有去無回,但……反正他已經這麽老了,活不了多久了不是嗎?
隊伍行至皇城之前,祁煥之回頭望了望,眼中染着茫然的顏色,似乎在等着某個人一樣。
但那個人始終沒有出現,倒是齊共準時前來相送,兩人寒暄一陣,祁煥之便上了馬車。
上車之後,祁煥之眼中的茫然很快就消失了,變得清明一片。他撩開了馬車的簾子,永安街道的景象透過窗子映入眼簾,祁煥之眼神放空,似乎想起了很多事情。
“小家夥你看這永安城,明明是帝國最繁華的國都,卻依然有很多人吃不飽穿不暖,而這兒已經是這天下最富碩的地方了,其他地方更是凄慘。走卒挑夫、農人苦役,這天下掙紮在生死線上的人何其之多。”
“我幼時曾經歷過戰亂,見多太多的生死離別,也曾在貧困的泥沼中掙紮。這一生所求也不過是天下太平昌盛,百姓安居樂業。我入仕近三年,雖殚精竭慮,能做的到底有限。本寄希望于陛下聖明,能建一個千古盛世,但那人雖聰慧過人、手段非常,但卻從未将這天下之人放在心上。”
徐術拱了拱祁煥之,就聽得祁煥之笑道:“所以……小家夥,我們此去河東,就不回來了,可好?”
徐術不解:回不回永安和天下百姓安居樂業有什麽關系?
就聽祁煥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