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許老夫人覺得自己數十年都沒有這一年來過的艱辛。
“母親,這是北地特有的補品,我已命人煮好了,天寒地凍的吃一些,最是滋補——”
許老夫人看着小桌上的赤金碗,不動聲色地道:“這幾日沒什麽胃口,先放着吧。”
蕭景秋笑意盈盈,伸手端起了那只碗,道:“我回娘家太久,沒在母親膝前盡孝,母親該不會是生我的氣吧——”說着話,将湯匙遞到了許老夫人面前來。
許老夫人微微抿了一口,而後将蕭景秋的手推了出去,臉色陰沉地道:“我聽聞,你和那姓秦的将官——”
“不過是一些無聊人傳出的話罷了。”
“有些事,無風不起浪啊!”
“這起不起浪的,我不在乎。”蕭景秋壓了下鬓邊的簪花,冷笑道:“夫妻之間的事,得夫妻來解決,母親再怎麽疑心也是無用,若說要休我,也只有懷清休我才稱得上合情合理,母親只不過忍我幾日,過年開春我便同懷清回蕭府就是了——”
許老夫人亦冷笑一聲,“靖邊侯府的家教,竟這般好。”
蕭景秋起身躬了一躬,“多謝母親誇獎——”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許老夫人一時激憤,一掌重重地拍在了小幾,看着那只赤金碗也愈發不順眼起來,一袖掃了下去,高聲道:“撿出去,丢了它。“
“母親——”少夫人一挑裏屋門簾,走了出來,打發了丫鬟婆子将一地狼藉匆匆收拾罷後離去,“昨晚的事,她定然是知道了,今早我派人去易秋苑看了看,人可都精神的很,中午那會子還從外面運水來,張揚得不得了。”
本來,她同蕭景秋是無仇無怨的,蕭景秋初嫁入許府時,她也曾為她多舛的婚姻而嗟嘆過,只是——她的富貴早就同許家的富貴綁在一起了,這兩口子自然是礙着她的眼。
何況,蕭景秋還把金把子小刀射進了她面前的柱子,那個微寒又陰霾的下午,在那雕梁畫柱的庭院中所受到的屈辱,足以令她恨蕭景秋入骨。
“知道又怎麽樣?”許老夫人扶着額,想起蕭景秋倨傲的神色,愈發頭疼起來,她不住地拍着桌面,道:“怎麽就娶了這樣的喪門星回來!真是奇恥大辱——”
“母親。”少夫人緩緩按着許老夫人疼痛不已的頭,低聲道:“既然都被她看破了,投藥的事就停一停吧,橫豎她開春也是要回去的。”
許老夫人長出一口氣,面色凝重地道:“只怕是,等不到那時候啊!”
少夫人一時疑惑,小心翼翼地問:“那母親的意思是?”
許老夫人口中微苦,如若生吞黃連,前些日子鎮國公曾與旭陽王淺聊了幾句,旭陽王不鹹不淡地道:“聽聞令郎與靖邊侯的女兒鸾鳳和鳴,怎地鎮國公去派起親家的不是了?”明顯是信不過他的。
要麽,許懷清休了蕭景秋。
要麽,蕭景秋觸了十惡不赦的罪名,将她趕出府去。
只是這兩項,做起來都太難,現在各方情勢未明,不到塵埃落定的時候誰也不敢說個贏字,在這等節骨眼上,總不能一截繩子栓了蕭景秋扔回蕭家去徹底斷了關系。
“就依你說的,投藥的事先放一放,這陣子,你給我盯緊了易秋苑,尤其是那個蕭景秋。”
“媳婦知道。”
……
因為是進了三九天,時辰愈發黑得早些,蕭景秋帶着春桃回來的時候,小廚房已備好了飯,許懷清籠着一盤花生米,将幾個盛了雞啊魚啊的盤子擺的橫七豎八,還不斷地用花生米比比劃劃。
蕭景秋換了衣服過來,看了一眼道:“怎麽?這還早就想着要怎麽跑了?”
“你這話怎麽說?”許懷清挑眉,興味十足地問。
蕭景秋拈了花生米,邊吃邊比劃着盤盤碟碟,道:“這不就是許府,這是蕭府,這碗飯……坤德門,咦?難道是乾正門?好像也不是……”
“再看看?”
“難道不是逃出京城的路線?”
“自然不是。”許懷清拿起根筷子,指道:“這裏,是皇後所住的萬壽宮,是淑妃所住的麗景宮,這裏是婉娘娘所住的光夏軒——”
“那這裏是?”
“這一段都是詐死後被擡着穿過的宮門——”
“那最後停在這裏的是?”
“是延秋門——不過,”許懷清指了指乘着八寶野味的盤子,道:“最麻煩的是這個地方,若是暢通無阻便好,若是在這裏出了事,尹離同婉娘娘怕是九死一生了。”
“這是哪裏?”蕭景秋看了看八寶野味的盤子,和兩碗米飯成掎角之勢。
“這裏以前是殿前庫——”許懷清用筷子畫了個圈,道:“延秋門是一個小門,一般很少有人去,所以這一片基本上是疏于管束的,但十年前,宮內新添了一批值守衛士,就把殿前庫打掃了出來,改成了屋舍供這群衛士留宿,後來人越聚越多,而且延秋門同日華門相近,一旦有事,這幾處的衛士都會來支援——”
“沒辦法避免嗎?”
“沒有,這是條固定的路線,沒有辦法改變,現在只買通了尹離一人入宮,我們最多只能在外接應,因此一旦出了什麽事,我們除非從延秋門打進去,否則一點辦法都沒有。”
“也就是說,只能聽天由命了?”
“嗯。”許懷清點了點頭,将蕭景秋按到了凳子上,“既然是憑人力不能解決之事,便暫時不去想好了,你今日去見我母親,如何?”
“自然是大快人心。”蕭景秋笑了笑,痛快地道:“她定然是知道投毒之事瞞不過我們,以後大概不會再來,我同她說過會元宵之後回蕭府去。”
“怕是她等不到那個時候,你還是要小心些,最近不要出門好了。”許懷清夾了塊魚給蕭景秋,頗是感慨地道:“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以後要過着颠沛流離的日子了?”
“哪又如何?”蕭景秋看了看那塊魚,心思複雜地撥在了碗邊,她很感謝許懷清這些時日的照顧,但她卻又不敢接受這些照顧。
“金戈鐵馬本就不是女子該過的生活。”
“那什麽樣的生活該是女子過的生活呢?如瓊華一般若雀兒圈養麽?還是同婉姐姐一樣,雖然享的是人世間最富貴最精致的生活,可卻連一只紙鳶都保不住?”
“不,女人的幸福,應該是人世間最普通的幸福——”只是,許懷清還未說完,就見蕭景秋停下了筷子,鄭重地道:“各人有各人的幸福,不應該是以同一個标準去衡量的,而我的幸福,就是可以跟我所愛的人在一起,哪怕是戰死沙場,對我來說,也是極好的歸宿。”
“秦時遠嗎?”許懷清似笑非笑。
“對。”蕭景秋毫不遲疑地道,“我的一生早就托付予他了。”
“呵——”許懷清挑了下眉,半眯着眼,譏笑道,“你倒是不遺餘力地時時重新挑戰世人底線,身為□□竟發表如此離經叛道的高論——”
蕭景秋聳聳肩,“橫豎是對着你。”
“哦?”許懷清半說笑半認真地道,“那我是不是應該行使一下夫君的權利,要你生生世世都不得離開我?”
仿佛是一直數百米開完射來的箭,遠遠看着是沒有任何殺傷力的,可到了跟前才發覺,竟那麽銳利,那麽快,一箭穿心。
“看你臉都白了,我不過是說笑。”許懷清長身而起,“我晚上約了梅少華喝酒,你早些睡。”
“哦。”蕭景秋低低應了一聲,竟也沒有別的言語。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蕭景秋變得不願在許懷清面前提及秦時遠,因為有一種陌生而強大的情緒總是在左右着秦時遠三個字,提及的越多,便越內疚。
分明,沒有誰對不起誰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