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近年關了,易秋苑卻一直萦繞着一股中藥味,蕭景秋被傷了脾髒,又染了風寒,一病不起。
“昨晚情況怎麽樣?”
模模糊糊地,有人在說話,蕭景秋強撐起眼皮,眼前影影綽綽,似乎到處都是絢爛的花枝将視線割的支離破碎。
“昨天咳了小半夜,比前兩天是好些了,但是傷口還是沒長好。”春桃說着話,有些哽咽。
“已經過了半個月了——”有人嘆了嘆,蕭景秋想說些什麽,但一陣疲憊襲來,沉沉閉上了眼。
聽說,瓊華死了啊,那個嬌嬌弱弱又偏執激烈的姨娘就這麽消香玉隕了,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還是在怡園,着一身紅裳在池中獨舞,豔光四射,不過是大半年的功夫……說起來,愛情真是令人蝕心朽骨——不知睡了有多久,朦胧中拉住了一雙手,嘆了嘆:“你可要好好安葬她。”
沒有人答話,只是一條冰涼的帕子搭在了額上,從頭到腳暖的過分而催生的睡意猛然間退了許多。
“醒了?”
蕭景秋的視線模模糊糊的,腦子一如漿糊,她費了很大力氣才促使自己看清了床邊坐着的人,而後又過了許久,才慢吞吞地道:“嗯。”
“要起來坐坐麽?”
“不了。”——有微微的痛感從身體深處傳出來,而且四肢無力,只想像一灘爛泥一樣躺着,“我睡了多久?”
“發熱,睡了兩天了,不過嘴也沒閑着,喊了半天的人名——”許懷清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随後站起來喚了春桃和探梅進來,自己則不耐煩地道:“行了,我去睡了。”話落,紗帳一掀,走的飛快。
春桃一雙眼又紅又腫,她緊緊捏着衣角,站在蕭景秋面前,泣不成聲:“小……小姐,你總算醒了,這次真是吓死我了,還以為你漸好了呢,誰,誰知道……”
蕭景秋想伸伸手去安慰她,卻發現自己力不從心,想擠出個微笑,可臉都僵了,最後她有氣無力地輕聲問:“我沒事了,今天是什麽日子了?”
“二十了。”
啊。這麽快,下個月十五就是元宵節了呢!
忽然心裏發了急,頭又一陣陣地發昏,見她情勢不對,探梅忙站起來大喊着:“姑爺——”跑着還一腳踢翻了火盆,蕭景秋心想,這丫頭怎麽還是這麽粗心大意呢!再說了,喊許懷清有什麽用?他不是已經走了麽?
“怎麽了?”又是熟悉的聲音,許懷清的臉在遠處不真實地晃了一下。
啊,原來他一直在門外!這麽想着,蕭景秋又睡了過去。
……
“今天日頭好,扶小姐出去走走吧?姑爺叮囑說多出去曬曬好。”探梅走到床邊,支起了蕭景秋的上半身,經過幾日調養,蕭景秋的病漸好了,也能自己出去走走,只是不宜太過勞累。在卧床的日子裏,蕭景秋驚覺自己貼身的兩個小婢子對許懷清的态度驟然大變,素日裏提起許懷清都是橫鼻子豎眼,這些日子反倒畢恭畢敬起來。
“春桃——”
“嗯?”在屋中打掃的春桃放下了手中的帕子走過來,道:“小姐哪裏不舒服了?”
“沒有,我只是覺得你們最近對許……許二公子似乎很謙恭了?”
春桃和探梅互看一樣,欲言又止,抿着唇沉默了好一陣子,你瞧着我,我戳着你,最終開始春桃開了口,期期艾艾地道:“照說以我們這樣的身份不應該說三道四的……”
“你們跟在我身邊多年,應知我從未将你們當下人看過——”
“小姐……”春桃頓了頓道:“若不是姑爺,恐怕小姐這次真的……挺不過來了。”
蕭景秋蹙眉眉不語。
“小姐病倒之後,姑爺去請了大夫,但雲臺抓了藥回來正好碰上了大公子,藥被搜了出來,大公子說是治刀傷調養的,于是莫名其妙的,有人在園子外巡視,不允許任何人出去,小姐你那一日病重,高燒不退,是姑爺扮成下人帶着雲臺翻牆爬洞出去的,我聽雲臺說城裏所有的大夫都不肯抓給藥,姑爺連夜騎馬去別處抓來的,一連這些日子都是……”
“現在仍是這樣?”
“是,姑爺回來之後每晚還守在小姐榻前照顧,若不是他,我們真不知該怎麽辦——”
“那我這些日子怎麽沒見他?”
“小姐醒來之後,姑爺說沒有大礙了,就着我們從旁伺候着了。”
“啊,那他——”正說着,許懷清一挑簾進來了,許久不曾仔細看過他,人瘦了些,眼眶也黑,神色依舊冷冷清清的,說話之間挑了下眉,“怎麽不歇着?”
“每天這麽睡,是要睡死過去的。”
“你命大,若死這次早死了。”許懷清戲谑着,站在床邊一掃眼便伸手把蕭景秋腰下的墊子拿開換了個矮些的,“你靠那個,還是高了些,久了傷口會疼。”
蕭景秋面上微微一紅,覺得四下湧出炭烤一般的逼人熱氣,未曾料到,他竟然細心至此。
“瓊華的事——”
“我已經安排好了,你放心吧,不會委屈她的。”話落,二人同時沉默起來,春桃同探梅彼此對視一眼,替許懷清倒好了茶,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古怪的氣氛像一陣穿堂風,在每一個角落裏回旋開來。
“說到底,你還是委屈她了。”
若不曾在那一日黃昏用小轎擡她進門,如籠中金雀般的養起來,她依舊還是怡園中那個風華絕代的紅衣美人,也依舊會有人拿着大把的銀子為博她一笑,也許只不過換來她的不屑一顧。她是卑賤的,但她又是高貴的,不能得嘗所望的男人們一邊咒罵着她的低賤身份,一邊又為她做牛做馬只為一親芳澤。
只可惜,她錯在了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許懷清,錯在了團扇搭肩的那一剎那,錯在了明知他是一個薄情的人還妄想着自己也許是他的與衆不同。
女人,若是失了身段,若是掏空了自己,必被人棄之如敝屣。
愛情,不過是一場戰争,誰先動心,誰便先輸。
“呵——”許懷清冷笑道:“我就是個薄情寡義之人,從一開始,她便知道了。”
蕭景秋別過了臉,嘀咕道:“她還有家人嗎?”
許懷清皺眉,“這些事情輪不到你操心。”
“你一定都安排妥當了吧?”
“……”
“你是個言不由衷的人——”蕭景秋躺下了,“其實這種人,真是很可憐。”
許久,許懷清道:“三天後,我會把你送回蕭府調養。”
“那你呢?”
“不要你管,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等等——”許懷清收住了腳,望向了蕭景秋,她躺在那裏,面若白紙,一雙眼浮在面上,內有無盡躊躇,凝視他許久,目光灼灼,仿佛要在他臉上燙個洞出來,許懷清心中一動,抿了抿唇,低下頭道:“秦時遠那邊我已經派人通知過了,你無需擔心——”一句話,蕭景秋如瞬間落座涼椅,她輕輕地哦過一聲,淡淡地道:“謝謝你,這次費心費力救我。”
“……不謝,”許懷清擡起了頭,仍是笑着的,眼睛裏卻沒有半分喜色,他漫不經心地道:“你死在這裏,我還怎麽攀附你蕭家這棵大樹?”
門簾起落,日頭晃了一晃便被隔在了門外,人影也晃了一晃就掠過了窗邊,屋中忽然寂寂,蕭景秋翻了個身,床帳上鴛鴦交頸,年少的時候,她也曾幻想過,得一夫君,夫唱婦随,可以在林中舞劍,可以在水邊嬉戲……在這一刻,她陡然驚醒,腦中的那個白衣男子竟不是秦時遠,而那個同他嫣然一笑的穿綠色衫子的女子亦不是自己。
她和他之間到底隔着山重水複遙無盡頭的長路,也隔着兩條恨意昭昭的冤魂和那個怎麽也不忍辜負的白袍将。
蕭景秋閉上了眼,她不敢想,一如許懷清不願想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