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這是蕭景秋第一次坐下來和許懷清正兒八經地聊天,也是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去認識他。
屋裏燃着火盆,縱然是中午也驅不散那股子潮濕發黴的寒氣,可許懷清卻穿的很薄,一件寬口的紫色單衫,領口還敞開着,斜斜倚在榻上慢悠悠烹着一壺茶。
“今日聽了瓊華對你說的那些話,你是不是打算去找秦時遠?”
“是又怎麽樣?”
“不在乎在一起被人抓住嗎?還是你覺得現在被趕出去是一件無所謂的事?”他睇了她一眼,已經換過常服了,松松散散梳着歸秦髻,斜簪着花钿,簡單清爽,若說美麗——許懷清不禁将她與別的女子比了一比,極美倒是算不上,同瓊華比起來都差了許多,但是偏生有一種爽利的氣質,百人堆裏也能讓人另眼相看。
蕭景秋被他瞧的不自在,白了一眼道:“反正你我沒有夫妻之實。”
“不是我倆的事,你為什麽不想想我父親這麽着急趕你出去?”許懷清蹙着眉,啧道:“虧你還是侯府長大的,我只能說,北地的人真是單純。”
“是,我是沒那麽多花花腸子。”蕭景秋在小幾另外一邊躺下來,側着看許懷清才發覺,他原來是個棱角太過分明的人,如刀削斧砍一般,都說如此長相的人薄情,但是他顯然不是。
“劉在當擅據靈州,而靈州正在束州和靜州之間,你蕭家駐守束州,兵強馬壯但又要北拒大赫,而守平将軍徐淮轄管靜州,現在徐淮和劉在當打的乒乒乓乓,但若是廣林王上臺之後,對邊候下手最簡單的不過是派他們去平定叛亂,若蕭家去讨伐劉在當的時候,大赫來犯邊,那會怎麽樣?”許懷清笑問道。
蕭景秋心中凜然,此前回府已經同二哥讨論過這樣的可能,不,應當是必然,只是自家打算,怎可告知外人?
“你倒說說看該是如何?”
“嘁——”許懷清不屑道:“你蕭家雄踞北地數代,若是毫無應對說出來誰信——”
“哎,你可別這麽說,”蕭景秋亦假模假樣道:“我們可是順民,朝廷讓上京,我們舉家搬遷啊!”說罷,和許懷清都笑了起來。
“現在,說到底無非就是争個時間長短——”許懷清斂了笑,正色道:“剪除邊候亦是由弱至強的順序,你蕭家在秋季對大赫用兵中大勝,此時拿蕭府開刀不合時宜,何況,你家同我家是聯姻,不要小看這層關系,只要你一天是許家的媳婦,那麽在朝廷看來,掌握了軍中大權的鎮國公還是力挺蕭家的……”
蕭景秋唇邊的笑意一點點的消失,濃黑澄明的眼望定許懷清,她不是不知道這是危急存亡的關鍵,只是她深刻地了解到許懷清對許府上下抱着怎樣的仇恨,他們要趕她走,他便偏不要她走……何況,以許懷清的清高性子,求着他,攀着他,倒不如唱着反調的好,所以,她才一直說自己是無所謂的。
許懷清終于放下自己的手中的茶盞,清了清喉嚨道:“你若是真的一心想走,就不會在這裏住這麽長時間了,依着你的性子,辱了你手下的人,你大概早就帶着人浩浩蕩蕩回蕭府去了,所以,蕭景秋,我早說過你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不若坦誠相對好了。”話落,他湊近過去,貼在蕭景秋面上道:“大不了我去做個入贅女婿?”
蕭景秋側了下臉,将許懷清推到一邊,嘟哝着:“那依你說怎麽辦?方才瓊華說你父親揪着秦大哥的事不放呢。”
“瓊華的話你也肯信?”許懷清翻身坐起,添了一杯茶自己喝了,又替蕭景秋倒了一杯,冷道:“秦時遠的事簡單,大不了我同他認個異性兄弟,只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
“蕭家走的時候帶上我。”
蕭景秋呆住了,她緩緩喝着茶水,沒滋沒味的,心中翻着千尺巨浪,帶上許懷清?意味着這輩子,他都終将是她的夫。
“你放心,我不是鎖着你,看着如今形勢,皇椅終将易主,這是一個時代的結束,也是一個時代的開始,而聰明的人,總要在沉船之前跳上另外一艘大船才是……”
“那你何必來投靠我家?”
“天下之大除了你家我還能去哪裏?”許懷清反問。
是了,鎮國公是朝中棟梁,手握重兵,常年平叛,衆反王處怎麽容的下許家的人。
“只要我一天不休了你,他們就一天沒辦法趕你出去。”許懷清修長的手指敲着桌面,“皇上的病肯定挨不過今年,再過一個月就是年關,元宵節觀燈那日皇上要與民同樂,正是動手的好時機,也是你們退出京城的機會,到時候皇上駕崩,親眷歸家,又有誰能轄制的了靖邊侯?”許懷清冷笑道。
“這種事情你都看得出,未必旁人看不出?”蕭景秋反問,“皇上怎麽可能毫無防備?”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殺自己的是自己的兒子和親兄弟,誰能防?再說了,我看得出,未必旁人也看得出,這京城,看得出局勢的不超過五個人,你所謂的義兄英大公子算一個,你二哥算一個,你那好姐妹婉妃算一個,至于另外一個就不知是何處高人了……”許懷清似笑非笑,看着面無表情的蕭景秋,心想,原來她也是個不簡單的人,不顯山不露水,心中倒是清明。
“怎麽樣?要不要跟我做這筆買賣?”
許懷清那一雙眼,帶着徹骨的寒意,即使他這麽打趣地說着話,還是令蕭景秋心悸,是,他說的沒有錯,蕭家的确是打算在元宵節那日撤出京城,是自己的二哥同尹離在束州就商量好的。
“好。”蕭景秋抿了抿嘴,答應地爽快,心中卻苦,她的一輩子似乎總是和他脫也了幹系,明明是沒有愛的,卻像山一樣橫桓在她和秦時遠之間,一次又一次的。
蕭景秋蒼白着臉,她想,她再也不能逃出生天了。
……
三日後,秦時遠提着一提糕點敲開了鎮國公府的大門,他是來找他的結拜義弟許懷清的,兩人在花廳相談甚歡,許懷清甚至帶他到易秋苑練了會子刀。
刀身相錯的時候,她落下淚來。
“我總會在的。”秦時遠輕聲地說。
一語落地,蕭景秋松了手,一柄刀直直□□了土裏,她捂着臉哭起來,許懷清掀開窗閑閑冷冷看一眼,搖着頭啧了兩聲,素日裏盔明甲亮地在許府裏半個淚珠也不曾掉過,看來,她亦有淚,不過是分着對誰罷了。
秦時遠默默地站着,從喜歡上蕭景秋的那一刻起,他的心頭就如同熬了一碗藥,那苦一點點的滲出來,慢慢熬着熬到他油盡燈枯。
“沒事的。”秦時遠将手掠過蕭景秋的鬓邊,停在了她的肩上,這句話,他說的還是有底氣的,因為一直都是這樣的身份,沒有更壞的了。
話過別情,許懷清親自将秦時遠送出門去,走進前院,放眼一望,正廳中有人嚴陣以待地坐着,自家大哥先開了腔,“二弟,家中來人怎麽也不引見一下?”——他裝得若無其事,仿佛是不認得秦時遠。
許懷清笑得有模有樣,“這是我義兄秦時遠。”
許夫人勃然大怒,“他什麽身份,你同他結交?他可是蕭景秋的姘頭!”
“母親,我的娘子有沒有姘頭,未必你知道的比我清楚?”
“來人,給我拿下這擅闖的賊子!”
“莫非母親打算将我一起趕出去?”
“你如此忤逆,趕你出去又是如何?若不想走,就給我親自拿下此人。”許夫人擲地有聲,她在逼他做選擇,一個兒子同門閥比起來,又能貴重到哪裏去,橫豎她早就不喜幼子。
“那也好。”許懷清聳聳肩,“正好大張旗鼓宣揚下兩府友愛。”說着話,他攬着秦時遠的肩膀向門外走去。
許夫人怒極攻心,他是賴着不肯走,除非她昭告世人同他脫離關系,旭陽王生性多疑,一定會以為兩府是表面上撕破臉皮,底下尚有勾結,為了鏟除邊候,一定會先向許府下手。
“母親——”許懷清回過頭來,“易秋苑的供給麻煩照舊。”話落,他揚了揚手,開開心心地同秦時遠走向了府外。
他一定是想的比她清楚,才會如此有恃無恐!許夫人心膽俱寒,就這麽被綁架着做了蕭家的盾牌,說不定一步走錯就被當成同黨,他五年前恨意昭昭地站在院子中說要毀了許家的累世榮耀,現在他做到了。
大半年前,是他提議娶了蕭景秋的。——這是一個預設的陷阱,等着所有姓許的人一腳踏空,可恨她,還以為他浪子回頭!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