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在白雲入水的那個瞬間,蕭景秋想也沒想就擡起手來在許懷清的面上狠狠甩了一巴掌,力道之大令許懷清的右邊面上瞬間浮出了五個指印并腫了起來,他不由愣了愣神,接着也惱羞成怒回了蕭景秋一耳光,啪一聲過後,兩人面對面站着,你瞧着我,我瞧着你,蕭景秋用力地咬了咬下唇,二話不說轉臉就往湖邊走去,清晨湖水冰冷,沉下去的時候蕭景秋不由打了個寒顫,瞬間仿佛全身被針刺一般,但她沒想過回頭,執着地向深湖游了過去。
許懷清站在岸邊冷冷地瞧着蕭景秋漸漸沒入湖水,看着湖面上的漣漪,他堅決地轉身走了,想起早上的沖突,他不能容忍任何人侮辱采荷,不過是一柄陌刀,她付出的代價已經夠小了。
六年前,他第一次在湖上看到她,那一日是個好天氣,他躺在船頭用書蒙着臉,正午的太陽曬的人懶洋洋的,正在似睡非睡間聽到一陣悠揚的江南小調,他微微別了下臉,在書頁的縫隙間,他看到了采荷,穿着一身水湖綠的衣衫坐在船頭采蓮子,一邊撥着一邊同船尾穿紅衣的小丫頭玩鬧唱曲,湖水滟滟,輕波微逐,襯得那一張笑面愈發耀了人的眼,一時間竟他看不清楚。
那時候若知道她後來死于非命,他一定會關住了自己的心,不會靠近她半步,就算她日後許給夥夫許給家将,浸在柴米油鹽醬醋茶中粗糙了犯油了沒了一臉靈動笑容,也好過為了他身首異處。
終是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腦門上鎮國公府的榮光害死了她。
許懷清靜靜地閉了眼,再睜開時目中無一分暖意,他無動于衷地看着從湖底掙紮而上的蕭景秋,心中漸漸湧起一股延綿不絕地恨意,她知道些什麽?憑着拿來的一份随便可造假的的文書就來污蔑她?
許懷清默默地轉過身,決然地離開了武場,這個地方,包括蕭景秋這個人,都令他覺得惡心。
……
瓊華在下午得知了蕭景秋在湖邊撈刀的事,她薄施粉黛約了大少夫人去賞花,許家的園子頗大,兩人聊着走着便來到了武場附近,瓊華道:“咦,大嫂,怎地在花園中有這樣一處地方?是幹什麽用的?”
大少夫人用帕子拭了下汗,道:“哦,這是武場,前陣子說是撥給弟妹用了,對了,這裏倒是有處水榭,你我不妨進去避避暑,都下午了,估計弟妹也不在的。”大少夫人氣喘籲籲,一路行來頗久,走到此處已是半步都走不動了。
“那也好。”說着話,一行五六人便進了武場,确實是一番好景致,緊挨着浩蕩碧波,草木茵茵,一走進去就是說不出的涼爽,瞧着近在眼前的水榭,大少夫人不由加快了腳步,還沒等走到湖邊,就聽瓊華道:“這是出了什麽事嗎?怎麽這麽多人?”——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群丫鬟婆子像沒頭的蒼蠅一樣在湖邊打着轉轉,大少夫人沉了臉,吩咐身邊的丫鬟将自己扶了過去,見是蕭景秋身邊的兩個丫鬟一臉焦急之色地嚷嚷着,便道:“怎麽回事?這麽多人在這裏叫喚什麽?”
春桃不由大驚,深深做個禮,恭敬地道:“我家小姐遺失了很重要的東西在湖裏,所以才在此打撈。”
“她人呢?”
“在,在水裏。”
大少夫人面上一訝,用手遮了眼前看去,那時不時上來透口氣的可不就是蕭景秋,不禁叱道:“真是胡鬧,丢了什麽大不了的東西值得她親自去撈,寒到了可怎麽辦?還不快把她弄上來。”
“二少夫人不肯的,已經勸了兩個時辰了——”從旁的婆子多嘴道。
“那就找下人來撈好了,多麽重要的東西,值當的麽!”春桃等人聞言不由面面相觑,蕭景秋的脾氣誰勸都是沒用的,也不是沒找來幫手,只是她卻怎麽也不肯上岸來,任由伺候的人磨破了嘴只是當聽不到。
“大嫂——”瓊華附耳道:“大嫂不要難為這些下人了,若姐姐肯上來她們也不會這般着急了。”大少夫人聞言沉默了一陣子,道:“那也不能眼睜睜地瞧着啊。”
“大嫂,離姐姐進宮去探婉妃只剩下兩天了,這要是得了病,婉妃怪罪下來可怎麽好?依我說不如趕緊回了老夫人才是。”
“你說的也是。”大少夫人立即遣了身邊的丫鬟行步匆匆地去回了許夫人,而後找了個幹淨地方坐着同瓊華說話,說來說去話題還在蕭景秋身上,瓊華道:“也不知是什麽貴重事物竟讓姐姐着急成這樣。”
大少夫人撇撇嘴,“這誰知道?”
瓊華笑道:“依我猜定是許郎送給姐姐的定情信物,早上舞槍弄棒地給搞丢了吧!”
大少夫人輕嗤一聲,“若真是定情信物,怕也是別人送的。”
“大嫂何出此言呢?”
“不過是随口說說罷了——”
話題斷了,大少夫人不欲多言,兩人坐在着吃些瓜果,等了一到一炷香的時間就見老夫人親自趕了過來,下人們稀稀拉拉行了禮,見老夫人面上不好瞧,一個個裝成了木頭,怎麽問也不答,老夫人只得氣道:“還不快點拉了人上來,堂堂一個二少夫人幹點什麽事不好!跑去湖裏撈東西!有什麽大不了的東西非得自己撈?”話落,身邊會水的下人們紛紛下了湖,幾個人連拉帶扯将蕭景秋拉上岸來,只見她眼眶微紅,面色蒼白,緊抿着唇不發一語。
老夫人恨聲道:“還不回去換衣服,看你現在什麽摸樣!”
“我的刀還在下面。”蕭景秋冷冷地道。
啪——只一聲響,吓得大少夫人和瓊華面上一白,許老夫人是出了名的脾氣好,大少夫人進府這些年頭一次看她打媳婦,不由立即跪在地上道:“母親不要生氣,想來弟妹也是痛失愛刀,勸勸便好了的,大熱的天母親也不要氣出個好歹來——”
“閉嘴。”話未說完,老夫人即開聲道:“給我搬把椅子來,我倒要看她撈到什麽時候!”大少夫人和瓊華打了個寒顫,下人們見老婦人動了真怒,立即忙不疊地去搬椅子,蕭景秋木然地瞧着她,只是行了行禮,語調平淡地道:“謝謝母親。”——說罷,又奔湖邊去了。
這大概是鎮國公府五年來最熱鬧的一天了,下人們聽聞消息都趕到了花園,看了兩三眼就被驅散了,但一時間謠言四起,大家都在猜測着二少夫人撈的是一把什麽樣的刀,再聯想起她做姑娘時被傳得沸沸揚揚的風流韻事,竟也有好事者說那把刀實際上是二少夫人同以前戀人的定情信物。
風聲止于蕭景秋暈倒在湖畔的那個瞬間,許老夫人冷眼觀望,吩咐人擡了下去,她不是不知道家醜不可外揚,只是現下她只想好好治一治這個不聽話的媳婦罷了!最好,休了也好。——她默默地想着。
……
許懷清是在掌燈時分被下人叫回府的,出乎意料的是今日不同往時,不僅自己母親在場,就連父親和大哥也在,三人正襟危坐在紅燭下,面上一派嚴肅。
“懷清,有事同你商量。”鎮國公先開了腔。
許懷清應了一聲,坐在下首,端起茶杯飲了一口,等着鎮國公說話。
“蕭家的親眷就要上京了。“
“哦?”許懷清訝然挑眉,蕭家同許府這樣的新貴不同,在前朝就手握十萬重兵鎮守北地束州府,高祖開宗立朝時曾有意絞殺蕭家,但折損過半後同蕭家達成和解,商定麾下十萬精兵由蕭家調度,永鎮束州,且聽調不聽宣,傳到蕭佑明一代愈發勢大顯赫,他們久居束州,怎麽會輕易入京?
“武公的事你可聽說了?”
果不其然,許懷清笑了笑,武公因牽涉尋王謀反一事而被當今聖上下令誅滅六族,武公不服,率領手下兵将打起了清君側的名號光明正大的反了,旭陽王上個月才平叛歸來,這下便着急要對邊将開刀了?
“想來父親現在想着避一避風頭麽?當初結親的時候怎麽想不到蕭家樹大招風呢?說來倒也可笑,怎麽蕭家沾上尋王的時候,父親敢攀附,現下不過是個空穴來風的消息就将你吓成了這樣?”許懷清漫不經心地喝着茶,一條腿輕慢地抖動着,道,“現下着急忙慌地推了關系,難道說能推就推的掉麽?”
“你——”鎮國公氣急,一掌狠狠拍在桌上,“你懂什麽?懷王一事可大可小,但如今不同往昔,自去年冬天至今皇上的情況一日不如一日,現在明擺着要在駕崩前要轄制好的邊将候爺,若再不脫身恐怕要連我們也一同拖下水了。”
許懷清冷冷望向他,他是他的父親,這麽多年來已霜雪染頭,老了老了依舊精刁,許家門楣上的榮耀在他眼中是一等一的重要,如今這氣急敗壞的表情同五年前毫無任何分別,而自己,依舊是他手上的棋子罷了。
許懷清長身而起,打了個哈欠,懶懶地道:“那又關我什麽事?”
“你是許家的人,你必須休了蕭景秋。”
“什麽名頭?”
“七出之罪。”
“呵——”許懷清環顧四下,原來早就想好了退路,怪不得也不去管他們夫妻間的閑事,只不過是觀望着,若蕭家繼續勢大也便罷了,若樹倒了立即也有了借口,這種拜高踩低嫌貧愛富的品性怎麽五年了一點點都沒有好轉呢?
“怎麽辦呢?”許懷清抄着手,笑得有些不合時宜的開心:“我發現我忽然愛上蕭景秋了,愛得刻骨銘心愛得沒她不行,所以——你們趁早死了這條心吧。”說罷,許懷清轉身即走,走到門口又似想到了什麽,停了兩步道:“母親還不知道吧,那柄刀就是我送給她的,我們兩情相悅的,難道你們不高興麽?”
“你——”鎮國公遙指着許懷清,一只手在半空中抖得厲害,倒是許懷清斂了笑,涼涼地道:“五年前你逼死了采荷,你覺得五年後我還會讓你如願麽?你不是覺得許家的榮華富貴最重要麽?那且瞧好了,我會拉着你的榮華富貴下地獄的。”話落,他輕輕的掩上門,半張臉在門口笑得溫文爾雅,鎮國公心底一涼,一股邪氣直上了腦,一時間之間人竟也不清楚起來,只顧着大聲高呼:“豎子誤我!”
門外,許懷清不以為然地翹了下唇,帶着福久腳步輕快地走了出去,一邊走一邊吩咐着:“明早找幾個水性好的天一亮在湖邊等我,對了,順便找些好事的婆子來看看熱鬧。”
“少爺這是要做什麽?”
“撈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