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入冬以來大赫部落對北地的襲擊就未曾停止過,多以少數騎兵掠奪邊關村莊,搶了就走,令人頭疼不已,蕭佑明決定對屢屢犯邊的大赫部進行一次小型回擊。
夜已深,燭長明,走到尹離房外的時候看到裏面還透着光,蕭佑明輕輕敲了敲門框,咳了一聲,裏面立即傳來尹離的聲音:“父親?”
“嗯——”
門扇兩開,尹離幫蕭佑明打起了簾子,屋裏擺着火盆,暖意融融,中間安放的一張八仙桌子上鋪了一層漆布,擺了一桌子的竹簽和畫紙,蕭佑明掃了一眼,笑道:“你倒是有閑心,這麽晚不睡,反倒做起紙鳶來了,是景秋纏着你做的?”
“她怎麽會對這種小女兒的東西感興趣——”尹離倒了兩杯酽茶,将話岔到了別處:“父親,這次對大赫用兵,可是派大哥去?”
“不,還是讓馮源領兵,帶景夜同去,還剩兩個月就是年關了,我打算讓景奕去京中打點一番,畢竟前不久尋王出了事,說起來為父也曾與他有過交情的,謀逆的罪名可大可小,若有小人多上一兩句嘴,來年的日子恐是不好過——”蕭佑明微微嘆了口氣,前些日子收到消息說朝中有人彈劾邊州總管統兵勢大,于皇權不利,還清清楚楚點了他的名,雖說風波未起,但官場上的事,總是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時候便一石擊起千層浪。
尹離點了點頭,這次出征的事是定了他去的,過些日子就要啓程了,少不得月餘方能轉回,以大赫人的奸詐,說不定又是無功而返,卻不知回來後,她還在不在——剛恍了下神,就聽蕭佑明道:“你莫不是看上了李婉那丫頭?”
“啊?”尹離愣了愣,轉瞬笑出聲來,他雖非蕭佑明親生,但兩人情同父子,有事也不瞞他,當即大方地點點頭,“怕只怕配不上她,畢竟她是威遠總兵的長女。”
“這是不妨事的,你承了郡公,過些年再有軍功,也算是軍中的少年英雄,多少人攀都攀不上,你若是真是看上了李婉,為父倒願意為你撮合此事。”蕭佑明瞥了一眼紮了一半的紙鳶,精巧細致,若無一番心意怎麽可能耐得下這個性子?他本有私心等景秋再大兩歲,直接讓尹離入贅蕭家,和和□□依舊是一家人,但如今襄王另有神女,也只得作罷。
兩人又坐着聊了些軍中之事,到了三更蕭佑明方才離開,尹離小心翼翼地在紙鳶上添了一筆紅梅,在雪白的紙上開得歡欣喜樂,宛如他的心情一般,一波一波地推過來,漫漫無絕。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樣一種感覺,若半夜歸家,風寒露重,卻有月光照路,只因心裏住了一個人,一想起她,安靜而篤定,不管多麽晚多麽久,推開門扇的時候,她總會在紅燭下微笑。
……
半月後大軍出征,蕭府依舊備了家宴來送,雖說自蕭佑明換防以來小規模的出征頗為頻繁,但畢竟是刀口舔血的事,慈母多憂心,每每家宴之上總是叮囑了又叮囑,說到動情處又忍不住掩面低泣,就連在李姑母面前也毫不避嫌,蕭佑明忍不住重重咳了一聲道:“尚未出征就哭哭啼啼,你這是盼着他們出事嗎?”重語之下,蕭夫人立即收了淚,遂說了些瑣事,一頓飯吃的沉悶無比。
飯後散去,蕭佑明破例坐着同李蕭氏話起家常,談及李婉的婚事時,還未将尹離之事說出就聽自家妹妹道:“開春就是選秀了,我留婉兒在身邊也不過是嫁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她如此姿色實在是委屈了她,所以打算過了年就上京去舅老爺家暫住,到了選秀那一日——”
“選秀?”蕭佑明蹙眉,“你可要想清楚了,後宮可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何況淑妃專寵數年,你送婉兒去宮中,豈不是害了她?”
“害了她?”李蕭氏冷笑道,“就算覓得一人嫁了如何?如我一般,雖是穿金戴銀,看上去表面風光,可丈夫在外另有寵妾,終年不入足一步,下人們看似恭恭敬敬,背後嚼舌根子的話又豈是好聽的?橫豎都是逃不脫這樣的命運,與三千個搶和與三個搶又有什麽分別?哥哥——”李蕭氏望定蕭佑明,蕭索地道:“若不是因為日子難捱,我又哪裏會有心思抄經禮佛?不過是,掙個賢良的名聲罷了!”蕭佑明一時無語,知道這些年來她在李家過的并不快樂,卻不想已被冷落至如此田地,但沉默許久又不死心地道:“若是為婉兒覓得一貼心郎君,也不至于此……”
“貼心?”李蕭氏嗤之以鼻道:“我剛嫁到李家的時候,李郎未嘗不是一位貼心郎君,只可惜良辰美景有時盡,日子久了,他的心也就貼到了別處,哥哥不也是一樣?”
蕭佑明頓時面上一紅,去年他不顧衆人反對,買了棟宅子将冰雪胡同裏的頭牌安置了下來,成了城中茶餘飯後的談資,至今還在心中對夫人略略有愧,被李蕭氏一提及,立即讪讪地笑了笑将話題岔到了別處,只在心中嘆了口氣,想必尹離心中所望怕是要落空了。
……
初八,蕭景夜與尹離趕往榮衛城彙同馮副将軍出發,一早景秋和李婉送了倆人回來後就圍着炭盆聊天。昨日裏尹離送了一只紙鳶給李婉,蕭景秋嚷嚷着今日要拿來放,李婉說什麽也不肯,只捏在指尖看了又看。
“這個比尹哥哥送我的那些都要精致好看,婉姐姐,送了我可好?”蕭景秋趴在李婉對面的桌上,一臉狡黠地笑着問。
“那可不行——”李婉一口回絕道:“我可是頭一次看到這麽漂亮的紙鳶呢。”
“直接就說你舍不得好了。”蕭景秋把春桃和探梅支使了出去,湊近李婉,小聲地道:“婉姐姐要是能嫁到我家來,那真是太好了!”一句話說的李婉紅了臉,她用力推了一把蕭景秋,又羞又臊地道:“你胡說些什麽啊,這死丫頭長大一點就開始說這些渾話,看我不告訴舅母去!”
蕭景秋不以為然地笑道:“這算什麽渾話?我這些日子可都看出來了呢!你若是不好意思去求姑母,我去求母親為你撮合撮合!”
“你——”李婉別過了臉,低聲道:“求你別再說這些了,我,我已是定了要入宮選秀的。”
“選秀?”蕭景秋扳過李婉的肩,只見她已經紅了眼眶,慌忙掏出帕子來為她拭淚,不解道:“好端端地幹嘛要進宮選秀?又不是嫁不得好人家,我聽娘說要是入了宮就難得再看到家人了,而且皇上——”蕭景秋嘀咕道:“不都是見一個愛一個麽……”
“我又何嘗不知道這些,只是父母之命難違——”李婉忽然哭出聲來,“我也不願千裏迢迢去那深宮,家中只有兩位姨娘卻還整日裏争風吃醋欺負母親,這深宮裏不知道住着多少女子,你陷害我,我陷害你,就為了見皇上一面,我哪裏願意過這樣的日子,可是母親一心指望我入宮得寵為她一掃平日屈辱……”蕭景秋輕輕地攬住李婉的肩膀,她忽然感到一陣涼意,原來父母之命是這樣的難違,哪怕明知前路多舛也要舉步前行,為什麽姑母要用自己的私心去毀了李婉的幸福呢?
“婉姐姐,”蕭景秋緊緊地盯住李婉,斬釘截鐵地道:“若你不願意,就同尹哥哥一起跑了吧,我幫你們!”李婉陡然間被吓了一大跳,滿眶眼淚被憋了回去,她看着蕭景秋果斷的表情,默默地低下頭,道:“景秋,不要胡說了——”說着話,握着蕭景秋小臂的手漸漸松開了,“等開了春,我就帶着這紙鳶上京了……”随着李婉漸小的聲音,蕭景秋覺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跟着沉進了三九天的冰涼井水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