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巳時，姑奶奶車馬到府，小輩皆在門口迎接，蕭景秋帶着春桃跌跌撞撞跑過來的時候，幾位哥哥早就站在了門前，蕭景秋見大哥蕭景奕面上不好瞧，吓得偷偷抿了抿嘴，無聲無息地站在三哥蕭景知身旁。
“怎麽才來？走路的樣子，哪裏像個姑娘？”蕭景奕挑了下眉，他是長子，幫輔父親打理營中之事，平日裏自然是嚴厲些，就連兄妹跟前，都顯得不怒自威。
“哎，姑母不是還沒來？何況姑娘們收拾打扮的——”蕭景夜見蕭景秋受了責備，不由替她說了幾句好話，話未說完便遭蕭景奕打斷道：“都是你素日裏慣着她，沒個小姐的樣子，方才父親竟然講明日裏溜冰帶上她，這成何體統——”
“大哥，你什麽時候跟那些酸溜溜的文士一樣了，都是自家人，去了就去了呗——”蕭景夜一臉無所謂的樣子道：“我看景秋這樣就很好，未必比那些久居深宅的姑娘差。”
“你——”
“大哥二哥不要吵啦，姑母的車要來了。”蕭景知拉拉蕭景夜的袖子，勸道：“大哥最近脾氣不好，二哥你少說兩句吧！”
蕭景夜撇撇嘴，沖蕭景秋輕叱道：“你也是的，下次早點！”
“遵命！二哥！”蕭景秋笑了笑，正打算再說兩句，就聽蕭景奕重重地咳了一聲，于是立即挺直腰杆，在淩冽地寒風中注視着車馬行來的方向。
車行到府，小厮伺候着下了車，幾人上前見禮，姑母滿頭珠翠，莊重得體，站在冷風裏先挨個将侄兒侄女誇獎了一遍，輪到蕭景秋的時候，拉住了手，細細地看，直誇着一年間出落的漂亮了，只是手略有些糙。
蕭景秋不由附和了幾句，幾位姑母裏面，她最怕的就是見到這位李姑母，偏生這位姑母嫁給了威遠總兵，離得不是很遠，結婚數年後未曾得子，威遠總兵便又娶了兩房姨太太，平日争寵獻媚你來我往，李姑母眼不見為淨，一兩年間總來蕭府住上個小半年。
人是極好的，只是分外古板，異常啰嗦。
“咦，怎麽沒見到尹離這孩子呢？”李蕭氏挽住蕭景秋問。
“哦，今日營中事忙，尹哥哥才去處理了，過會子就回來。”蕭景秋沖身後的李婉道：“婉姐姐不曾見過尹哥哥吧，他那個人啊，嘴巴最壞了——”剛說完，又聽見蕭景奕重重一咳，蕭景秋收了聲，貼在李婉鬓邊道：“今早還在問我說，婉姐姐是不是個大美人了。”
李婉面上一紅，羞澀道：“亂說什麽呢！”
蕭景秋撇撇嘴，“明日我們去溜冰，我偷偷帶你去。”
李婉捏了捏蕭景秋的手，附耳道：“我怕我娘不讓。”
“我讓我娘去跟姑母說！”蕭景秋笑起來，表姐妹相視莞爾，守着小小的秘密，倏然之間生出了無限的愉快期盼。
……
李蕭氏到府，妯娌間少不得談了許久的話，午飯開在翠華庭，早就讓人放了火盆子催了一屋暖氣，近開席時，蕭佑明帶着尹離回府，他正值壯年，長期戎馬生涯使得身材魁梧而結實，一張紫紅臉龐更是儀表堂堂，遠遠而來龍行虎步，氣勢尤壯。
兄妹見面，話罷家長，蕭佑明便喊了尹離過來見禮，李蕭氏不禁多看了幾眼。兩年前鎮平将軍尹無雙戰死沙場，夫人聞聽噩耗撒手人寰，獨子尹離承了郡公，因與叔父不和便投昔日義父蕭佑明而來，這一年多來聞聽蕭家待尹離視如己出，且他年紀輕輕就有戰功，只是從未見過，這一碰面，李蕭氏便暗自打量了一番。
較之本家幾位濃眉大眼的侄兒，尹離長的更秀氣些，面若傅粉，唇似塗朱，一雙鳳目生的如女兒家一般盈盈若水，兼又透着幾分傲氣，當真是難得的清俊少年，李蕭氏心中嘆了嘆，只可惜年少雙親早喪，委實可憐。
一頓飯其樂融融，吃罷後蕭夫人請看戲，自是熱鬧了許久，哥兒們湊在一起行酒令，蕭景秋則拖着李婉到別處說話，聊了許久，李婉因嫌氣悶，蕭景秋便帶了她去院子裏看雪，走至林間深處，落雪紛紛，天地間只剩了一雙靜姝影兒。
“景秋，我們這是去哪？”李婉扶着枯樹，走得太久，臉上飛了兩片紅暈，說起話來也細細地喘着。
“啊？”蕭景秋這才回過頭來，道：“怎麽就走了這麽遠了，婉姐姐平日裏愛靜，今日是景秋不小心，拖累婉姐姐了。”
“哪裏——”李婉挽住蕭景秋，“不早了，回去吧，我鞋子都濕了。”
蕭景秋一低頭，只見李婉那雙繡花鞋氤了水，鞋頂牡丹花漬了一圈黑邊，顯然是有些冷，就連腿都抖了起來。
蕭景秋四下瞧瞧，道：“橫豎左右無人，我背你走吧。”
“那怎麽行？”李婉微微蹙眉，她生的玲珑嬌媚，眉間一蹙，令人頓生憐惜。
“這有什麽——”說話之間蕭景秋抓住了李婉的胳膊，她常年習武，臂力較之李婉不知強了多少，蠻力之下竟生生地将李婉背在了背上，李婉面色一紅，低聲道：“可千萬別讓人看到了。”
“放心吧，我們抄小路到我那裏去，然後換了鞋子再走。”蕭景秋樂呵呵地，背着李婉跑的飛快，背上的李婉吓白了臉，一直死死抓着蕭景秋的衣領。
一路行來，倒是讓李婉吃了不少苦，松雪落滿了頭臉，正要喊蕭景秋停一停就聽身旁有人道：“景秋，你這又是皮癢了麽？”語調輕快，調侃十足。
蕭景秋收住了腳，回頭去看就見尹離披着件藍色鬥篷抄着一雙手站在幾尺外，身後還跟着不茍言笑的秦時遠，蕭景秋一下松了手，李婉慢慢從背上滑下來，只覺得臉頰像是扔在火裏的小鐵，燙得令人睜不開眼。
“尹哥哥不在屋裏吃酒，跑到這裏來做什麽？”蕭景秋嘀咕着，白了尹離一眼。
“你們久去不回，母親讓我來找找。”尹離輕輕掃過一眼，“雪落的這麽厚還如此瘋玩，難道就不怕凍着了？”
李婉不自覺地收了下腳，費盡心思想藏進裙底去，只被尹離一說，羞得要掉下淚來。
“管的着麽？婉姐姐，我們走。”蕭景秋輕哼一聲，扶着李婉道：“不要理他。”
尹離輕笑一聲，忽道：“我記得婉妹妹頭上有只釵，怎麽就不見了？”李婉一驚，不由伸手抹去，右鬓之間竟然空空如也，那支釵是舅母送的，這次專門戴了來，若是丢了該如何得了？
李婉不由望向來處，林深不知路，也不曉得是掉在了何處，于是她匆匆甩開蕭景秋的手，跌跌撞撞往來路奔了去，蕭景秋焦躁地看了一眼，道：“眼瞅着天就暗了，若婉姐姐真的丢了釵，定會被姑母責罵，你們兩個也來幫忙找找吧。”話音剛落人就竄了出去，尹離看了秦時遠一眼，淡淡地道：“你還不跟着四小姐？萬一出個什麽事，你我擔當的起？”
一道黑影如離弦之箭，急速地尾銜蕭景秋而去，尹離長籲一口氣，抄着手緩緩向那個單薄的身影靠了過去。
那是一支四蝶步搖，是笄禮時舅母送的禮物，今日母親專門叮囑戴起來的，這下可好，不過是打了個圈的工夫，竟然看不到了。
“喂——”
李婉不由擡頭，只見尹離好整以暇地靠在一棵樹上，李婉瞬間又低下了頭，他穿衣很不整齊，領口不好好束好，露出了裏面的藕荷色小衣。
“你看這是什麽？”尹離往上指了指，那只四蝶步搖宛如暗影之蝶一般挂在枯樹梢上，風一過便搖曳而動，仿佛要生翼離去。
李婉抿了抿唇，想請他幫幫忙，但話在唇邊總是說不出口。
“如果我記得沒錯，是插在右邊吧？”
李婉一呆，不知何時那支步搖已經落在了尹離手中，他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道：“好釵需配可人，方才稱得上相得益彰。”手一動，半尺袖尖在李婉眼前一晃而過，頓覺鬓邊傳來細碎的撞擊聲，那支步搖已安安穩穩地插在了先前的地方。
李婉退後三步，深吸了口氣，行了個謝禮就匆匆轉身而去。
“喂，下次再見到我，就跟景秋一樣，喚我作尹哥哥好了。”
李婉步影稍滞，但竟也不敢停留，愈發行得疾了。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