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瑞巽十八年,鎮北候府上喜獲千金,将門虎女并不尋常,七歲彎弓,十歲獵虎,到了十四五歲,俨然出落的英姿飒爽。
冬日晨光未暝,易秋苑的丫鬟婆子們一早就忙着進出整理打掃,昨日小姐吩咐了說是姑奶奶家的婉姑娘今日到府,早約好了同住,半個月前就支使這一群人忙得腳不沾地,到了正日子更是忙了個人仰馬翻,蕭景秋房裏的大丫頭春桃在房裏仔仔細細點着幫婉小姐備下的衣衫和各處送來的宮花,生怕遺漏,剛一轉臉就撞上了來勢匆匆的探梅,不由吓了一跳,不悅道:“幹什麽,大早上這般神色匆忙。”
“昨夜雪大,秦大人說不用去武場練習了——”探梅側身往裏望了一眼,低聲道:“小姐可是還沒起?”
春桃白她一眼,“沒起?這會子怕是都要到武場了,風雨無阻這些年,你莫不是不知道?”
探梅撇撇嘴,“哎,那又有什麽用,不過是個……”
“死蹄子,不想活了是嗎?”春蔥一樣的手在探梅的嘴上用力一擰,春桃淩厲道:“今日姑奶奶到府,人多嘴雜,怕是風言風語還不夠多?”
探梅嘟嘟囔囔道:“素日裏那些爺們同小姐來往也不少,旁人也不敢多嘴,怎地說起秦……”
“你還說!”春桃四下環顧,“小姐的心思你還不清楚,你這張嘴出去可是閉牢了,讓我聽到一半點語的,我就撕爛了你!還不快去找小姐?姑奶奶的車馬怕是中午就要到了,回頭開了宴,小姐若是穿着那身衣服走進去,你我都少不得挨上一頓板子。”
“是!”探梅拱了拱手,“春桃姐姐息怒!我這就去找小姐。”
蕭景秋卯時就到了練武場,卧床默聽一夜落雪,輾轉難眠,一早起來就見這玉琢乾坤,心情倒好了大半,偶有陣風吹過,簇簇帶了半空飄揚的雪花,若梨花亂舞,蕭景秋信手撿了半截枯木,在片片飄雪中比比劃劃,衣袂攬風,竟也自得其樂。
“小姐——”一個略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了來。
蕭景秋沒回頭,嘴角卻翹了翹,這府裏除了采辦的下人,不會有人起的比他更早。
一聲破空之聲傳了過去,半截樹枝點在胸前,蕭景秋喜好白色狐裘,紅色的裏子,翻飛的時候宛如瓊裝世界中的一抹初升旭陽,秦時遠躲的妙,格開蕭景秋的手,低聲道了句:“冒犯。”
冒犯?蕭景秋笑得更深,半截樹枝耍得霍霍有聲,見她興意十足,秦時遠雙掌蕩開,兩人如蒼鷹一般突起突落,一盞茶的時間變過了數十招。
最後,他握住了她的枯枝,一運勁,啪一聲,在寂靜無聲的空場中斷得異常響亮。
“這麽大雪,我以為你不來。”蕭景秋将手抄在了袖中,十五歲的年紀,英武俏麗,笑顏如花。
“那小姐又來?”天色略轉明亮,秦時遠的臉從晨霧中脫了出來,他劍眉星目,神采奕奕,是北軍中第一好手。
“一日不練,功夫肯定倒退。”蕭景秋嘟囔道:“今日姑母帶了婉姐姐來,我少不得要陪她們幾日,姑母最不愛我舞槍弄棒,這陣子定是不能來。”
“小姐偷閑幾日也是無妨的。”秦時遠打趣道:“橫豎就算多練那幾日,也不見得就突飛猛進。”
“你這是笑我?”蕭景秋一擡腳,靴尖帶起的雪揚了秦時遠一頭一臉,掩面躲時就看到寒光霍霍而來,秦時遠順手抽出一杆長槍,一來一往,落雪紛揚,打得煞是熱鬧。
這一日,依舊是蕭景秋輸了的,她恨恨一甩劍,賭氣道:“你別得意,總有你輸的一天。”
秦時遠笑道:“是!我可等着呢!小姐別食言就好。”
“那你——”蕭景秋收了劍,欲言又止,一輪紅日染了兩腮,冬天裏竟然堪比豔陽。
“嗯?”
“這陣子見不到我,會不會想我呢?”蕭景秋說的輕而慢,話語未落兩腮漸次燙了起來,若紅霞挂臉一般頓添顏色,秦時遠忽而失語,頓了頓方道:“小姐不回去換衣衫嗎?這麽大雪,免得春桃她們又到處苦找。”
話音剛落,就聽有人道:“啧,大雪天的,還真是好興致。”
“哦,尹将軍。”秦時遠拱拱手,“早。”
“可是沒你們早。”尹離披着一件寶藍的棉袍,一邊走一邊打着哈欠,懶懶散散走到蕭景秋身邊,揶揄道:“四妹如此勤奮,今日可在時遠手下勝了一招半式麽?”
蕭景秋瞥他一眼,沒好氣地道:“一大早又來讨嫌。”
“沒大沒小,還不叫聲尹哥哥來聽。”
“呸!”
“喂,我可要去告訴母親大人了啊,堂堂蕭府四小姐,這些腌臜言語哪學來的?”
蕭景秋氣不過,一劍刺過去,只見藍袍飛起,人卻不見了,一回頭,袍子又披回了身上,人卻倚在兵器架子上,笑得一臉譏谑,“明知道打不過我,還費那力氣做什麽?”尹離湊過來,擠眉弄眼地道“景秋,聽說李婉可是個大美人?”
“關你什麽事!”蕭景秋氣嘟嘟地轉過臉,自顧自地對秦時遠道:“明日裏哥哥們去溜冰,可得帶上我!”
“那小姐得問過大少爺才行。”
“還需問他?我求父親去。”蕭景秋輕慢地撇撇嘴,“你明日可是記得來接我啊!”
“嗯。”還沒等秦時遠行禮,蕭景秋就蹦蹦跳跳地走遠了,尹離抄着一雙手看着白狐裘漸與雪地渾成一體,小聲道:“真是個讨喜的人,是吧?”
“秦某不管妄自指摘。”
“啧,多沒勁。”聲漸落,銀槍起,你來我往,交錯的瞬間,只聽尹離道:“我若是你,帶了她遠走高飛,兩情相悅,此事世間最是難得。”
“蕭府待我不薄,此不義之事,秦某是做不了的——”
噌——長槍入木,尾杆震震,響得秦時遠半邊耳朵發了麻,尹離抄着手臂,冷道:“行了,這幾日事忙,她不來,你也不用來了。”話音剛落,人走得已不見蹤影,秦時遠看着茫茫雪地,一步步細細密密踏過去,撿起折了的半截枯木,細致地打量半晌,收在了懷中。
這是一株梅花的殘枝,興許還開的出花來——這是小小的不可奢得的心願。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