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兵貴神速, 老梁老齊當即去軍營點了兵, 帶着四萬将士連夜奔襲甘州, 上午時分便在甘州城外三十裏處安營紮寨, 稍作休整。
雖是二月下旬,西北邊境仍舊白雪皚皚, 放眼望去是仿佛千年不化的冰雪與靜靜矗立的高聳城牆,天地間唯有白灰交映, 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寒風凜冽, 黑雲壓城。甘州城屹立百年飽經戰火, 如今身陷囹圄被異族踐踏,在定北軍将士聽來, 那嗚嗚的風聲仿佛是她的悲恸嗚咽, 只盼着他們能早日救她脫離苦海。
甘州城內,州府大堂燈火通明,外頭的黑雲絲毫未影響大堂內的視線, 達曼可汗與阿史那吉兒正不知談着些什麽,忽然有斥候來報:“報!可汗!大晉定北軍四萬人往甘州城來, 如今在城外三十裏之地下寨!”
達曼聞言, 大喜過望, 撫掌笑道:“哈哈,果真如吉兒所料!”
阿史那吉兒倒并未自滿,起身朝達曼可汗行了一禮,笑道:“還算順利,父汗, 女兒去城樓上看看。”
“嗯,去吧去吧。”達曼可汗哈哈笑着擺擺手,讓她去了。
她徑直往城樓去,途經的突厥士兵見她,都跪地行禮如同對待達曼可汗一般,将頭埋得低低的,不敢直視她的臉龐,生怕因自己的魯莽之舉惹得公主不快。國師預言,公主是馬茲達派來拯救突厥的人,是太陽的化身,對其不敬就會遭到天神的懲罰。自阿史那吉兒出生以來,突厥國力日益強盛,突厥人民由是愈發敬重愛戴阿史那吉兒,認為她便是救世主的化身。
從城樓之上望去,并不能瞧見什麽,只是她仍舊立在那兒,放空着望着遠方,仿佛與天地融為一體,度過了漫長歲月。她的眼眸不同于其餘族人,如天蔚藍,晶瑩剔透,達曼可汗常說,她的眼睛便是整個天空,是馬茲達的賜福。
馬茲達,我是您的孩子,還請您保佑我,讓我能帶突厥戰勝晉朝......
良久,那雙藍眸終于不再放空有了焦點,盯着遠處若隐若現的黑點,妩媚一笑,道:“列陣。”
“是,公主!”她身後站着的将領應了聲,朝士兵大聲道:“開城門!出城列陣!”
達曼可汗有吩咐,突厥将士早就整裝待發,命令一下便井然有序列隊出城,在城外列陣,劍戟森嚴。
老梁老齊率領大軍稍作休整後便馬不停蹄往甘州城去,遠遠瞧見突厥将士在列陣,面色一沉:“怎麽他們早知道我們要來?”
老齊同樣面容嚴肅,看着遠處嚴陣以待的突厥将士,眉頭緊蹙,良久才開口:“想打他們一個猝不及防是不行了,為今之計只有相信将軍,漠北面對匈奴兩倍敵人,将軍不也将我們帶出來了麽?”
“呵,說得對,将軍想得多我老梁不懂,只管打仗便是!”老梁勒住缰繩停住馬,大手一揮,身後将士便自覺列陣,訓練有素,面對突厥也毫無懼色。
老梁雙眼冒着精光,許久未上戰場還有些手生了,他舉起慣用的九環鋼刀,帶着興奮道:“弟兄們!奪回甘州,将軍備了好酒等我們凱旋!”
聞言,一衆将士士氣大振,紛紛亮出武器,對面匈奴将士也是同樣,兩軍對壘,統領一聲令下,數萬人便往前沖去,拼命厮殺。
兩軍厮殺了一個時辰,忽的定北軍右側又有噠噠馬蹄聲,老齊一槍将面前敵人撂倒回頭一看,臉色大變:本該在肅州的俞文钊此刻率領突厥大軍奔襲而來,一時間,突厥士氣大振,喊聲震天,大晉将士猝不及防,拼殺了一個時辰本就精疲力竭,如今又被偷襲,俞文钊領頭的一隊騎兵毫不費力沖進了定北軍右翼,将隊形沖散。老齊大駭,忙勒馬回身,大喊:“撤!快撤!”
老梁見狀,一刀砍死面前的突厥士兵,又驚又怒,破口大罵:“我草!居然暗算老子!俞文钊,大晉待你不薄,你竟如此背信棄義,對得起你的父老鄉親,對得起西北千萬百姓嗎?!”
俞文钊不管不顧,只領兵殺來,定北軍抵擋不住,何況大半都是西北駐防将士,并非定北軍,戰鬥力自然不及突厥,只能狼狽撤退。
突厥自然不會讓他們輕易撤退,一路追擊,緊咬不放,撤退途中大晉将士又傷亡不少,氣的老梁恨不得一個回馬槍殺過去親自将俞文钊的頭砍下來。阿史那吉兒仍舊站在城樓上,瞧着兩軍厮殺,嘴角始終含着一絲魅惑衆生的笑,哪怕俞文钊帶領騎兵追擊定北軍直至不見,她也仍舊立在城樓上。感謝馬茲達保佑,此戰若勝,能重創定北軍,突厥便有了七分勝算。
“公主,俞将軍定然能取勝,您回大堂等着吧,這兒風大。”
她微微搖了搖頭,目視遠方,胸有成竹,仿佛勝利便在眼前:“不必,本公主要在這兒,親自迎接将士們凱旋。”
那邊俞文钊率軍緊追着定北軍,與老齊厮殺,兩人你來我往鬥了數十回合,戰況焦灼,眼瞧着老齊漸漸落了下風,忽然,一只冷箭破空而來從背後直射俞文钊,他一時不察,被正中右肩,老齊趁着他吃痛之時轉劣為優,占了上風。俞文钊急忙後退與老齊拉開距離,兩人順着箭來的方向瞧去,遠處山上身着玄甲手持長弓之人,不是蕭無定又是誰?
老齊大喜過望,喊道:“将軍!”
見蕭無定,定北軍喜出望外,當即士氣大振,重整旗鼓拼命與眼前的突厥士兵厮殺起來。那邊的蕭無定收了破軍,抽出破虜劍指敵人,目光堅定,一夾馬肚率先向前沖去:“殺!”身後三萬定北軍如潮水一般,追随着主帥向前沖去,殺聲震天。
蕭無定率軍從突厥身後殺來,與前頭将士成包圍之勢,兩側又是山,突厥一時間方寸大亂,未曾想蕭無定竟然會在此埋伏。
“該死!撤!”俞文钊暗罵一聲,忍着右肩劇痛急忙帶人突圍,只是蕭無定率領的是定北軍精兵,與混雜了大半駐防将士的戰鬥力自然不同,俞文钊拼死殺出一條血路帶人往甘州城奔去,在城樓下倉皇大喊:“快開城門!”
阿史那吉兒在城樓上,本以為不久便能見着将士凱旋,不想卻是這副狼狽模樣,難得有了幾分急迫,喊道!“快開城門!”該死!怎會如此!
蕭無定率領定北軍在遠處停住,也不再進攻,立在馬上望着甘州城,從絕地身上系着的錦袋中拿出一金色小筒放在眼前,是周錦河曾送她的望遠筒。她看着突厥将士狼狽不堪往城內撤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呵,想從她身上賺便宜,也不瞧瞧自己有沒有那個胃口。視線再往上移,全副武裝的士卒之間竟還有一盛裝女子,想來便是傳聞中的突厥公主,阿史那吉兒了。蕭無定細細打量着她,忽然見那雙藍眸定定看着她。她心中一驚,如此之遠,怎麽那阿史那吉兒卻仿佛就在眼前那般盯着她?是錯覺?蕭無定還想深究,又見她嘴角一勾,魅惑天下。無疑,便是在瞧她了。
想來是她天生目力過人吧。那般姿色,連她這女子一時不防都愣了一會兒,何況是俞文钊那般的男子,突厥公主果真名不虛傳。只不過,這不在她所考慮範圍內。蕭無定将望遠筒放回錦袋,策馬上前,高聲喊道:“俞文钊!今日且留你一條狗命,下次再見,定取你性命以慰西北無辜百姓與将士在天之靈!”說罷,勒馬回身,領着大軍撤退了。相較于入侵者,她更不齒此等為一己私欲出賣千萬同胞的卑鄙小人。
阿史那吉兒自幼目力過人,将蕭無定的舉動看的一清二楚,也瞧見了她用奇怪的圓筒看她,便對着她勾了勾嘴角。大晉鎮北将軍倒是名不虛傳,是她大意了。棋逢對手,那就看看誰能笑到最後,蕭無定,你且等着!
此戰重創突厥,回涼州全城大喜,百姓箪食壺漿犒勞将士。回城已是傍晚,蕭無定吩咐人清點了傷亡人數,草草用過了晚膳又與一衆将領官員商讨事務。
還未談正事,老梁哈哈大笑滿是敬佩看蕭無定,道:“哈哈哈,不愧是咱們将軍!就是機智!”
聞言,一衆人也紛紛附和,王宏感慨朝他拱拱手,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将軍此戰打的實在漂亮,從得知消息與制定戰略不過小半個時辰,就能考慮如此周到,本官佩服!”
“是啊,鎮北将軍果真名不虛傳啊!”
老齊倒是珍重朝她行了一禮,道:“多謝将軍救命之恩!”
蕭無定嘴角微揚,擺了擺手:“不講這些虛的。”
“是。”老齊聞言順從起身,他與蕭無定相處這幾年,自然了解她的性子,随即問道:“将軍你是如何算的?”
“阿史那吉兒與俞文钊心眼多,定然不會如同丸子所說的那般簡單,所以我便推測他們是想誘敵,讓我誤以為甘州守備薄弱從而派兵攻打,他們螳螂捕蟬,俞文钊再率大軍殺你們一個措手不及,從而重傷我軍。”蕭無定說了,微嘆了口氣:“所以我便讓你與老梁率領一萬定北軍與三萬駐防将士好降低突厥警惕,再在一旁埋伏,來個關門打狗。只是雖重創了突厥,我軍此次傷亡也不少......”
“蕭将軍不必自責,兩軍勢均力敵,若是硬碰硬,到時傷亡更大,相較之下今日傷亡算不得什麽。”
蕭無定微微點點頭,對王宏道:“王大人,還請好好安撫陣亡将士家屬,若財力允許便多些撫恤金吧,我待會兒便給陛下上奏,請求朝廷撫恤。”
“是,蕭将軍放心,蕭将軍如此愛兵如子,實在是将士之幸啊!”
“王大人過獎。”蕭無定微微揚了揚嘴角,盡是無力。戰争自然免不了傷亡,可即使經歷了如此多場戰役,再看到那些曾經鮮活的生命如今面目全非躺在那兒,仍舊忍不住心痛。
與一衆人商議完事,她離了衆人自己往房間去。百日還是黑雲壓城,傍晚時候卻忽然放晴了,如今天邊還有着一輪彎月,立于遠處高山之上。她擡頭望着那輪彎月,眼眸微動,腳步一轉借力上了屋頂,順勢盤腿坐下,靜靜望着天邊。不知京城今夜是否晴朗,也有明月......殿下如今該是準備就寝了吧?
夜晚獨處時,總易胡思亂想,尤其是如今獨自在邊疆,不知歸期之時。想着今日傷亡人數,她心中泛起重重的無力感,仿佛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對周錦河的思念也在此刻泛濫成災,她從懷中掏出那柄短劍,緊緊握着,左手拇指輕撫着暗刻的“無所不定”,心煩意亂,重重情緒悶在胸口,卻不得纾解。
她不喜歡“無定”這個名字,無所不定又能如何,用得上她之時就是不得安定,不只是她,還有天下百姓,還有她所愛之人。
殿下,那太平盛世,何時才會來啊......
只是雖這般想着,她心中卻還有一個聲音,告訴她,亂世才好,亂世你才能像如今這般陪在殿下身邊!天下太平你還能瞞她嗎!了結了段元奇,待殿下知曉你便是長安,定然會厭惡你!她曾說此生最恨欺瞞她之人,何況是你如此瞞天過海!
光是想着有一日殿下會厭惡她,再也見不着殿下,蕭無定便心如刀絞,恨不得此刻便飛到京城與殿下坦白一切再求她原諒,當初放縱自己沉淪,之後又該如何呢?她算計了匈奴,算計了突厥,算計京城高官,甚至算計承平帝,甚至将自己都算計了,卻偏偏忘了,最不由人者,情也。
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可終究是夢,若有一日夢醒了,又該何去何從?
作者有話要說: 嗯今天的蕭将軍這麽喪是因為作者君上完一天課回宿舍睡了一覺起來就很喪。黃昏很美,但是為什麽總是這麽容易讓人喪呢,作為一個沒耐心的人寫了這麽長就不想碼字了,默默抽了自己一頓繼續更新,故事還很長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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