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離開程楚翹的畫室後,徐瑛華獨自去逛街了。在某高檔商場的各大品牌專賣店流連時,她看中了不少名牌衣服與手袋,卻都在看了價格标簽後不得不放棄。心懷遺憾的同時,她也暗懷奢望:雖然現在我還買不起這些高檔貨,不過,也許我很快就能買得起了。只要程楚翹消失了……不知道她隔壁那個偷窺狂有沒有把握機會下手呢。
徐瑛華這天早晨會主動來畫室送早餐,當然不會是程楚翹所以為的一個代表友善的舉動。她是存心找借口去的,目的就是想看看能不能趁機制造什麽不利因素,讓白富美表妹可以出個“意外”。隔壁1003室門縫裏的偷窺視線,讓她意識到自己的計劃可行。所以離開前故意沒有鎖好門,留下一扇虛掩的房門提供給心懷不軌者。
程楚翹的性格徐瑛華十分了解,她絕對不是那種束手就擒坐以待斃的軟弱小白兔,如果真有男人想要暴力占有她,她是絕對會拼死反抗的。而反抗越激烈,就越容易激起施暴者更加粗魯殘酷的對待,也很容易造成受害者意外身亡。
徐瑛華希望程楚翹死于暴力侵害的“意外”,雖然這個意外對于女人來說有些太殘忍,她自己想一想都要忍不住打個寒戰。但她沒有那種“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覺悟,相反更加希望把一直順風順水的白富美表妹拉進這個悲慘世界。就算程楚翹命大死不了,遭人污辱的事也足以重創她的自尊與驕傲。完全可以将她從雲端之上打落污水泥中,看她以後還怎麽得意怎麽傲氣?
懷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徐瑛華一邊在商場轉悠着,一邊頻頻查看手機,下意識地等待着電話通知——通知她程楚翹出事了,讓她即刻趕去醫院或太平間。無論是哪一個地方,她都會欣然前往。當然,她會堆滿一臉意外驚駭悲傷的表情出現,她為此還悄悄地暗中練習了一下表情肌。
大半個上午都過去了,徐瑛華所希冀的電話卻一直沒有打過來,她隐約猜測到自己的計劃可能已經落空了: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是不是那個偷窺狂太膽小了,只敢偷看不敢動真格的。什麽男人啊這麽沒用?!
徐瑛華決定給程楚翹打個電話,刺探一下現在是什麽情況:“喂,楚翹,我現在在逛prada專賣店,新上市的秋裝很漂亮,你要不要過來看看?”
“表姐,我來不了哇,現在人在派出所呢。”
徐瑛華聽得眼睛一亮又一黯,雖然程楚翹人在派出所無形中顯示她到底還是出事了,但她的聲音卻沒什麽異樣,看起來那個變态似乎沒得手呢。她有些失望地追問:“你怎麽會在派出所啊?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我昨晚不是跟你提過隔壁好像住着一個偷窺狂嗎?那家夥居然變态得今天溜進畫室想要非禮我。”
“啊,那你……有沒有事啊?”
“放心吧,我沒事,有事的是那個變态。我把他暴打了一頓,揍成一副妥妥的豬頭相,估計連他親媽都要認不出他了。”
“什麽?”徐瑛華倒抽了一口冷氣,“你倒過來把他給打了?你怎麽做到的?是那只防狼噴霧的威力嗎?”
“防狼噴霧沒派上用場,表姐,倒要多謝你專程為我送來的幹貝粥。你剛走沒多久那個變态就闖進來了——對了表姐,你走的時候忘了替我鎖上門,這才讓那個變态輕而易舉進了屋。我沒有要怪你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一下你,以後自己單獨出入時可千萬別這麽粗心大意啊!”
程楚翹以為門沒鎖好只是表姐的無心之失,徐瑛華也只能違心地道歉:“是嗎……我沒有鎖好門就走了,我都沒注意到呢,真是不好意思。還好你沒出什麽事,不然我真是對不起姨媽了!不過,這件事跟幹貝粥有什麽關系呀?”
“那個變态想非禮我時,我順手把一桶幹貝粥全潑到他臉上去了,半點都沒浪費,燙得他鬼哭狼嚎!趁他喪失了進攻能力,我當然要猛烈反擊了!抓起一個衣帽架追着他一頓猛抽,最後他被我打得鑽進一張美人榻下死活不肯出來,還說要告我防衛過當傷了他。哈哈,你說搞笑不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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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很搞笑,可是徐瑛華卻聽得一臉的苦不堪言,甚至暗中後悔自己為什麽要為她送去那桶熱粥,如果只送水晶蝦餃估計事情沒準就成了!她硬生生地擠出一聲笑:“呵呵,是很搞笑呢。”
挂斷電話後,徐瑛華懊惱極了,重重地跺了好幾腳,在心底狂罵那個不中用的偷窺狂:真是一個沒用的男人!當流氓當得這麽不敬業,想非禮一個女人居然會被對方打成了縮頭烏龜一只!到底怎麽在流氓界混的啊!簡直弱爆了!
陶君樸陪着程楚翹一起走出派出所時,天還在下雨。雨的弦柱奏響着一派琅然曲音,清響琳琅有如銀質的風鈴。雨中臨街的兩排綠樹被洗得格外青碧,像一團團綠雲綿延。
在派出所門口,陶君樸打開雨傘,彬彬有禮地向程楚翹道別:“我要先回公司了,再見。”
程楚翹恨死了他這副客套生分的樣子,馬上攔住他:“陶君樸,你特意跑來送還那只防狼噴霧,就是擔心我會出事。現在确定我沒事了,你就又要跟我劃清界限了?你這樣忽冷忽熱的到底什麽意思啊?你今天必須給我說清楚,不然你別想走。”
陶君樸也有些不好解釋自己的行為,于是沉默着半晌無聲。程楚翹一雙皎白瑩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直視着他湖水般幽深的眼睛,問得直截了當:“其實你是喜歡我的是吧?嘴上雖然說不喜歡,但你的行為顯示你喜歡我。陶君樸,你別想再否認——男人只有在一種情況下,才會那麽緊張關心在意重視一個女人,一個和自己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女人,不是嗎?”
程楚翹咄咄逼人的問題問得陶君樸無言以對,片刻後,他才輕聲嘆了一口氣:“好吧,我承認我對你确實有好感。但是,我們倆真的不适合在一起。”
“為什麽不适合?我要一個确切的答案?”
“程楚翹,我問你一個問題——從來沒有得到過,與得到後又失去,到底哪一個更痛苦,你知道嗎?”
陶君樸忽然改變的話題讓程楚翹一怔,沒有立即回答。而他似乎也不需要她回答,徑自往下說:“我告訴你,後者要比前者痛苦得多。始終沒有得到過的東西,縱然會令你一時難過,但最終不會讓你痛苦太久。可是,如果你曾經得到過、擁有過、并留下過許多幸福快樂的記憶。一朝失去時,你會被痛苦傷得非常深。到那時你也許會寧願從未得到過,也就不會有失去時的痛徹心扉了。”
程楚翹聽懂了,明白了:“陶君樸,原來你不肯接受我不是因為你不喜歡我,而是因為你不希望我經歷得到後又失去的痛苦——因為你的基因問題,才讓你決定拒絕我是嗎?”
“是的。程楚翹,還記得你爸爸去世時你是多麽痛苦嗎?你願意短短幾年內,再次承受這種失去至親至愛之人的痛苦嗎?你不會願意的,因為這種痛苦真的太痛太痛了!人生本就苦多樂少,又何必再添情傷?與其得到後再失去,就不如從來沒有得到過了。”
陶君樸溫和悲憫的一番話,聽得程楚翹渾身一顫。父親程厚德猝然離世後,痛失至親的痛苦一直被她下意識地埋藏起來,只因一念及就是錐心刺骨的痛。從小到大一直把她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的父親,那麽寶貝她寵愛她對她千依百順的父親,忽然間說走就走了,一夕成永訣。她至今無法接受父親已經離世的事實,總覺得他随時随地會重新出現在她面前,笑呵呵叫她寶貝女兒。有時候在家吃飯時,她還會下意識地想喊爸爸吃飯。卻往往是聲音啞在喉嚨裏,淚水漫在眼眶中。
被勾起的痛苦記憶,讓程楚翹的眸子瞬間就蒙上了一層淚,傷心地咬着唇久久說不出一句話。看着她淚光閃爍的樣子,陶君樸心裏也酸澀難當。雖然有心想要擡手為她拭去淚水,卻終究還是選擇默默地轉身離去。因為愛護她的最好方式,就是從她身邊走開。走得越遠越好,那樣才能拉開她與痛苦之間的距離。
轉過身後,陶君樸平靜地說了最後一句話:“程楚翹,讓我們還是單純地只做朋友吧。”
淚眼朦胧地看着陶君樸撐着雨傘獨自離去的身影,程楚翹張了張雙唇欲言又止。從隐隐覺察的身心不由自主,到清晰明了的怦然心動,她跟着感覺走喜歡上他時,并沒有多想感覺以外的東西,譬如他家的遺傳基因。就算偶然念起也沒怎麽放在心上,覺得就像管嫣所說,陶君樸怎麽看都不像是會英年早逝的人,基因沒準隔代遺傳了呢?基因沒準改良了呢?
可是陶君樸的話卻粉碎了她的僥幸心理,并重新掀開了她心底刻意逃避的亡父之痛。死者別,生者哀,那種錐心刺骨的傷痛在她的生命中前所未有。如果可以,她希望一輩子都不要再經歷第二次。但如果選擇和他在一起,這般痛苦的生離死別,将如一座巨大冰川般靜靜潛在她人生海域的前方不遠處,勢必再次重創她的生活之輪。
而她的人生,會不會在這場重創後,永遠陷入冬雪連綿的寒冷季節?永恒的失了溫結了晶……她不敢想像。眼中的淚膜越來越厚,越來越厚,最終模糊了眼前所有的一切,包括他越走越遠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