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聽我解釋
晏适容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昨夜京中大雨,洗得天兒湛藍一片。
“爺,你醒啦。”承貴給他打了水洗漱,“今天文娘做了軟香糕,您快去嘗嘗,保準兒又軟又香。”
晏适容順嘴問:“薛措呢?”
承貴道:“指揮使大人把您送回府就走了。”
晏适容疑惑:“他去哪兒了?”
承貴回道:“昨天指揮使大人本該是去明州辦案的,但聽說您下落不明,心裏不放心,便去郊外尋您去了。把您一送回來便有蓮爺們在府門口等着他,眼下大抵已是出京去了明州了吧。”
晏适容一怔,昨晚馬車上他問薛措是不是特意來找他,薛措說明池太守案有進展,他不以為然,以為薛措是在騙他。
沒想到是真有進展。
——只是薛措為了找他,延後了時間啓程。
昨天薛措為了找他淋了一身雨,身上那樣濕,還沒來得及烘幹便出發去江南辦案了。回想到暗夜之中薛措深潭般的一雙眸子,晏适容只覺胸腔跳得飛快。
承貴試探性問道:“那今兒還去紅蓮司嗎?”
晏适容搖頭,“不去了。”
指揮使都不在,他上那去幹嘛?
晚上李小侯爺來蹭飯了,見晏适容一臉無精打采的模樣,問承貴:“他怎麽了?”
承貴笑了笑,搖頭退下。
李祝神秘兮兮道:“我聽說薛措走了啊。”
聽到薛措二字,晏适容猛地看向李祝。
李祝繼續說道:“說是去了明州查案子,明州啊,那可遠了,十萬八千裏呢!”
晏适容皺着眉頭不說話。
李祝賊賊地笑了一聲:“梅樓?安排?”
衆人皆知紅蓮司指揮使愛殺雞儆猴,小王爺就是他掃黃路上的雞。李祝覺得眼下薛措正在江南,鞭長莫及,正是晏适容大展風流的最好機會,除了薛措,放眼整個紅蓮司蓮爺,哪個敢為難聖上親弟?
晏适容恨恨地瞥了他一眼:“你可拉倒吧你。有人給我獻了只鹿鞭,你拿走吧,叫府上給你好生補補,當心別虧空了身子。”
李小侯爺罵了聲“滾”,氣沖沖地出了王爺府。
晏适容看着一輪明月嘆了口氣,心想自薛措走後,日子真是越來越無聊了。
從前日子也無聊,但好在隔三差五也能見上薛措一面——盡管見面的理由不大光彩罷了。
想他堂堂大魏六王爺,見心上人一面還得通過逛窯子被紅蓮司捉拿的方式來實現。
窩囊,着實窩囊得慌。
苦悶,着實苦悶得緊。
他問承貴:“有什麽可以解悶的法子?”
承貴轉了圈眼珠子,道:“怕是只有濯靈長公主那兒才能讓爺找點兒樂子了?”
此言不虛,京中論玩樂誰最厲害,濯靈認第二沒人敢腆着臉認第一。
自驸馬自戕之後,她開始浪蕩胡為,漸漸地便發覺浪蕩胡為這個東西啊,是沒有頂峰的。大鵬一日乘風起,她濯靈能浪九萬裏。
見到晏适容來了,她鳳眼一挑,卻是笑了:“小六來了啊。”
晏适容點頭坐下,這才發現他阿姊身後三四個男寵,皆是清隽雅正的模樣,不谄不媚,青衫落拓。見他來了,稍稍弓身行禮,完後便只是規規矩矩地站着了。
他忽地想到很久以前,濯靈嚷着說有意中人了,求父皇母後賜婚,那人便是衛國公程毅的大公子程修。不過是那日濯靈策馬揚鞭城中,一時馬兒失了控,不留神便踏倒了程修。程修見她在馬背上連連驚呼,文質兒郎竟也忍着痛扯着缰繩為她降馬。馬兒平複下來,程修撿起她落在地上的白玉釵,道:“姑娘沒事吧?”
他們成婚後,濯靈變得愈發小鳥依人,印過傳國玉玺的手為夫婿做起了羹湯。宮宴上晏适容見過程修一面,那人一襲青衫不染塵埃,回望濯靈的一雙眼也是脈脈含情。
哪知最後他們程家竟反了。興許對他們來說,濯靈不過是一架登雲梯而已。
“阿姊。”晏适容看了眼她身後的那幫子男寵,低低喊了一聲。
濯靈樂了,給晏适容一一介紹道:“這個叫黎寅,這個叫杜穆,這是羅青,這是周章。你喜歡哪個,阿姊便把他送給你。”
“阿姊!”晏适容眉目帶嗔,很不喜歡濯靈如今的這副樣子。
濯靈也不逗他了,揮手對男寵們道:“你們都下去吧。”
衆人撤去,青衫缈朦。
見晏适容一聲不吭,濯靈拍拍他:“怎麽今日見你魂兒都沒了?是誰将我們小六的魂兒勾走了?”
晏适容小聲道:“沒勾走。”
濯靈一下抓住精髓,會心一擊:“真有此人?快與阿姊說道說道。”
晏适容想了想,猶猶豫豫說道:“我有一個朋友,他發現自己喜歡上一個人。”
濯靈忙問:“你喜歡上誰了?”
晏适容:“……”
濯靈順着他道:“好好好,朋友,朋友,你繼續說。”
晏适容道:“我那個朋友,他心上人是個面冷的,但偶爾又會對我很……對我朋友很好,我朋友不知道該如何行事。”
濯靈心中暗暗納悶:“行事?是我想的那個行事嗎?”
晏适容呷了口茶問:“你想的是哪個行事?”
“行房事啊。”
一口茶噴了出來,晏适容咳嗽不止,聽濯靈道:“面冷的人一般心思都挺多,你……好吧你朋友便得耐心去發現,姑娘家,害羞些是應當的,你可不能心生怯意,霸王硬上弓才是正經。有的姑娘家家面冷心熱欲擒故縱,若真是郎有情妾有意的話,只要你膽大心細便可成事。”
原來濯靈是将那人當成女人了,她又道:“她不高興的時候你便要順着毛摸,說什麽你照做便是。”
晏适容也只好将錯就錯:“關鍵我朋友,他不知道是否真是兩廂情願。”
濯靈恨鐵不成鋼地望了晏适容一臉,他們晏家祖傳的好容顏,傳到這一代,晏适容又長了張神仙般的面孔。此刻頂着這樣一張臉的人同自己講,不知道自己喜歡的人是否也喜歡自己。
濯靈不由得重重一哼,不争氣,太不争氣了!
到底是自個兒的弟弟,濯靈還是給他出主意道:“這樣,你有意去靠近她試一試,若她未将你推開,那便是兩廂情願了。”說着,她打量着晏适容精致的臉,還是忍不住道:“你朋友真是白長一張臉了,有這張臉在,什麽女人不是手到擒來。”
晏适容臉紅了,有些雀躍,可頃刻間又低沉下來了,小聲說道:“他可不是女人。”
“男人也一樣!”濯靈招招絹子,媚眼一橫,斬釘截鐵:“你近來無事,來阿姊府上,阿姊要好好給你啓啓蒙。”
像是想起什麽來了,濯靈忽然皺起眉:“你說你喜歡哪個男子?”
晏适容只恨不得鑽進洞裏。
濯靈也不逼問,心下漸漸了然,縱是《桃李錄》更新再多,這阖京的兒郎也不過都是些障眼法。他喜歡誰,自己心裏也算是有數了。
接連一個月晏适容都在濯靈長公主府學習知識,比當年在國子監讀書還認真。
濯靈到底是女人,只能給他提供些書面材料,譬如龍陽十八式之類的典籍,但她說了:“春宮圖之所以能夠流傳到到現在,那其中必是有可取之處的,所謂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是也。”
晏适容點頭如搗蒜,将濯靈關于這方面的藏書都差不多借閱了一番,走旱路的事也摸了個大概清楚。
借到最後一本時,薛措回京了。
他将那本畫冊藏到袖子裏,高高興興地就去紅蓮司看人了。
一別一月,聽說薛措這回他去江南揪下不少人來。
朝廷事務頗多累贅,見晏适容來了,薛措這才稍稍斂了斂寒色。
晏适容說:“你去江南了啊。”
薛措點頭:“剛回。”
……屬于沒話找話。
晏适容堅持不懈搭話:“我聽說江南畫舫姑娘們個個美如畫。”
“怎麽?”薛措顯然是會錯了意,眼神陰冷:“你想去?”
“你去了嗎?”
“沒。”
晏适容臉上做起遺憾的神情,可心裏卻暗暗開懷。
薛措将他遺憾的表情盡收眼底,不由得氣道:“把你的心思爛在肚子裏,你敢去江南嫖我就打斷你的腿。”
晏适容覺得和這人簡直無法溝通,随即甩着袖子離開紅蓮司。
然他袖子的甩幅頗有些大,大到将那袖中的畫冊也一并甩出了,好死不死,薛措正好接着。
晏适容大驚失色:“還給我!”
薛措手捧畫冊已是翻開一頁,然後面色古怪地阖上冊子。
晏适容急忙要跑,卻被薛措握住肩頭。
晏适容讨好道:“其實……我可以解釋的……你要聽我解釋啊!”
“你不必解釋了。”
晏适容小嘴張合了幾下,最終無精打采地垂下頭。
“我來問。”
晏适容倏地擡頭,看向薛措。
只聽薛措問道:“你果然喜歡男人?”
三分猶疑,七分篤定。
晏适容張嘴便咬到了舌頭,到底是紅蓮司指揮使,審過京中大小疑案,這一問便問到了症結。
晏适容臉燒了起來,心撲通直跳,頭埋得更低了:“是。”
“《桃李錄》上說的都是真的?”
晏适容想了想,“也就半真半假吧。”
“半真?你當真強迫過那些人?”
晏适容心裏吐出一口血:“你覺得我這身體可以強迫那麽多京中好漢夜禦七郎嗎?”
薛措悶悶地坐下,是了,其實心裏一直都知道《桃李錄》言過其實,可偏偏氣湧上頭,還是忍不住問他。
他要聽見他親口說不是。
正沉默着,薛措陡然擡頭,揚了聲音,“幼時陪你讀書的書童果真——”他頓了頓,吐出一口氣,沉聲問道:“陪過你的床?”
晏适容疑惑:“沒有啊,這是聽誰說的?”
他突然回憶起幼時因晉卓常常為了他被祭酒打屁股,臀肉練得異常結實,李小侯爺之類的吊兒郎當的同學便說他書童此臀是便宜晏适容行事。衆人哄笑,你一言我一語開着些亂七八糟的小玩笑。
未料時過境遷這賬還會被薛措翻起,晏适容梗着脖子,粉紅一直燒到了耳尖,他揚聲怒道:“當然沒有啊!”
薛措松了口氣,咳了一聲:“你走吧。”
晏适容哭喪着臉離開紅蓮司。
這叫什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