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蘭沁禾拒絕了慕良的提議,趕他回去休息。
“本來說好這三日陪你散心,恐怕又得耽擱了。”她無比愧疚,自己已經不能陪伴慕良了,總不能再讓人陪着自己忙。
“正事要緊,臣不礙事的。”慕良說着,心裏倒是挺高興,娘娘此時一定愈發覺得他可用了,他又在娘娘心目中多了一重分量。
蘭沁禾确實越來越憐惜他了,于是愈加堅持不肯讓他跟着,親眼看着慕良躺下蓋了被子才離開。
她去了外間,背對着慕良點了一盞燈,坐下開始翻江蘇官員的名冊。
夏季天熱,慕良的床沒有放下床帳,他透過月門看見了女子坐在凳子上的背影。為了躲避搜查,她是騎馬趕過來的,長發高束,穿着黑色的衣裳夜行,在那昏暗的房間裏幾乎看不見形狀。
可他心裏就是知道,娘娘是在的,甚至比兩人面對面時更有存在感。
慕良想,自己應該上去,為娘娘掌燈或是研墨倒茶,不管怎麽樣都不該娘娘還累着自己卻在床上休息。可他又不想起身,因為這被子是娘娘親自幫他蓋上的,臨了還吻了自己的額頭,理了理他的頭發。
慕良把膝蓋蜷縮到腹部,他一點也不想動了。
此時寅時末,天露魚肚,晨光未興。
蘭沁禾在外面坐了半日,日上三竿待她熄燈回眸時,就見床上的慕良已經閉了眼。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蘭沁禾走去開了門,站在外面的是剿匪的錦衣衛,他見了蘭沁禾後幹練地單膝下跪,“奴才帶回來了二十一人,納蘭大人和另外兩位還未回來,娘娘看,是不是先抓緊審了帶回來的人犯?”
蘭沁禾點頭,“辛苦了。”她從門裏走出來,将門輕輕地合上,“我先去看看,你回去眯一會兒吧,下午人齊了再過來審。”
錦衣衛抱拳,“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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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的按察使快要急瘋了,整個應天府他都搜完了還不見蘭沁禾的人影,再有一天新任江蘇巡撫就要到了,官場上誰都知道蘭沁酥是個近臣,這件事蘭沁禾一定會告訴她,她一定會再告訴皇上,到時候九個頭都不夠他被砍的。
“大人,要不然貼緝查令吧,就說蘭沁禾私藏官府密函跑走了。”
“緝你媽個頭!”按察使一巴掌打在布政使左參議的後腦上,“我們現在是去求她!你把臉都撕破了,人家憑什麽幫我們遮掩!”
“下官、下官也是着急。”
蘭沁禾背後是萬清,除非王閣老要做打算,否則沒人能動她。
按察使背着手走來走去,他忍着罵人的沖動,一揮袖子往外走去,“走走走,再去求求那個祖宗。”
那個祖宗指的是蘭沁禾的貼身丫頭——蓮兒。
他們找不到蘭沁禾,只得把希望寄托在她的親近之人上面,蓮兒從昨晚就被吵醒,這會兒聽見敲門聲,不由怒氣沖沖,連門都懶得開,直接對外喊,“我主子沒回來,大人們請回吧!”
“別這麽說,蓮兒姑娘,您先開個門嘛。”
蓮兒不高興地擰着眉,磨磨蹭蹭地去開門,“開了門我也是這個說法,主子不在,您幾位過兩日再來吧。”
“诶诶诶姑娘。”按察使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嘿嘿地笑,“您在蘭大人身邊的日子最久,也最得她的倚重,多少該知道點她的去向。”
蓮兒剛想甩手,就察覺有什麽東西被塞了過來。一低頭,赫然是一張二百兩的銀票。
一個五口之家的農戶一年的用度也才五兩,蘭沁酥跑去外面買兩件首飾也不過七八十,現在堂堂江蘇按察使陪着笑遞給一個丫頭二百兩,實在是給足了蓮兒面子。
“大人,說話就說話,我們主子規矩多,若是知道了我拿了您的錢,呵,會活活打死我的。”蓮兒一把把錢塞了回去。
可笑,真把她當個鄉野村婦了。
她可是西寧郡主的貼身大丫頭,管着整個郡主府的衣裳首飾香粉珍寶,莫說二百兩,兩千兩的衣服她都是從小摸到大的,哪裏稀罕這點錢。
“蓮兒姑娘…”按察使還想再說點什麽,忽打旁邊街道跑來了他府中的小厮,急赤白臉地邊跑邊喊,“老爺!老爺不好了!新巡撫已經到了,說要見您呢!”
按察使睜大了眼睛,如雷轟頂,也不管蓮兒了,對着那小厮問,“蘭沁酥已經到應天府了?”
小厮擦了擦頭上跑出來的汗,氣喘籲籲,“已經到了個把時辰了,剛吃完午膳,讓人來府裏招您過去呢。”
“知不知道是為了什麽事?”
“她說她是布政使,您是按察使,自然該在會見其他官員前先和您聊聊。”
按察使苦大仇深地啧了一聲,氣地跺腳“唉,早不來晚不來,這真是…”他一個腦袋兩個大,扶住了小厮的肩膀,“你去讓左參議繼續找蘭沁禾,再派人去攔住納蘭珏,我去見了蘭沁酥之後馬上回來。”
“嗳,是。”
此時的情形非常緊急,一方面剿匪回來的納蘭珏和另外兩個錦衣衛在路上遇到了各式盤查,層層阻礙她們回城;另一方面蘭沁禾久等不到人犯押送回來,審問就不能繼續,一旦拖下去勢必會壞事。
而蘭沁酥那邊也十分困惑,自己沒有給姐姐寫信告知來的時間,可她的官船靠在岸上,那麽大的動靜姐姐理應知道了才是,怎麽還不來見自己。
按察使一邊要拖着蘭沁酥,一邊又想知道蘭沁禾找到了沒有,坐如針紮心如火燒。
這一日,大家都過得急迫又漫長。
但不管如何,時間都在一點一點地過去,它的腳步不會為了任何人停歇。
六月十一的上午,一場牽動數人生死的官場劇變,在江蘇的巡撫衙門裏爆發了。
……
新的江蘇布政使兼巡撫到了任上,照理各府的知府和省裏的主事都要彙聚一堂,向新來的撫臺彙報工作。
蘭沁禾升了布政使參議,在巡撫衙門的座位往前挪了一大截,淩駕在江蘇十四個知府和三個知州之上。
然而她本人此時卻并不在廳裏,那張屬于她的座位空空蕩蕩。
巡撫衙門裏氣氛有些凝重,升到這個位置,大家都有耳聞新任巡撫是個什麽人。恐怕日子要比之前淩翕在的時候艱難數倍。
蘭沁酥就像是一只瘋狼,偏偏她身上的狽——蘭沁禾又不在。這兩日的異常在座多少聽聞了一些動靜,對于沒有出現的蘭沁禾抱了忐忑的心情。
座位兩邊排開,坐在蘭沁禾位子前的布政使左參議有些緊張,不停地在擦汗。
淩翕是不敢太刺激他們的,因為她上得顧忌着的萬清王瑞,下得顧忌着千萬百姓,可這位新巡撫是個敢同親生母親叫板的狠人,自然也不會在意什麽民生大局。
她沒有約束,是個瘋子,誰惹她就會被撕下肉來。而
他剛剛惹了這個瘋子的姐姐。
衆人正心驚膽戰着,就聽外面響起了通報——“撫臺大人到——”
廳中的人忙不疊是地起身,對着中間的過道彎腰低頭。
片刻之後,一抹紅色的官服踏上了中道,妙曼的女身自外走進,她步伐鍵穩,卻在半道停頓了一下。布政使左參議一愣,接着心髒提了起來,大氣都不敢出,頭上也冒出了冷汗。
怎、怎麽停在他面前了?難道已經被揭發了?
好在這個停留十分短暫,很快新巡撫又往前走上了上座。
“勞各位大人久等了,”上方響起了女子妖媚的聲音,“坐。”
衆人這才坐下,小心翼翼去看傳說中的新巡撫到底長什麽樣。
就見案牍後面的女子柳眉妖眸,上了正妝的臉上嬌趫明豔,朱唇似笑非笑地勾着,将一身大氣的緋袍穿出了淩厲之感。
所言不虛,果然是副狐媚兇相,叫人不敢多看。
“承蒙聖上錯愛,将這整個江蘇的事物都交給了我蘭沁酥。”女子坐在上座,一雙狐貍眼沖下面笑了一圈,并不和善,反倒愈顯潑辣,出口的話也是抑揚頓挫的,溢滿了上位者的傲氣。
“聖上如此過蒙拔擢,我不敢辜負皇恩,乞望各位大人能同我齊心協力風雨同舟,好好的把江蘇料理好了,讓聖上安心。”蘭沁酥在簡單地開場後駛入了正題,“在公言公,我這個人最讨厭拖泥帶水,那些互相推诿或是含糊不清的,不管是王閣老舉薦的,還是萬閣老舉薦的,我手裏的王命旗牌都可以先斬後奏。”
她掃視了一圈衆人的表情,笑了一聲,“各位大人也不必緊張,我蘭沁酥向來是按規矩辦事,只要大家都按着規矩來,那該上疏請賞的我也不會吝啬。都是同僚,低頭不見擡頭見的,我也不想和各位大人鬧得不愉快,這對我也沒什麽好處。”
衆人賠笑,“撫臺大人說的是。”
“好了,閑話少敘,各位将要呈報的事情都呈報上來,也好早點散了各去歇息。”她訓完了話,才做似漫不經心地将目光飄到了那個空着的位置,“那個空位是誰?”
“禀撫臺大人,那是蘭參議的位置。她已經失蹤兩日了,我們四處都找不到她。”
蘭沁酥一怔,繼而猛地皺眉,“失蹤了?”她去過一次姐姐的住處,蓮兒跟她說姐姐出城辦事了,可從沒有聽過失蹤這件事!
坐在她下方的按察使半是焦急半是松了口氣,最好蘭沁禾永遠別出現了,他現在只希望蘭沁禾是真的出城剿匪然後被匪寇殺死,否則要死的就是他了。
“荒謬!”上面的蘭沁酥可不是這種想法,她一拍桌子站起來,怒斥道,“堂堂南直隸應天府,連自己的官員都能弄失蹤,指揮所和臬司衙門的兵是幹什麽的!還不快去找!”
“是、是。”按察使巴不得去找,他馬上轉身出去,可剛走了兩步,赫然看見門口走來一抹靛藍的倩影。
蘭沁禾。
他面色一白,待看見蘭沁禾手上的奏函後渾身都發起了顫,宛如看見了來索命的厲鬼。
蘭沁禾來了……她帶着那些證據來了!
女子面色如水,淡然之中帶着點滴沉重。她在衆人的注視之下一步步走到了廳中,不緊不慢,不徐不急。
“下官江蘇布政使右參議蘭沁禾,見過撫臺大人。”女子彎腰,背脊依舊平直。
蘭沁禾這副作态,立即讓廳裏的一些官員緊張了起來。
誰都明白,這副模樣,她即将要說的東西肯定不是什麽好事。
蘭沁酥也愣了下,她同蘭沁禾一母同胎,能感覺的出來姐姐此時壓抑着怒氣。
在京師,蘭沁禾是鮮少發怒的。
她不安地發問,“蘭參議怎麽來得這麽晚?”
女子擡眸,“禀撫臺大人,因為要案纏身,耽擱了時辰。”
那靛青色的官服勾勒出了一身凜然,開口的第一句話就低沉铿锵。
一如號角,吹出了一聲綿長厚重的戰聲,展開了厮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