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錦衣衛跪了一片,耳邊是西寧郡主的鞭子抽打出厲響,誰也不敢上前去勸。
蘭熠伏在地上咬着牙,被親姊打得皮開肉綻,可一聲也不敢哼出來。
慕良緩過了神,他知道蘭沁禾這是在做給自己看,內裏指不定多麽心疼。
他趕緊下馬,一撩袍子跪在蘭沁禾面前,“娘娘息怒,此事同蘭熠無關,都是臣莽撞無能,請您不要遷怒與他。”
蘭沁禾這兩鞭子抽得手指發抖。自家唯一的弟弟,她哪裏舍得下這樣的重手,可當着那麽多廠衛還有慕良的面,這會兒她不做足了功夫,回去蘭熠就是一死。
慕良這會兒能這樣求情,她心裏極為感激,提着的一口氣也洩了下去。
“千歲爺快起,”慕良一求情蘭沁禾就把鞭子扔了,連忙彎下腰去扶他起來,接着對倒在地上的蘭熠喝到,“狗奴才,還不快滾!”
蘭熠被姐姐踢得那一腳不可不謂不重,他咳嗽一聲,喉間有些腥甜,剛一開口說話,就咳出一點血沫、灑在了地上,刺眼的一灘,誰都能瞧見。
“是。”他搖晃着起身,立即着手安排九千歲回府的事宜,一批人留下圍了鴻恩寺,一批人順着後山去追尋賊人的蹤跡,又緊着另一批把慕良送走。
蘭沁禾跟着一起同回千歲府。
她這會兒為的不是什麽風月,是想在慕良面前保住自己弟弟的性命,代替自家弟弟護送慕良回府,算是将功贖罪。
雖然下過嚴命,不許朝外透露風聲,可消息依舊不胫而走。等慕良回府時,京城裏已經有不少人都知道了九千歲遇刺的事情。
現在蘭沁禾倒不擔心慕良了,因為有了比慕良更加值得擔心的人——
她自己。
本該在國子監當值的西寧郡主,為什麽那麽巧出現在事發地;為什麽那麽順利地救下了九千歲;為什麽她弟弟那日擔任出行統領卻沒有進入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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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事只有慕良一個人知道便罷了,可全京城該知道、不該知道的全知道了,就連皇宮之中、龍椅上的萬歲爺也有所聽聞。
這事情麻煩了。
她一開始就不該同慕良扯上關系,那樣複雜的漩渦,母親周旋了三十餘年尚且才得一足之地,她算什麽貨色,也敢這般不知死活地踏進去。
但如果今日她同慕良錯開了,那慕良就真的……
到時候提督樓公公上臺,于蘭家而言同樣是種打擊。
兩禍相較,真不知取哪個才是輕。
慕良坐的轎子抵達了千歲府,這會兒府前早早跪出來了一片人,等慕良被攙着出來時,一群人齊刷刷地彎了腰,将頭貼在了地上,大氣也不敢出。
蘭沁禾見人已送到,便急着回去禀明母親,于是對慕良告辭,“今日千歲受了驚,早些回去休息,我也不打擾了。只是那個沒用的奴才,還請千歲重重發落,不必顧忌着什麽。”
慕良望着馬上的女子,她臉上沒有笑容,雙眉緊皺着,一副怒氣沖沖的模樣,似乎被自己那個不成器的弟弟氣得半死。
可慕良明白,蘭沁禾這會兒是比他還要害怕的。
她怕弟弟被重罰,更怕因為自己的緣故使蘭家遭殃。這會兒語氣嚴厲,可那眼裏的神光都慌散了。
“娘娘。”慕良鬼使神差地推開身邊的人,奔到了蘭沁禾馬前,“今日如果不是娘娘,臣早已不見屍首,還請娘娘入府,好讓臣聊表謝意。”
他甚至大膽地抓住了蘭沁禾坐騎的缰繩,擡着頭毫不避諱地直盯着蘭沁禾看。
這是僭越,是放肆,可慕良如何忍心讓娘娘心中驚慌恐懼。
蘭沁禾一時錯愕,覺得慕良這話是有深意的。既然都到了這一步,她便全順着慕良的意思罷了。
“那就……”她下了馬,抿了抿唇,“叨擾了。”
……
千歲府內,蘭沁禾如坐針氈,她身處的地方不是正廳、庭院或是什麽書房,她此時正坐在慕良的寝屋。
這是蘭沁禾第一次進入九千歲的寝屋,也是九千歲的寝屋第一次有了宮外的人踏足。
這屋子奢豪,比蘭沁禾的郡主府貴氣了不知道多少,皇上果然是寵愛慕良的,比九王爺的府裏差不了多少。
慕良清洗去了,他身上沾了灰塵和血,須得處理一番。
蘭沁禾被他引進這件屋子之後就覺得別扭,主人去沐浴,她坐在人家床前,這算什麽道理。
思來想去還是不妥,蘭沁禾起身,打開了房門要出去。
門口的小太監見她出來,連忙跪下,“娘娘有何吩咐?”
“公公請起,”這邊的太監是慕良的兒子一輩,放出去地位不低,蘭沁禾得敬着他們,“我就是出去站站,等千歲爺回來我再同他說話。”
“娘娘,幹爹走前說了,讓您在這稍作歇息,他老人家馬上回來。”那小太監還是跪着,“您要是出去,奴才回頭怎麽跟幹爹交差啊。”
蘭沁禾稍一思忖,想到了兩全的法子,“那也罷,既然這樣我就站在這裏等他。”
她站在門口,旁邊又有東家的人在,這樣會好一點。
小太監有點猶豫,但蘭沁禾現在确實人是在屋子裏的,和幹爹的命令不相沖。
蘭沁禾閑着無事,心裏又有些忐忑緊張,話就多了起來,她和邊上的小太監閑聊,“公公跟着千歲爺多久了?”
“回娘娘,奴才是明宣元年跟的幹爹。”
“那也足五年了。”蘭沁禾問,“平喜公公是你師兄嗎?”
“是,平喜公公跟幹爹跟得最早,他人機靈,又得幹爹喜歡又對我們不錯,就是這些年越來越忙,我們已經不常見到他了。”
“他确實挺伶俐可愛的。”蘭沁禾笑了,“你家幹爹看人最是不錯,手底下的兒子女兒們各個讨喜,他是怎麽調.教你們的?你告訴我,我回去也讓郡主府的掌事學學。”
小太監被蘭沁禾說得樂了,腼腆一笑,“幹爹的禦人之術,奴才哪裏通曉,只知道聽他吩咐就是了。”
蘭沁禾兩句話就和看門的小太監談笑了起來。
她現在極為不安,須得幹點什麽別的事,才好讓自己安定下來。否則一個人待在屋子裏,指不定越想越惶恐,越想越站不住了。
聊了幾句,忽然面前的小太監臉色一變,收了笑容低頭跪下,“見過幹爹。”
蘭沁禾回頭,就見走廊的拐角處顯出熟悉的身形來。
那人清洗了身子,頭發還濕着就被一根玉簪束起,大冷的天,日頭都落了,他居然就只穿了一件茶白的綢衣,臉都有點凍青了。
他走到跟前,沒有理睬腳旁的小太監,兀自彎了腰給蘭沁禾賠罪,“讓娘娘久等了。”
接着身後又出現十來位婀娜的丫鬟來,排成兩列,手裏舉着托盤,上面放着各式的碗盤。
蘭沁禾一陣茫然,怎麽就突然吃飯了?她還急着回去母親那裏領罰呢。
這個點也确實該吃晚膳了,蘭沁禾欲言又止,最後因着現在一丁點兒也不敢得罪慕良,終是咽下了拒絕,笑道,“不久不久,您怎麽穿這麽點就來了?”
她邊說着邊和慕良跨入了房內,在一張圓桌前坐好,由那些丫鬟魚貫而入、擺放佳肴。
“臣不冷。”慕良似乎比蘭沁禾更緊張,他雙手握拳放在膝上,後肩僵硬,呈現出一個很拘束的表現來。
蘭沁禾在京圈裏混得如魚得水,一半是因為她很擅長察言觀色,最喜歡透過這些小動作來看人。如之前發覺慕良對自己的心思,亦如和九王爺玩牌,都是如此。
這會兒慕良就坐在她對面,緊張的神情一覽無遺,蘭沁禾一眼就有底了。
這頓飯吃得好了,蘭家、蘭熠便能無恙,是個要好好把握的轉機。
她靜下心來,坐觀其變。
丫鬟們上完了菜,慕良卻揮了揮手,将其全部趕出。
這很不平常,桌上琳琅滿目,卻沒有一個丫鬟在屋裏伺候。
蘭沁禾垂眸,看了眼桌底下慕良的腳。被桌布遮擋,她只能瞧見對面的人雙腳并得極緊。
慕良非常忐忑。
蘭沁禾才意識到,這似乎是她上次強吻慕良後,兩人的第一次見面。
她也該緊張的,但她現在腦袋裏全是“誅九族”、“抄家”、“交由大理寺刑部”這類要命的詞,哪裏顧得上情愫,憋不出半點旖旎來。
兩人這麽面對面的坐着,氣氛有一瞬沉重。
蘭沁禾正打算說點什麽,對坐的人忽然站了起來,走向了自己身邊。
他雙手攥着袖口緊握成拳,每一步都走得踩刀子似的,蘭沁禾有點郁悶,難不成她在慕良眼裏已經是個強.奸犯了?有這麽可怕麽。
好像确實之前太唐突了點……
“娘、娘娘。”那人挨着她右側坐下,屁股只沾了一點點凳,随時要起來的架勢,說話的聲音也微微發顫着,“讓臣來…伺候您用膳。”
慕良低着頭,不止耳朵,整張臉都泛了薄紅,他整日蒼白着臉,這會兒看起來倒像是個活人了。
男子那雙修長似玉的手執着象牙筷,兩種不同顏色的白交纏在一起,顯得極為賞心悅目。
唯一突兀的,是那筷頭明顯發着抖,篩糠似的,夾了兩次才好不容易夾起了一片菇來。
蘭沁禾趕忙擡起碗去接,免得半路掉了,這人就更加緊張了。
“這怎麽使得,”她接下之後拿起了自己的筷子,對着慕良道,“哪有讓您伺候我吃飯的道理,今日您受了驚,應該好好歇息的,我已經夠麻煩您的了,再不敢如此僭越。”
話音剛落,她那只執着筷的手卻忽然被人覆上。
蘭沁禾愣了愣,擡眸望去,旁邊的慕良神情晦澀,已是把臉埋到了不能再低的地步。
“今天的事都是臣之罪,于蘭熠無關,更和娘娘無關,是臣貪功冒進,想要在秋獵上讨您的歡心,才命人帶臣出去練騎射的。”他低低地說着話,眼睛也只顧着看地上,覆在蘭沁禾手上的那只手戰栗得不像話,才稍稍挨了一下蘭沁禾的手背,馬上就朝上擡起,虛浮着不敢再放下。
可想他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
“您那日在九王府說的……臣意會了。”他停了下來,似乎在醞釀膽量,片刻後才顫着聲道,“臣、臣去敬事房學過了。”
最後一句,他是閉着眼說的,“臣願作舒鈴,求娘娘成全。”
舒鈴,百年前西朝有名的美人太監,是長公主的入幕之賓。
蘭沁禾微微張着嘴,已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是不是給我推文了啊
為什麽昨天晚上到現在收藏狂漲,還是說jj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