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納蘭珏被人放在心上之後,蘭沁禾就不栓着她了,飯桌上把她推到了年輕的公子小姐那堆,自己坐在九王爺旁邊。
雖然看似大家其樂融融不分彼此,但是在座位上可見端倪。
蘭沁禾那桌的中央的是九王爺,他左邊是簡世子,簡世子是三公主的長子,蘭沁禾的郡主頭銜雖然和他是同一級別,可他才是真真正正的皇室血脈。
右邊是蘭沁禾,她的右邊是南立候。南立候去年繼承了她父親的爵,在這一屋子裏是僅此于蘭沁禾的地位。
席間他們四個是挨着說話的,旁的人雖然偶爾也同他們說笑,可并不長久,各個小團體之間都有天然的屏障,無法橫跨。
納蘭珏坐在右下角的桌上,蘭沁禾時不時瞥她一眼,見她安好也就放心了。
“真有這等事?”
“哈哈哈你還不知道,沒見着這個月秋家的小子女兒們都沒出門嗎,是真的被秋老太太教訓了。”
九王爺剛把上個月秋家宴的事情說了,簡世子聽了忍俊不禁,南立候直接取了小酒杯倒上酒給蘭沁禾,沉着嗓子擡高了下巴,做出一副盛氣淩人的架勢來,冷冷地問,“姑娘姓名?”
蘭沁禾無奈,九王爺直接越過她,伸長了手把那酒杯接過來,娘裏娘氣地比了蘭花指,“啊,記我的名字吧。告訴你家主子,就說禾姑娘拿了酒~”
“哈哈哈哈哈哈哈,”兩人一唱一和笑得前仰後俯,九王爺笑得最厲害,他樂得直拍蘭沁禾大腿,接着順手摟住她的腰,“禾姑娘,一兩銀子一晚未免太便宜了。爺買你一個月,給你一百兩成不成啊?”
“有這等的好事?”蘭沁禾故作欣喜,“說好了,往後六十年我都住在你這兒,趕緊給錢。”
“有這麽好的宅子住,整日都吃吃喝喝的,那我也要留下來。”南立候跟着道,“我比禾姐姐賤些,五十兩一個月,你要付現銀。”
“你倆幹脆一輩子住裏面,還能結伴說話。”簡世子撐在桌上,笑着對她倆道,“可巧了九叔沒有王妃。”
“呦,這可不行,我夫君還在家裏等我呢。”南立候靈光一閃,扶着蘭沁禾的肩膀忽然道,“不過這主意不錯,禾姐姐你幹脆和九爺一塊兒得了,以後我們也不用郡主府和王爺府兩頭跑,樂得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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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着我同他在一起,就為了方便你們少跑點路?”蘭沁禾哼笑一聲,“你幹脆請九爺建個屋子,把大夥兒全安置進去,以後哪都不用跑了。”
“我倒是願意,這樣以後就能天天和你們一處,就怕你們不樂意。”九王爺還摟着蘭沁禾的腰,一時忘了松手。
他對着蘭沁禾道,“不過她說的在理,你天天這個瞧不上、那個不喜歡,但同我一塊兒長那麽大了,不說喜歡,總歸不讨厭我吧?
你都這個年紀了,別一天到晚惹萬閣老和蘭将軍擔心,不如先嫁過來,咱們還像平日那樣處,日後要是看上了誰,咱倆再和離,或是把他接進來也行,但凡是你瞧得上的人,一定不會差,咱們還能多個郎君一道同玩。”
九王爺自己也是被催得沒辦法了,他是很樂意蘭沁禾嫁進來的。
他自覺這個法子一舉兩得,他和蘭沁禾以後就都不用遭罪了,還能天天一塊兒玩,多好。
蘭沁禾拂開他的手,“這倒是個好法子,可我母親一早認定了,我絕不能出嫁,只能娶人。”
“況且你們不知道,我早有看上了的美人兒,現在要為他守身如玉呢。”
“誰?”南立候滿眼放光,一下子激動起來,拍着手大喊,“各位聽聽,咱們西寧娘娘鐵樹開花啦!”
“小妮子嚷什麽。”蘭沁禾笑着去擰她的臉,“我開花有什麽用,人家可不稀罕。”
“哦?哪位英雄竟是不給咱們西寧娘娘面子。”簡世子也來了興趣,“若真有這般的豪傑,我是一定要認識認識的。”
“別介。”蘭沁禾嘆了口氣,“我且郁悶着呢,別拿我打趣。”
“你這麽一說,就叫人更想知道了。”九王爺直接側過身子看她,“到底是誰,這天下還有人敢拒絕你?我看就算是後宮裏的貴妃娘娘們,只要你說,太後都會賞了你。”
衆所周知,所有王公貴族中,除了九王爺,就屬西寧郡主最讨太後的喜歡。
蘭沁禾搖頭,眼裏帶了抹溫存的柔光,“就算是楊貴妃在世,也比不了他的風情。他不是誰能一句話就擺布的,再說了,我也不想讓他心不甘情不願地跟我。”
這樣的神情還從未在西寧郡主面上出現,幾人看了咋舌,到底是哪路神仙能把見慣佳人才子的西寧郡主勾走了魂魄,相比一定是貌比潘安、才比杜白了。
“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九王爺問。
蘭沁禾眸光微閃,她一手撐着下巴,一手執着玉箸,開口道,“是今年的事,你前不久也見過的,那人嗓音極好聽,我都想一輩子把他留在府裏。”
她似是無意識地動着手上的玉箸,九王爺見了一拍掌,胸有成竹地笑了起來。
“啊我知道是誰了!”
“是誰?”
蘭沁禾唇邊笑意愈深,不動聲色地瞥向了九王爺。
她說到這個份上,九爺就該說出那人名字了。南立候的嘴是關不住的,等今日宴一散,全京城便也知道了。
“是今年新去你府上的那個、那個……”九王爺想了半天沒想起名字來,“就是那個扮花旦的!”
簡世子稍想了想,“你是說秦玉?”他點點頭,“确實長得好看,最難得是一身青竹澈水似的氣質,倒不像是個戲子,更像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大公子。”
蘭沁禾笑而不語。
“哎呀,難怪年初我問禾姐姐讨他,禾姐姐都不願意。”南立候調笑着,“原來是暗藏了私心?”
“哪裏是我不願意,是他自己跑來跟我說不想去你那兒。南立候府裏百花缭亂的,人家不敢踏進去,你倒還好意思說我。”她卻并未直接否認南立候的話。
南立候年紀小,正是貪玩的性子。她娶了正經的夫君之後還招了不少侍妾,男男女女的都有,每日院子裏熱鬧極了。
“好呀,這會兒臊了就開始找理由,我明兒就滿大街地貼告示,告訴全北京的人,咱們的西寧郡主府要有喜了。”
蘭沁禾端起桌上的湯來,輕輕抿了一口。
她正想有人把話傳出去。
幾人有些驚訝,雖然一個戲子不可能嫁給蘭沁禾做正夫,但好歹終于後院住了人,這是郡主府開天辟地頭一遭,實在讓人驚奇。
就着這個話題,四人又笑鬧了一陣,等吃完了飯,聽了兩處戲後,有的告辭回去了,有的留下,進屋裏開始玩牌。
納蘭珏不會玩,她先是坐在蘭沁禾身後,看着蘭沁禾桌邊的錢,問她,“娘娘,你很會玩這個嗎?”
玩的是天九。
“你家娘娘明面上看着風光霁月的,其實這些個下三流的東西玩得比誰都好。”九王爺一邊摸牌一邊損自己的青梅竹馬,“她就是個衣冠禽獸纨绔子弟。你等着瞧,看她一會兒這個匣子滿起來,就纏着讓她給你買脂粉首飾去。”
“九爺這話聽得讓人惶恐。我是衣冠禽獸不要緊,可人以群分,爺可別把自個兒也罵進去了。”蘭沁禾笑意不減,摸完了牌,拿了幾吊錢給納蘭珏,“你也去玩一會兒,不然光看着我們打怪無聊的。”
蘭沁禾這話一出,隔壁的桌子上就站起兩個小姑娘跑來拉納蘭珏,“是呀納蘭妹妹,我們這兒剛好缺人,你過來同我們一起。”
她們過來之後,納蘭珏分明看見他們原本四個人的桌子上,下去了一個,并不像她們說的“剛好缺人”。
雖然看似樂和,但其實誰都留着心眼。
“我不會玩。”納蘭珏說。
“沒事兒,你過來,我們教你,玩兩把就會了。”
“就是,快過來呀。”
納蘭珏被拉着走了,她被兩個小姐一個少年圍着,叽叽喳喳地在講規則。
這一邊蘭沁禾已經打完了兩把,可她匣子的錢并未如九王爺所說,反而少了不少。
“咦,今日我是走了什麽運氣。”相反,九王爺那裏的錢是越堆越滿,連他自己也驚喜不已。
“開門紅,好兆頭。”簡世子嘴裏說着好話,他微微擡眸,對上了蘭沁禾的臉,淺淺地勾了勾唇。
蘭沁禾仿若不覺,只當沒注意到他的眼神。
“難得我今天牌運這麽好,我可不能放過你們。”九王爺來了興致,“熙兒拿酒來!”接着轉頭對着另外三人道,“光賭錢有什麽意思,橫豎桌上就兩三百兩,兩件衣服的錢罷了。我們玩個有意思的,誰輸了就喝一杯酒,最後輸得最厲害的那個人,再多罰一整盅。”
南立候撅着嘴巴,“又是喝酒,你怎麽不幹脆罰我們喝醋算了。”
“诶,你要是願意,也行啊。”
“誰說我願意了。”
“那還是喝酒。”
南立候哼了一聲,“天天吃酒吃酒,你可真是……幹脆在這屋挂個匾、寫上忠義堂得了。”
“挂忠義堂?”簡世子打趣道,“那我要當玉麒麟。”
“呸,什麽玉麒麟,我還金鳳凰呢。”
蘭沁禾理着手裏的牌,偶爾搭句話,“既然今兒是九王爺做東,那我們就都聽東家的,按照他的規矩走。”
“這就對了,”九王爺嘻嘻一笑,“怨不得是我的王妃,還沒過門就知道幫夫君說話了。”
蘭沁禾笑着罵了他一聲。
屋子裏象牙牌的碰響悅耳清脆,噼裏啪啦地好不熱鬧。玩了一個多時辰,旁邊的酒壺已經空了滿滿一地。
簡世子無奈地看着已經醉倒了九王爺和南立候,對着蘭沁禾道,“我看今天就到這兒吧。”
“說的是。”蘭沁禾也玩累了,吐出口濁氣,松了松手腕,接着喚來王府的丫鬟,把九王爺扶起來回房歇息,那邊南立候的家仆也抱着她上了回去的馬車。
簡世子臨走前,對着蘭沁禾彎了彎眸子,意味深長道,“好姐姐,你可不能藏拙,有什麽好的法子別瞞着我呀。”
“這算什麽好法子,你安心讀你的書去,別一天到晚跟着九爺鑽研這些。”蘭沁禾攬着納蘭珏的肩膀上了馬車,“我先走了,下次還席再叫你們出來。”
“禾姐姐走好。”簡世子搖了搖手,等她的馬車走遠了,自己也騎馬離開了。
西寧郡主的馬車內,納蘭珏好奇地擡頭問蘭沁禾,“娘娘,剛才他叫你不要藏什麽?”
“一點小玩意兒罷了,沒什麽。”
蘭沁禾今日不但沒有贏錢,反倒輸出去了三十兩,南立候那邊給了十兩,九王爺那邊又給了二十兩,之前九王爺為了堵她的嘴給的二十吊錢,正好又回到了主人手裏。
這樣的巧合不得不讓人懷疑,譬如簡世子,從一開始他就明白蘭沁禾是刻意的。
蘭沁禾确實是故意的。
九王爺毫無城府,但玩牌玩久了,在堵桌上向來不動聲色,可他控制的了表情,控制不了下意識的小動作。
在桌子底下,每當他的腳朝前踢時,蘭沁禾就明白九爺這把牌不行了;當他腿腳左右輕晃,那就是手氣不錯。
這并非九王爺一人的習慣,常人大多會有。蘭沁禾靠着這個大致就能控制自己的走向。
說是打小的情誼,可這些王公貴族都是要哄着的,尤其是九王爺,尊貴到頂尖的人,蘭沁禾得把他哄得開開心心的才行。
她只是個外封的小郡主,哪裏敢和皇上的親叔叔比。
“對了,今兒後面都沒見你到我跟前來,是贏了錢了?”蘭沁禾記得她就給了納蘭珏兩吊錢,小丫頭一次都沒過來問自己讨。
“嗯。”納蘭珏從懷裏拿出個大元寶來給蘭沁禾看,“他們說零零碎碎的太不方便了,給我換了這個。”
她還沒搞懂這個世界的錢是什麽樣的,于是問蘭沁禾,“這個是多少?”
蘭沁禾一看,忍不住笑着摸納蘭珏的腦袋,“好丫頭,給了你兩吊錢你換來了五十兩?你還真是不客氣,人家回去都得氣死了。”怕是把那桌的錢全都掏空了。
納蘭珏本來是想給娘娘的,聽她這麽一說,便道,“那我還回去?”
“留着吧。”哪能給人家還回去,“也算是留個紀念了。”
“對了娘娘,”納蘭珏又想起今天他們說的話,“您要和那個唱戲的結婚嗎?”
蘭沁禾摸了摸她的頭,“還不定的事兒,我願意,人家可未必呀。”
來九王爺玩了這一天,她所要的結果就是這一句能傳到慕良耳朵裏。
關于秦玉,蘭沁禾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慕良若是真喜歡自己,那自然明白她的話中的美人兒指的是誰;若是不喜歡,她回去立刻娶了秦玉,只希望能讓九千歲息怒。
娶秦玉,就是在向慕良表明态度,蘭沁禾不會糾纏于他。到時候再負荊請罪,不管是出錢還是磕頭還是讓慕良把她打一頓都行,只求他忘了那件玩笑。
蘭沁禾不敢想象,如果慕良對自己無意,那她那日的昏頭,會給蘭家帶來怎樣的麻煩。
……
回到屋裏天已經徹底黑了,蘭沁禾讓人帶納蘭珏去睡,自己拿了壺酒,坐到了外面。
一整天都在玩鬧,那麽多人悶在一間屋子裏,她現在想出來換口氣。
今日喝了整整七.八壺,這會兒蘭沁禾臉上一點醉色都沒有。她酒量确實好,可并不是一開始就好的。
經歷了不知多少場這樣的聚會,她也曾三杯就倒、半壺就吐得天翻地覆,可到了現在,已經再難醉倒了。
過完了今天就是十一月,天氣越來越冷了。她自己給自己倒了杯冷酒,擡頭看見天上的明月,沒有被烏雲遮住一絲,是個月明星稀的好天氣。
夜晚清冷,但冷得幹淨、透徹。
蘭沁禾提着酒,坐在了走廊的欄杆上,曲起一條腿踩在上邊,擡着頭在月中找桂影,耳邊是秋蟲的鳴聲。
深秋的這個夜晚,褪去了喧嚣,寧靜非常。
忽地,有丫鬟抱着兩個卷軸過來,對着蘭沁禾欠了欠身,“娘娘,今兒打掃的時候奴婢看見這兩幅畫有點潮了,您看是扔了還是重新安置?”
蘭沁禾回頭,“什麽畫?”
丫鬟依言上前,将盒子打開,露出兩個發黃的畫卷來。
蘭沁禾将酒杯放到一邊,拿起一副來緩緩展開。
人像畫,伊尹像。
她眼睫一顫,半瞌了眸子,将畫卷好放回了盒子裏。
“扔了怪可惜的。找個幹燥的地方,把它們封好吧。”
“是。”
女子失了力氣,朝後靠在了背後的欄杆上。她捏着小巧的酒杯,擡頭望着天上的明月,臉上沒有平日慣有的微笑,眉宇間隐約萦繞着些許的寂寥。
半晌,她輕輕一嘆,無人聽到。
作者有話要說:1.伊尹,商朝的社稷之臣
2.忠義堂:水浒傳裏梁山的議事堂;玉麒麟:一百單八将中的盧俊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