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蘭沁禾散值就去找蘭國騎,将納蘭傑的事情說了一遍。
“豈有此理!欺人太甚!”正練武的老爺子一拳雜碎了庭中的石桌,說出了和蘭沁禾一樣的話來。
“你不要管了,”他皺着眉怒氣沖沖,“我立刻給納蘭給信,倒要問問他是怎麽管教兒子的!”
接着做出了和女兒一樣的處理方法。
納蘭将軍現在能收到兩封信了。
“這個暫且不提,”蘭沁禾道,“我昨日将納蘭小姐安置在了殷姐姐的醫館,剛才醫館裏的人來說,納蘭夫人要将納蘭小姐接回去。”
那是人家的姑娘,要接回去他們也沒有資格阻攔。
“接個屁!”老爺子又一掌拍在了碎裂的石桌上,“你把她接到你府上,讓他們滾蛋。”
蘭沁禾咳嗽一聲,“父親。”,提醒蘭國騎失言了。
“就這麽辦。”蘭國騎卻并不覺得哪裏不對,“你把她認了幹妹妹或者什麽幹女兒,讓她在你府裏念書,等納蘭回來我再領着人去他跟前,讓他自己想辦法。”
“可如果嚴氏要讓她回去……”
蘭國騎恨鐵不成鋼地看了眼蘭沁禾,“拿出點你郡主的樣子來!她敢到郡主府問你讨人,你就不會把她轟出去?”
蘭沁禾失笑,“有了父親這句話,女兒就可以做事了。”
轟當然不會轟,朝廷還用着納蘭将軍,她哪敢得罪嚴氏,只是盡量兩邊顧全而已。
她說完了事,對着蘭國騎鞠了一躬,“不打擾父親了,女兒告退。”
蘭國騎原本坐在凳子上,忽然想到了什麽,站起來對蘭沁禾一招手,“等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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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父親?”
卻見蘭國騎那張剛毅的臉上露出了些許不自在,他背着手來回踱步,顯得十分猶豫。
“父親,您有什麽話就說吧。”蘭沁禾心裏奇怪,還從沒見過老爺子這副遲疑的模樣。
“你急什麽。”蘭國騎不悅地瞪了她一眼,接着走到女兒面前,小聲道,“我聽人說,京城開了間什麽娟秀坊,你不許去那裏知不知道!要是被我知道你去了那裏,回來我打斷了你的腰!”
娟秀坊?
蘭沁禾茫然了一瞬,接着猛地回神。娟秀坊是一間專門為女貴人開的樓,但裏面接客的不是男子,而是些貌美的姑娘們,在京城裏很受歡迎。
蘭國騎一直奇怪女兒怎麽還沒有男人,同老友們酒後談了這件心事,就有人告訴他,“現在不少女子都養女寵,喚做磨鏡。”
當場把老爺子的酒吓醒了。
他看見蘭沁禾震驚的神色後,愈加覺得不自在,從衣服裏掏出了兩錠銀子給她,“多去點你該去的地方!”
蘭沁禾更加震驚,她實在不敢相信會有一天父親主動讓她去那種地方,以至于她不敢置信地反問了一遍,“什麽該去的地方?”
“這種事你心裏清楚!”蘭國騎又瞪了她一眼,“不孝子,老子在你這個年紀都有你大哥了,現在六十的人了還要操心你的事情。”
蘭沁禾收起了兩錠銀子,心裏欲哭無淚,面上十分慚愧,“都是女兒不孝。”
“知道就好,拿着錢快走。”蘭國騎哼了一聲,沒氣好氣地甩袖離開。
一個個都不省心。
蘭沁禾拿着錢走了,她心裏确實有點愧疚。父親多麽古板保守的人,現在被她逼得給女兒錢去吃花酒了。
饑不擇食到了這種地步,蘭國騎是真的慌了。
蘭沁禾想了想,這确實不是個事,她也二十七了,真的不能再讓父母操心了。
過兩日好像秋家要辦宴,要是可以,她去問秋家妹妹要兩個人過來好了,她院子裏的各個都是好的,買回來就光是養着也能讓父母安心一些。
不過當務之急不是這個,蘭沁禾跨上了馬背,朝着西街醫館駛去。
她得去看看納蘭珏,那小姑娘吃了不少苦頭,怪讓人心疼的。
慕良她沒有辦法,納蘭家的姑娘,她一定得給養胖了。
到了醫館,将馬給了小厮,蘭沁禾提步直上二樓。
這間醫館是十五年前她同殷姮開的。那時候殷家遭了極大的變故,殷父因為給貴妃誤診了脈,關了三年後被殺了頭,整個殷家一下子支離破碎。
百年的太醫世家,出了誤診的事情,殷家下面的各家藥鋪醫館一時間無人問津,殷姮陷入了蘭沁禾幼時的窘境。
“我不念書了。”剛剛考上了會元的殷姮回學堂收拾東西,她沖着蘭沁禾笑笑,“母親和我商議,回外祖母家去。”
“可你剛剛收到了國子監的請函呀!”蘭沁禾焦急道,“憑殷姐姐的才能,再過幾年一定能名列三甲,到時候不就都好了嗎?”
殷姮低頭,望着桌上的子集,自嘲一笑,“沁禾,現在的殷家,是不配有人名列三甲的。”
前三甲從不是學問的比拼而已。
她很快調整好情緒,反過來安慰蘭沁禾,“別難過,我外祖母在當地還是挺有名望的,我回去了之後也能安心念書。國子監嘛……你也知道,我并不有意仕途,這一下子我還輕松不少呢。”
殷姮從來不喜歡官場上的勾心鬥角,蘭沁禾和她一起長起來,知道她的志向。
她想當個游醫,逍遙江湖,治病研藥。
“不行,不能就這麽回去了!”蘭沁禾一拍桌子,按住了她收拾東西的手。
十二歲的蘭沁禾還一股子少年沖勁兒,她看着殷姮,眼眸堅定,“你現在逃了,日後人們談起殷家來會是什麽樣子,千古之後史書上會怎麽評論伯父和殷家?祖輩們百年的名聲,不能就這麽砸了。”
殷姮一愣,她望着面前的蘭沁禾說不出來。
半晌,她別過頭去,眼角泛紅。“可我……可家裏已經沒有……”為了救獄中的父親,他們上下打點花了不知多少錢,藥鋪裏的藥賣不出去,全都白費了,還有工人仆人的月錢……這麽多算下來,本就清廉的殷家,更是一窮二白了。
她如何不想挽回殷家的名譽?
那是先祖耗費百年打拼下來的,到現在,竟是變成了人人都喊他們賣假藥、開假方、是庸醫的地步。
百年的名聲,毀在了她這一輩,就是死後都無法安魂。
“不過是銀子的事,我身上還有個王爵,每年那麽多的俸祿我也沒處使。”蘭沁禾執起殷姮的手來,“就當我借你的,等你日後成了名醫,人家排着隊來給你送錢,到時候你多給我兩分利就是了。”
殷姮怔怔地望着蘭沁禾,片刻,她忽地埋在少女的肩膀上痛哭了出來。
那之後蘭沁禾在西街最繁華的地方,給殷姮盤了座兩層的店鋪。殷姮每天散學之後就來店裏坐兩個時辰,店裏的所有進項都歸殷姮。
除此之外,每月蘭沁禾還打着孝敬的名義,給殷夫人送去八兩銀和一石米。
這樣的收入,比殷姮父親供職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蘭沁禾養了殷家四年,直到四年後,殷姮高中狀元,進翰林院供職。
殷姮知道,這個狀元,是那些人看在誰的面子上給的。
……
這間醫館一開就是十五年,到了現在,成了吏部侍郎的殷姮自然不會再來坐館,裏面的大夫都是她推薦的殷家本家,醫術精湛,治個納蘭珏綽綽有餘。
蘭沁禾上了二樓,敲開了納蘭珏的房門。
二樓專門供傷患居住,她讓納蘭珏住進了醫館給自己預留的小間裏。
一開門,她看見納蘭珏趴在床上啃饅頭,啃得津津有味、啃得心無旁骛。
她一進來,小姑娘就警覺地擡頭,和她望了個正着。
蘭沁禾發現,納蘭珏下意識将饅頭往自己胸口塞了點進去,可當意識到來人是誰後,又伸手将饅頭遞了出來。
“您吃。”
那上面還有她的口水和牙印。
蘭沁禾被逗笑了,搬了椅子坐到納蘭珏跟前,對她說,“我不餓,你吃吧。”
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這個小丫頭好像一直不停地在吃東西,怕不是在納蘭家被餓怕了。
這麽一想,蘭沁禾心情又差了起來,暗罵嚴氏沒有良心。
納蘭珏很實在,蘭沁禾剛說一聲你吃吧,她就立刻縮回了手,吭哧吭哧啃了起來。
上輩子白面饅頭是很寶貴的東西,所以納蘭珏在這裏待了一天,已經吃了二十個解饞了。
這裏的生活真好,她想死在這裏,最好有饅頭做陪葬。
那個只有硝煙的末世,打斷了肋骨也不一定能搶到包方便面。
納蘭珏指的是打斷別人的肋骨,沒幾個人能打斷她的肋骨。
蘭沁禾看她吃得高興,小腮幫子一股一股得分外可愛,心裏愈加憐惜。
她伸手想摸摸小丫頭的頭發,卻被人一下子躲開。
躲開了的納蘭珏同蘭沁禾對視,她似乎僵硬了片刻,接着才把頭放到了蘭沁禾手下。
她不習慣被人摸頭這樣致命的地方。
蘭沁禾見她不喜歡被人碰,就收回了手,只說話,“剛才你母親派人來找你回去,我打發她走了。”
納蘭珏擡眸,聽蘭沁禾接着道,“我給你父親寫了信,恐怕要半個月才能見回複,這段時間,你是打算回家,還是去我府上暫住?”
“我要跟着您。”納蘭珏又重複了一次。她不顧背後的傷痛,爬下床就要給蘭沁禾磕頭,被蘭沁禾按着又坐回了床上。
“我什麽都能做,”她鄭重道,“您讓我幹什麽都行,我也不用月錢,有一口飯吃就好。”
蘭沁禾一下子鼻尖泛酸,十二歲的貴家女孩,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酥酥十二歲的時候,整個京城見誰不順眼就抽誰,別說是饅頭,就是禦賜的糕點,她都嫌棄冷了油了不肯吃。
“別怕,”她忍不住抱住了納蘭珏,輕輕撫着她的背,“以後郡主府就是你的家,你想住到什麽時候就住到什麽時候,沒有人再敢欺負你了。”
抱着納蘭珏,她感覺像是抱了一根木頭,柴硬得很。
納蘭珏懵懂地點了點頭,她臉埋在蘭沁禾胸口,感覺軟乎乎的香噴噴的,末世裏少有人抱起來這麽舒服。
她喜歡這個女人,特別是胸。
“我今天來接你回去,大夫說你這都是皮肉傷,回去靜養就好。”蘭沁禾稍稍退開了些,“樓下已經停了轎子,咱們這就回去吧?”
“好的。”納蘭珏沒有意見,郡主府裏的東西一定更好吃。
她說着就要下床找自己的鞋,被蘭沁禾又一次攔住。
“都叫你靜養了,怎麽還亂動。”她俯身,直接将人打橫抱了起來。這是納蘭珏第二次被女人抱了,她不覺得不好意思,反正都抱過一次了。
況且蘭沁禾身上香香軟軟的,她很喜歡。
“娘娘,你經常抱人嗎?”納蘭珏問。感覺蘭沁禾抱人的動作很熟練。
蘭沁禾點了點頭,“我家妹妹身體不好,人也嬌氣,有時候走兩步就累了,要我抱她回去。”
“哦,那她可以多走走。”納蘭珏這麽中規中矩地建議着,其實內心壓根想象不到,什麽樣的人走兩步就累了。
她就算腸子被掏出來,也還能爬百十米,這世上怎麽會有連路都走不動的人呢。想不明白。
下了樓,将人放進轎子裏,蘭沁禾帶着納蘭珏回了自己的郡主府。銀耳和蓮兒一早安排好了事宜,将納蘭珏安置進了東廂房,緊挨着蘭沁禾住。
“納蘭小姐您瞧瞧,還算可以住嗎?”
“很好,我很喜歡,謝謝。”納蘭珏坐着輪椅看了一圈,感覺自己進了桃花源似的,看什麽都覺得隔了層紗,不真切。
這個西寧郡主很有錢的樣子。
“喜歡就好。”蘭沁禾招了蓮兒過來,“納蘭小姐在醫館悶了一天了,現在日頭不辣,你推她去園子裏玩一會兒,仔細風口,別找了涼。”
“诶奴婢知道了。”蓮兒握住了輪椅的握把,沖納蘭珏甜甜一笑,“納蘭小姐,咱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