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一段錄音,是一個溫和動聽的女人的聲音,女人在講故事,像是在哄孩子睡覺一樣,但從她話裏判斷,女人并沒有在還在身邊,這段錄音是她的替代品。
之後的二十多段錄音都是這樣的故事,從故事開頭的女人的話裏判斷,錄音時間大概是在夏天,或者夏末。
到了第二十七段,是一個男孩的聲音,他只說了一句話:“媽,我害怕!”
第二十八段錄音中,是一陣嘈雜聲之後,先是隐約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像是在很遠的地方說話。
第二十九段就變成了兩個男人的對話。對話聲音很小,只有放到最大音量才能聽清。袁徹聽了兩句就意識到,這就是柯然目擊的那個場景,是盛光年和生還年的對話。
柯然的複述和錄音裏一樣,一字不差。
當時袁徹并沒有把柯然這些話當真,一半是因為柯然說話的口氣帶着點玩笑的意思,一半是因為即使那是真的,一個十幾歲的孩子,除非有過耳不忘的天賦,否則怎麽會把對話記得如此清楚。
他以為,那段對話是柯然杜撰出來的。
現在他知道了,如果,柯然這十二年一直聽着這些對話,怎麽可能記不下來。
錄音筆裏兩個人的對話結束得很突然,像是被人從中打斷了。
大概,這就是盛華年斃命的時刻。
剛聽到這兒,顧華宇打來電話,袁徹把錄音暫停,接通電話。
顧華宇氣急敗壞地說:“這次餘光把電話落在出租車上了,我們跟蹤的是空車!那司機說,他在長生街的商場附近下的車。”
長生街離五愛路很近。
“對了,頭,剛才隊長來電話,說是案子交給丁成旗負責了,什麽情況?”
“沒事兒,你繼續向我報情況。”
Advertisement
袁徹急着挂了顧華宇的電話,再次撥了柯然的號碼。
電話依舊沒人接聽。
技術李那邊不斷發來柯然的定位信息,顯示他已經到了五華路和五愛路的交叉路口,定位還在往長生街方向移動。
袁徹的車速飛快,開車的動作已經完全不經大腦,全憑本能。
六分鐘後,袁徹終于把車有驚無險地開到了長生街路口,見到了一籌莫展的顧華宇和陳鋒。
看着眼前一大片林立的居民樓,袁徹的眉頭也皺了起來,知道顧華宇他們愁什麽了。
這一片的小區範圍太大了,而且是開放式的,橫向縱向至少有二三公裏,一眼望不到頭。
在這一帶,失去手機定位,要找人沒那麽容易。
随後劉靈玲和丁成旗的車也到了。劉靈玲下車就急着說:“從兩個社區那裏了解到幾戶人家,符合單身男人居住的條件。”
“那麽快查到了?”顧華宇難以置信地問。
劉靈玲抖了抖手上的本子:“單身男人這條信息很受歡迎,愛做媒的人就愛收集。”
她顯然也收到了隊長的命令,見袁徹難看至極的臉色,和顧華宇交換了一下眼神。兩個人對發生了什麽都一無所知,可有都默契地沒有追問。
丁成旗眼含深意地看了看焦慮地不時盯着手機的袁徹,嘴唇動了動,卻沒有提隊長。
袁徹完全沒注意到幾個人打量他的眼神,終于等到技術李發來的最新定位上的數字,問劉靈玲:“你說的幾戶裏有沒有在23號樓的?”
劉靈玲看了一下記事本說:“沒有。”她看了一年樓群的位置,指着右側的方向:“23號在最裏面。”
袁徹手裏的手機突然驚天地響起鈴聲。
這段時間他的手機一直是震動狀态,但今天他怕接不到電話,特別把鈴聲調到最大。
來電是一個本市的號碼。
不是柯然的電話,袁徹有點失望,随手接通電話,電話裏卻傳來柯然的聲音,小而急促地說:“你別說話,聽着就好。”随後手機裏傳來一陣開門聲。
袁徹愣了一下,随即意識到柯然在做什麽。他忙按下錄音鍵,堵住了麥克風,示意所有人保持安靜,然後悄聲問劉靈玲有沒有口香糖。
顧華宇反應快,劉靈玲剛一搖頭,他已經跑去旁邊的便利店。
袁徹把手機湊到耳邊,剛才柯然不知道說了什麽,電話裏傳來餘光不滿的聲音:“柯警官,我聽不懂你說的話。”
柯然說:“這兒就我們三個,那個還在昏迷着。你不用掩飾,我知道你正準備再次殺他滅口,然後一把火把這兒燒了,毀屍滅跡。”
“呵呵,你說笑了,我進來就看見他躺在地上,我正準備搶救,你就進來了。你怎麽會有這兒的鑰匙?”
“他身上的鑰匙,我配了一把。你怎麽會有這兒的鑰匙?這裏應該不是你名下的房子吧?”
“我朋友的房子,我幫他看着,不時過來看看。受人之托嘛。柯警官,即使你是警察,這樣偷配鑰匙,進入民宅也是違法的吧?”
“我是非法闖入,那他是你叫來的?還是你們早就約好在這兒見面?”
“搞不好他也是偷了我的鑰匙配了一把。難怪他昨天說被人跟蹤,還跑到我那兒去,估計是那個時候把鑰匙還給我了。”
“那他可真厲害,憑着一把鑰匙就能從這麽多住戶中找到這裏。”
“也許他想你一樣跟蹤過我。知人不知心,我沒想到他是這樣的人。”
顧華宇拿了一盒口香糖跑回來。
電話裏柯然哼哼冷笑了兩聲:“真佩服你,這個後路都留好了。可惜,你這個說法只要我們動動手指頭就能查出來真假。這麽多年扮演別人,你不累啊?”
餘光聲音聽上去有些微怒,“我就是我,怎麽叫扮演別人?”
袁徹把口香糖塞進嘴裏,快速嚼了嚼,然後拿出來塞住了手機通話口。
周圍的人迷茫地看着他做這一切,丁成旗第一個反應過來,看袁徹塞住通話麥克才低聲問:“柯然和兇手在一起?他在套話嗎?”
袁徹點點頭,擺手示意去在小區深處的23號樓。
一行人坐上車,袁徹把免提打開。
電話裏,柯然說:“你當然是你,不過你不是盛華年,而是盛光年。因為盛華年十二年前就已經死了,是你殺了他。”
“柯警官,就算你不喜歡我,也不能這樣詛咒我吧。”餘光提高了音量說道。
“怎麽,你不是收到我發的郵件才趕來的嗎?”
餘光停頓了一下,聲音突然有高亢轉為低沉,像是變了一個人:“那個郵件是你發的?”
“哦,我明白了,你以為是他發的,所以才對他下手?啧啧,你可冤枉他了,他對你真的是忠心耿耿啊。”
餘光沒等柯然說完,怒然打斷他:“你想幹什麽?捏造一段錄音敲詐勒索嗎?”
“我不缺錢,我只想把你送進監獄。你這種人,在裏面一定會受到極好的照顧。”
餘光冷笑了一聲:“別說的這麽冠冕堂皇。你這種說一套做一套道貌岸安的警察,我不是沒見過。”
“好,就算我打算敲詐勒索。你報警吧。我等着你。”
餘光默不作聲。
柯然呵呵笑着:“你不敢。就算你算計的再精心,也難免有漏洞。我們的人可是連祖宗十八代都能查出來的。”柯然好像說到得意的地方,笑了好一會兒才又說,“看你的樣子,倒像是真的忘了我。”
電話裏傳來拉窗簾的聲音,接着是開門聲,柯然說:“你還是喜歡拉着窗簾……真有心啊,這裏竟然和別墅裏我的房間一樣。難怪你要燒了這裏。”
餘光仍舊沒有說話。
柯然不急不緩地說:“放棄當年那麽好的別墅,你不心疼嗎?”
餘光終于開口了,話音轉換成了一種讓人安心的聲音:“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這兒還躺着一個人呢,不知道有沒有生命危險,我們還是救人要緊。”
“你救你的,我不耽誤你……怎麽不救人了?要不我們打一個120?……你看什麽?在想外面是不是藏着警察嗎?”柯然輕笑着,“我知道你慌了,害怕了。你苦心經營了這麽久,甚至不惜‘脫胎換骨’,現在如果一切清零,對你來說一定比殺了你還難受。”
“我說你認錯人了。”餘光語速緩慢低沉地說,那語氣細聽竟然有些陰森森的。
電話這邊聽的人都覺得心裏一陣發毛,可柯然像是毫不在意說:“別人也許會認錯。但我絕對不會。因為在十二年前的十月二十八號晚上,我就在你的車裏,看着你殺了盛華年。”
餘光幹笑兩聲說:“越說越離譜,你故事聽多了嗎?”
柯然不理會他,自顧自的說:“你把他放在了他一直租住的出租屋裏,因為無親無故,沒有朋友,他在幾天後才被發現,最後成了無名氏懸案未決。因為你和他長得極其相像,所以冒用了盛華年的名字,再容易不過。不得不說你的計劃滴水不漏。但你忘了一件事。在你簽約的出版社有合同,上面有你的指紋。同樣的指紋一定也在盛光年的手稿上,在別墅裏。就算你磨滅了自己的指紋,可你沒有抹掉盛華年的指紋。加上當年出版社和你合作過的編輯的證詞,對比之後,排除法,你說,是不是就能确定你到底是誰了?”
除了袁徹,車裏的幾個人聽到這句話,眼睛都瞪圓了。開始他們還以為柯然是在演戲,是在設套,讓餘光供認自己的罪行。
聽到這兒,他們才意識到這個套搞不好還是個真的。
餘光好像并不吃這一套,帶着不滿地說:“你們警察就靠猜謎來破案的嗎?随便找來一具無名屍也能和我聯系在一起嗎?”
“不是随便,DNA是最好的證據,你和他的DNA一定存在親緣關系,指紋能隐藏,DNA是藏不了的。”
“既然你們這麽有自信,為什麽不直接逮捕我?”
“我這不是來了嗎?我來親手把你送進監獄,是我這些年的夙願。但在這之前,我想看到你忏悔。”
餘光再次冷笑了兩聲說道:“開玩笑,你一個人嗎?”
他們說話的功夫,袁徹的車已經穿過狹窄的小路,找到23號樓,停在樓前的一輛出租車後面。
這輛出租車正是柯然坐過的那輛。
從23號樓的一個門洞裏快步走出來一個穿着藍色制服的出租車司機,兩只手各拿了一部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