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18年10月3日23:40
城東區的瑞祥街,各種KTV雲集,都市的夜生活才拉開帷幕。KTV門前的車輛越停越多,人們進進出出,門庭若市。
與繁華熱鬧的街區一道之隔的地方,一片百米街區突兀地伫立在繁華中,像是被施了咒語一般死氣沉沉。
一個騎着單車的年輕人伴随着耳機裏音樂的節奏扭動着臀部,踩着腳踏板,拐進這片街區,打算抄近路進入對面的主街。
兩邊街道路燈照不到的地方,漆黑一片。
年輕人借着自行車上的燈光繞過荒廢已久的販賣亭,拐進一條長廊,長廊一側是一間間空置的店鋪,另一邊是欄杆,欄杆下面是下沉廣場。
一只野貓從十米外的小道口竄出來,年輕人驚叫了一聲緊握剎車,長腿蹬地,看着貓咪消失在身後拐角處,扭頭看了看貓咪出來的那條黑漆漆的通道。
通道兩側荒廢的廣告牌子破碎地挂在屋檐上,不時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夜深人靜的話聽着都瘆得慌。
剛才伴随貓出來的瞬間,那條小道有光一閃而過,而那一閃而過的光中似乎還帶着一個扭曲的人影。
年輕人手心冒着冷汗,咽了口口水,他慌張地四周望了望,确定自己現在應該是安全的。
不敢多看,他忙蹬上自行車加快速度穿過這條街道。
上了主路騎了一段距離,年輕人忍不住停下來回頭看了一眼剛剛離開的巷口,那巷口一直沒有人進出。
手機十二點報時響起,他才朝着家的方向騎去。
2018年10月7日下午三點
這大概是一片缥缈中的樹林,每一棵樹都帶着重疊的影子,周圍的雜草顯得格外高,遮擋住了他的大部分視線。
他每挪動一下周身都像帶着鑽心的疼痛,眼前模糊的棕紅色的影子像是把眼皮粘在一起。令人作嘔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還夾雜着病态的瘋狂的笑聲。他雙腿戰栗得只能爬行,卻發現想逃卻寸步難行。一種急切、焦慮、恐懼、痛苦揉成團塞滿了胸口,喉嚨被堵住只能發出微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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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晗,快跑!快跑!
袁徹一個挺身從椅子上彈起來,眼前天旋地轉,人影重疊,一些似真似幻的聲音斷斷續續的。
好一會兒,身邊的一切才慢慢變成實實在在的。
從國慶假期開始,這個夢已經是第三次出現了,他每一次都在呼喊這個名字的時候驚醒。只是前兩次是在家裏,這一次是在辦公室——重案三組的辦公室裏
劉靈玲、顧華宇關切地看着他。
“醒了醒了,沒事兒了。”劉靈玲習慣性地撥了一下短發說。
“這是被夢魇着了。”顧華宇總結道,他拿起袁徹的水杯去接了一杯涼水。
袁徹的呼吸還有些困難,後背一陣發冷,應該又是一身冷汗。袁徹接過劉靈玲遞過來的紙巾擦了擦臉上的汗,這才真正清醒了。
接水回來的顧華宇煞有介事地伸手摸了一下袁徹的額頭,卻被袁徹撥開。
“我沒事。”袁徹用嘶啞的聲音說。
劉靈玲——重案三組唯一的女警,警隊為數不多出外勤的女警——發揮了女人婆婆媽媽的特點,一臉憂心地念叨:“頭,您這是過度疲勞啊。你說難得國慶假期太平無事,你不好好休息,硬要搶班值。這要是再有案子,你又要熬了,這樣下去鐵人也熬化了。”
袁徹沒有回應,他手肘撐在桌子上,讓心跳慢慢回歸正常。
片刻後,袁徹看了看時間,現在是三點十分。他看着辦公室還空着的兩張辦公桌:“阿誠和柯然呢?”
“阿誠去後勤取東西了,咱們中秋節的福利還沒領呢,就差咱們組了。柯然今天請假,早上不是說過了?”
國慶假期的時候,柯然淋了雨發燒了,他家裏人給他請了一天的假,這件事還是隊長特別來告訴的。
袁徹打開手機,裏面沒有柯然發來的消息,希望他燒一燒能燒得正常些。
柯然是警隊新人,國慶節前才到崗。他剛一到崗就接連碰上了兩起大案,表現可圈可點,加上他有背景的外公,現在是局長和隊長眼前的紅人。
可袁徹嚴重的柯然卻不是那麽完美的,甚至有嚴重的缺陷。
正想着,劉賀誠用腳把門踢開,手裏捧着一摞盒子走進來,顧華宇忙過去接過來,放在旁邊的椅子上。
領來福利,劉賀誠心情大好:“雖然中秋節過期了,但月餅還沒過期。後勤的李姐說這是極好的月餅。”說着,他拍了拍月餅盒,沖着袁徹挑了挑下巴:“頭,這裏面有兩盒是你的。”
“怎麽頭是兩盒?”顧華宇剛問完馬上了然“啊,我知道了,還有一份是心意。”
他說的後勤李姐叫李麗紅,對袁徹有意思,這是局裏上上下下都知道的小道消息。
“誰讓你多事?送回去。”袁徹本來就心情不順,被他們這樣調侃更是惱了,瞪了劉賀誠一眼,回頭問顧華宇:“你是不是很閑?”
顧華宇忙說:“沒有的事兒,我忙着呢。”
劉靈玲偷笑着說:“他閑不了多久了,等他老婆生了,他就是最忙的那個。”
顧華宇忙附和:“就是,就是。”說着拿了一盒月餅,美滋滋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劉賀城正投入地發表對月餅的意見,柯然桌子上的電話鈴就響了,吓得他自己原地跳了起來,然後狼狽地接起電話,是是了兩聲挂斷了:
“頭,隊長叫你去他的辦公室。”
袁徹拉伸了一下筋骨,起身手插着口袋往門外走。
隊長辦公室在五樓,本來應該和他們在一層的,因為刑警隊調整,辦公室就搬到檔案室旁邊了。
五樓除了隊長辦公室、檔案室還有會議室、技術室、局長辦公室。
袁徹走上五樓,扭頭看了一眼檔案室。
他那個夢的開始都是一段自我介紹“我叫盛晗,盛開的盛,日今口的晗,意思是天色将明。
袁徹利用值班的時間從全市戶籍檔案中找到了三個盛晗:一個是五歲的孩童,一個是十五歲的少年,還有一個二十歲,現在在國外。
他除了這個名字能确定,其他都是空白,無法判斷他夢裏的那個人是不是這三個人中的一個。如果夢裏那種恐懼不安是真的,也許,和某個案子有關。
可他怎麽會感同身受地夢到案發現場?他絕對不相信自己有預知的超能力。如果不是預知,那是什麽?難不成是托夢?
袁徹原地站定了片刻才移步到隊長辦公室。
隊長坐在辦公桌後面正打着電話,見袁徹進門,指了指辦公桌前面的椅子,仔細聽着,重複着:“是的,我明白。”
兩分鐘後,隊長挂斷電話,舒了口氣說道:
“柯然不用調去五組了。不過他畢竟是個新人,經驗還很欠缺,你們一定要好好帶他。”
柯然本是局長親自挑選安排在三組的,可不知道是不是他外公看不上他這個私生活毫無規律的組長,硬是要把人調到五組。
要換做以前,袁徹一定毫不留戀,直接把人踢過去。但這個柯然他卻想要留下來。
因為這個柯然是個謎,他時而是說話小心翼翼,穿衣規規矩矩的模範生,時而是随性妄為,不拘小節的放蕩子。
他要搞清楚柯然到底出了什麽問題,在這之前,他是不會放人的。
解鈴還須系鈴人。他要讓柯然外公——讓柯然調走的幕後主使者——放下顧慮,放心把外孫留在三組,所以,國慶前他給了柯然一個錦囊,讓他安撫自己的外公。
隊長公布的這個結果在袁徹意料之中。
他點點頭應了一聲,然後等着隊長的下文。
隊長不會為了這麽點電話就能說的小事兒特意找他的,這一句話三秒鐘都沒用上。
果然,隊長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斟酌着如何開口。
這可是極少出現的情形。在刑警隊,隊長是老大,是說了算的。何況他和袁徹一起共事這麽久早就彼此熟悉,私底下說話很随意,什麽時候還需要如此斟字酌句了?
而且看隊長的神情,要說的事是讓他難以啓口的。
糾結了一番後,隊長終于開口了:“沒事兒了。今兒有個總結會,你早點去會議室候着吧。”
袁徹盯着隊長,嘲弄地笑了笑:“隊長,您這是有什麽事兒不方便說嗎?”
隊長尬笑了兩聲:“都說了沒事兒了。我就是想多囑咐你兩句,照顧好柯然,又怕你反感,想想就算了。”
袁徹正要窮追猛打,隊長桌子上的電話響了,隊長如釋重負地拿起電話,聽了一會然後回應了兩聲,很快放下電話略帶笑意地說:
“有案子了,在城東區的瑞祥街青林港,快去現場吧,一會兒天黑了。”
袁徹聳聳肩,輕觸了一下額頭,離開辦公室。
這一段記下了,該他知道的事總會暴露出來的,瞞是瞞不住的。
瑞祥街青林港,曾經也是熱鬧的商業區,如今早已經被人遺忘,成了城市中心的死穴。
雖然叫青林港,但卻和河岸港口完全不搭邊,大概唯一能貼上的就是這裏整體的建築就像一艘停靠的船。
整片區域分兩部分,一層在平地上,一層下沉廣場,在兩側有兩段寬樓梯通往下沉廣場,樓梯旁邊是只能容納一人的狹窄的電梯,電梯早已經廢棄不用了。
現在通向這裏的入口拉上警戒線,吸引了一些路人駐足觀看,來的早的充當了解說員。
人群中一個推着單車的年輕人神色有些緊張,推着車子站在人群外圍,引頸張望了片刻,馬上又騎着車子離開了。
袁徹他們從東側的樓梯上下來,越往裏走,惡臭越是濃烈,
淩蕭雨——公安局新來的女法醫,眼光獨到深得老法醫趙晨光的認可——早已經穿戴好,站在廣場中央靠左側的一扇門旁邊,看到袁徹他們下來,忙招了招手。
待他們走近了,淩蕭雨遞給他們勘察現場的行頭,然後指了指門裏面說道:“你們先看一下吧。”
這是一扇對開的玻璃門,玻璃早已經看不到一點透亮的地方。玻璃門裏面的空間大概有二十平米左右,靠近牆的地方堆了一些殘缺不全的桌子椅子,牆上還有一些褪了色破舊的介紹玉器的海報。
屍體平躺在正中央,雙手放在胸口,臉上蓋着一條白色的絲巾。絲巾像是被粘在屍體的額頭上,中心部分被腐敗的屍體污染得一塊黃一塊綠,邊角卻顯得出奇的幹淨,和絲巾下面的墨綠色對比的如此紮眼。
在大概死者額頭的位置上清晰可見一個褐色的标記,看上去像是一個阿拉伯數字。
屍體已經快變成綠巨人,膨脹的腹部,大象腿一般粗細的四肢,手腳就像拙劣的充氣娃娃的手腳一樣沒了形狀。墨綠色的巨人四肢上暗黑色的蛛網密布在暴露的皮膚下面,像是随時能從變得透明的皮膚下爆裂開。
淩蕭雨開口道:“我們到的時候這裏的門是鎖着的。”
“鎖着?”袁徹蹙着眉看着歪在一旁的門,這扇門用的是那種店鋪常用的U型鎖,一個痕檢科的同事正在采取鎖上可能存在的痕跡。
劉靈玲食指堵着鼻子甕聲甕氣,湊近髒的很均勻很徹底的玻璃說:
“如果是鎖着的,報案人怎麽會知道裏面有死人的?”
這扇門還很完好,密封很到位,如果是關着的,在門外也只能隐約聞到些氣味吧,而從這扇玻璃門,完全看不到裏面有什麽。
袁徹推了推劉靈玲:“你去四處轉轉。”
劉靈玲轉身出去。
屍體周圍的痕跡已經拍照采集完畢,淩蕭雨開始動手初檢,這時那兩個實習生才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臉色煞白。
痕檢科的邱晨走過來說道:“這裏沒有掙紮的痕跡,除了屍體周圍,其他地方都很幹淨。這裏應該不是第一現場。現場的所有物品都是陳放很久,積累了很厚的灰塵。沒有發現疑似死者身上的物品。
現場的足跡非常清晰,但只有一組,是男人的,他穿的鞋子是45碼的,鞋印主要在屍體周圍。屍體鞋底沒有地面的灰塵,地面上也沒有同樣的女士的鞋印,基本可以肯定實體是被人帶到這裏的。
目前門上沒有發現指紋,門鎖有被擦拭的痕跡也沒有指紋。另外,這個門鎖的鎖孔沒有鏽跡,應該是經常使用的。而這裏已經被閑置很久了,所以,很可能不是這房子的原配。”
袁徹點點頭,門鎖雖然很普通,随處可見,但至少可以作為一條線索。
他看淩潇雨站起來了,忙走近了問:
“怎麽樣?死亡時間?死因?”
淩潇雨秀美微蹙,一臉困擾:
“死者女性,身高在一米六到一米六二之間。已經進入高腐的階段,死亡時間至少在七十二小時以上了。屍體高度腐爛,一些表面證據會被破壞,我需要帶回去再仔細檢驗。她臉上的絲巾是被額頭上一個長條形傷口黏住的。傷口為死後傷,只傷到表皮,不足以致死。傷口是一個比較鋒利的薄刃刀,反複地在同一個位置劃了三次。”
淩蕭雨指了指屍體腫脹的腳撐開的鞋子:“你看看這鞋子。”
鞋子是黑色的仿皮鞋,鞋面和鞋底已經分開了,挂扣的。鞋子左側的鞋帶斷了,右側挂扣卻沒有損壞,挂扣一半挂在挂鈎上,一半留在外面。
袁徹沉吟着說道:“這扣子沒有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