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
荒原上的追逐依舊在繼續。
殿後的宋明晏轉身試探性地放了兩箭,然而遠方的騎兵訓練有素,徑直避開——從身手大約能看出不該是普通游牧兵的水準,起碼和王幾護衛隊不相上下。這個判斷讓宋明晏心底愈發下沉。
七人中只有蘇瑪是女孩子,但她騎術最好,反而是在前方領頭的,其餘兩人緊追在她身後,赫瓦因本來馬術不差,但他新買的小馬在落亡中早跑丢了,他時不時頻頻回頭想尋,速度便慢下不少,肩膀上因此還不慎中了一箭,險些翻下馬去。戈別大罵他:“你媽的……一只駒子比你命還重要吶!”
“你懂什麽!”赫瓦因痛得半伏在馬背上:“這是我要拿去提親的!”
“姑娘就比你命還重要吶!”
“是!”赫瓦因理直氣壯的回答。
戈別氣樂了,揚鞭要抽他,赫瓦因痛得直抽氣,臉上卻是笑了,一撥馬頭,這才比戈別更快地加速往前沖去。
如今唯有年紀最小的穆裏落在人群後方。他平時在草場何曾這樣急馳過,單薄的身子骨架在馬背上颠得氣都快喘不過來,幾回都要栽倒下去,他才十四歲,長于王幾之帳,父母兄姊俱全,放羊時遠遠見過兩只野狼便是他一生所經歷過的最大冒險。他幾乎要後悔起十日前執意要跟來采買的決定,後悔起臨行前的壯志雄心。
少年怯畏地縮着脖子,聲音裏已經帶了哭腔:“阿明哥,我害怕……”
“別怕。”宋明晏溫聲道。說話間他終于一箭命中了敵方一匹馬頸,棕紅的馬長嘶一聲,前蹄揚起,将騎手摔下了馬。敵方經這雷霆一箭後明顯忌憚起來,馬隊稍稍減了速。
“阿明哥……”穆裏目瞪口呆。
“別怕,放平重心,攥緊缰繩,去追你蘇瑪姐。”宋明晏這才有空回頭,對少年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這個微笑明顯成為了少年的勇氣來源,他吸了吸鼻子,用力地朝宋明晏點頭,踢了一腳馬腹加速起來。
宋明晏已長成了完美的金帳武士,武藝頂尖,穩重可靠,誰也不知道他在和穆裏一般年紀時經過一場比這更加絕望的孤獨厮殺。
硫磺泉自左是末羯,自右是辛羌。辛羌部向來不怎麽與外界往來,宋明晏決定闖進辛羌境內也不過是在賭,其他人不知情,戈別卻是明白這個道理的,此時日光已經漸升,已經能看到自辛羌方向的草海深處升起了袅細炊煙。“還有多遠!”宋明晏喊道,他的注意力一直在身後追兵,完全沒計算已經逃了多久。
“慌啥!快到了!”戈別從懷裏摸出了一只小竹笛。
老男人嘀咕了一聲:“也不知道是死在末羯好還是辛羌好……啧,老子還不如跳硫磺泉自殺。”他叼起竹笛,用力地吹響了它,笛音兩長一短,凄厲的劃破天空,剩下的只能盼望今天辛羌騎兵隊長是個聽得懂哨音的。
片刻之後,從遠方回應了三聲笛音,宋明晏和戈別同時松了口氣。
敵隊亦聽見了笛聲,對方為首的頭領比了個手勢,最終漸漸停在了五尋之外,馬隊來回逡巡,尤自有不甘心的朝這邊放箭,宋明晏不敢大意,仍守在最末,他将流矢盡數躲了的同時,胯下的灰煙也從打開的馬栅間如電般穿過。
暫時安全之後衆人也顧不得什麽形象,下了馬一股腦地全癱在地上喘氣,唯一受傷的赫瓦因更是連痛都麻木了,任由那支箭支棱在他肩膀上。跟體力大量消耗的脫力相比,精神的負擔反倒更令人疲憊不堪。
“你們是圖戎的人?”
“是的。我們……”宋明晏起身正回答,突然意識到提問者的聲音不太對。
辛羌的騎兵隊長居然是位女子。女子肌膚黝黑,下身穿着一條馬褲,上半身居然是光裸的,自胸口至腰間用重彩塗着粗狂花紋,胯骨上圍了一圈獸骨鈴,正持着矛打量着他。宋明晏臉微微一紅,連忙避開視線,引得對方嗤笑了一聲。
“你是東州人?”騎兵隊長口音濃重,宋明晏愣了愣才明白提問,辛羌人讨厭東州不是一日兩日了,他搖頭,指了指剛跟着爬起來的戈別,用利落的北漠語回答:“我叫阿明,他是戈別,我倆都是圖戎的金帳武士,其餘的是圖戎平民,我們采買回部的途中因被……馬賊追趕,不得已才冒犯了女王的領地,請饒恕。”
騎兵隊長環顧衆人,見宋明晏所言非虛,便一揮長矛喝道:“他們已經走了,你們也得走。”說完便指揮手下趕人。
“請……等等,”宋明晏叫住了她,“我們已與那夥馬賊糾纏一夜,他們兵強馬壯,實在難以對付,所以這裏有個不情之請,我們想借道辛羌幾日,到牙罕泉即可,不知能否行個方便?”
“不行,我們和圖戎沒有交情。”騎兵隊長冷冷回答。
宋明晏皺了皺眉,還欲再說,戈別卻拉了他一把,賠笑喊道,“不行就算啦,讓我們在這呆到晌午總可以吧?你看,我們這還有傷員呢。”
這個要求并不過分,女人稍稍思考後便點頭答應,她點了幾個騎兵監視宋明晏一行人,自己翻身上馬,前往別處巡邏。
戈別見女人走遠了,才在宋明晏耳側低聲道,“這女的在辛羌地位不低,看她腰上的鈴铛就知道。她說不行就是真不行,咱們現在在她的地盤,惹毛了她沒準會處死咱們,她還一點責任都不用負。”
“外面那夥怎麽辦?”
“別露營,入夜之前就去牧民多的地方,有本事他們就開屠。”戈別冷笑着吐了口唾沫,“末羯的名聲也別想要了。”
“你也知道這不是馬賊了?”
“馬他媽個……哎你說,墨桑是不是就會玩這套了?”
宋明晏露出一個苦笑。他倒情願墨桑只會這些打草谷式的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