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你接下來打算怎麽做?”帕德幫着戈別将殘局收拾得七七八八,扶起一輛貨車後跨步跳到哲勒身邊,“從這裏到圖戎還需要十天,你能保證這十天就能平安無事?”
“我保證。”
“你能保證就不需要讓人把我喊來了!”帕德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要我做什麽,幫忙護送嗎?你可別忘了,你的老子,尊貴的圖戎汗王穆泰裏說過,我再踏上圖戎的土地一步,他會親手絞下我的腦袋!”
“他那只是一時氣話……”哲勒按着太陽穴,“何況你難道真的一輩子不回來了?蜜妮至今沒出嫁,每次碰見時看我的眼睛都像要活剮了我。”
心愛女人的名字令帕德一時語塞,聲音總算放軟了點:“她不該怨恨你……好吧,等你繼承汗王舉行儀式的那天,我會回來喝酒的。”
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哲勒不想再繼續下去,他回到正題:“至于今天,我了解墨桑,他也了解我。如果他再搞這些小動作,就趁早做好将整個末羯綁上戰馬的準備。”
“是是,全北漠都知道圖戎和末羯的兩位孤塗是一匹白狼一匹黑狼,就等着看你們倆什麽時候當上汗王,誰先咬斷誰的喉嚨。”帕德聳肩。
“不會的,”哲勒垂下眼簾,“有若娜。”
帕德先是嗤笑了幾聲,進而轉成大笑:“哲勒,你是在東州呆了大半年被他們那些教義給洗了腦子嗎?東州的皇帝送給你父親一個公主,和末羯送給你一個朵麗,那是完全不一樣的!遠在槲英山外的玄朝想要和平,而緊挨着圖戎的末羯想要戰争!你娶了若娜又如何,墨桑要圖戎的千裏草場,要圖戎的十萬精騎,那就只能殺了唯一隐患的你,你覺得若娜會選你還是選她的族人?如果你還保留這樣的天真,我覺得你趁早把汗王金印直接送給墨桑比較好,”男人搭住哲勒的肩,湊近他的耳朵,“沒準黑狼還能留你一條命,給你一百頭羊,将你丢到支離山為他放牧去。”
哲勒始終沉默。
帕德還想說什麽,目光卻落在不遠處朝他倆走來的一個身影上:“對了,那人是誰?”
“東州公主的附贈品。”哲勒實話實說。
男人眯起眼,看那個細瘦的身影有些笨拙地從并排的貨車縫隙裏翻爬過來,喉頭拖出一聲長音:“東州的皇帝還真是大方,送給了你一座金山,一只小狼崽。”
狼崽?哲勒看不出來,他目前頂多将小孩升格成抗住了寒風暴雨的花朵:“是麽?”
小孩已經走到兩人面前,仰着臉期期艾艾地不知道該怎麽開口,這可真怪,他單獨面對帕德的刀時完全不是這樣。帕德舉手投降:“你們單聊,我走開。”
哲勒皺眉,他就是受不了宋明晏這樣的表情:“宋明晏,有話直說。如果你是來問藥,我已經交給詠絮去煮了。”
“不是……”宋明晏慌慌地搖了搖頭,從懷裏摸出了那枚銀扳指,“這是……嗯那個當時……敵人身上掉下來的,我不知道該不該撿,所以……”
哲勒看清扳指紋樣時目光微動,他從宋明晏手心拿過這枚小小的銀制品,慢慢收入掌中。
一個歸順圖戎的東州少年,殺了一個末羯的金帳武士,不管起因是什麽,墨桑都足以有理由找事了。而自己的父親穆泰裏會怎麽處理?他會直接把宋明晏推上絞架,切下腦袋丢給墨桑,告訴他別來煩圖戎,順便催問若娜婚禮的衣裙裁好了沒有。哲勒想到這就覺得頭疼。
“孤塗殿下?”宋明晏見對方不說話,小聲喚道。
“……不要跟任何人說起敵人的事,扳指的事,”哲勒凝視着他,加重了語氣,“如果你想安穩度過餘生的話。”
這話聽起來像是一句威脅,小孩瞳仁驚恐地收縮,杏眼裏頗有些不可置信。經過這數月的長途,他總以為哲勒和那些人是不一樣的,雖然冷硬,但武士應該鐵血,原來說到底,他也是把他看做一只蝼蟻麽?
“我……知道了。”
哲勒察覺到了少年聲音的失落,他想了想,問道:“你一直很怕我,為什麽?”
“沒有。”
“那就是恨?”
宋明晏霎時只覺得從胸口一道氣血直沖腦門,臉上瞬間泛起激烈的潮紅,再開口聲音都因為顫抖而變了調:“我恨你做什麽呢,孤塗殿下。不是你宮變殺了我的哥哥,不是你下旨要我的姐姐遠嫁給一個老頭子,也不是你剝奪了我的身份我的一切,我拿什麽立場恨你?父皇說為君子之道,曠達于世,不應有恨,我也不敢恨……孤塗殿下,我已經是一介浮萍了,您又何必再說出來呢。”
少年鼻尖眼眶通紅,卻硬是不肯落一滴淚,就這麽直直地看着他。那目光像是一根絞索,将哲勒的心緩緩收緊。
“對不起。”
宋明晏一愣,別過了頭。
哲勒擡手,摸了摸少年的頭,手指梳厘過縷縷黑發:“對不起,你父皇确實把你教育成了出色的君子,如果不是世道變幻,我大概會請你來到使館,為你奉上奶茶,向你請教詩書。你是東州的殿下,我是北漠的殿下,可以嗎?”
他從未用如此溫和的語氣對宋明晏說話,像兄長在哄一個賭氣的幼弟。少年臉上的緋色開始發燙,甚至蔓延到了耳根,方才的伶牙俐齒通通消失不見,連一個“我”字都難以出口。好半天他總算找回了語言,出聲卻細如蚊蚋:“刀……還沒還你。”
“歸你了,”哲勒說,“畢竟在北漠,你得做一個能拿刀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