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光頭能看到哲勒,其他馬賊也不例外,飛矢追着青年的額頭而去,穆瑪喇瞧見大驚:“殿下小心!”他幾乎是下意識想要去接援,戈別氣得一巴掌拍向他後腦勺:“慌得自己命也不要了?守不住這座大車,十個殿下都不好使!”
哲勒聽見了穆瑪喇的呼喊也聽見了利矢劃破空氣的聲音,他連馬速都懶得減,男人抽刀,幾乎像是打牛蠅一般輕易揮開箭矢,光頭此時已經從側面追截過來,哲勒盯着那張僅露出眼睛的面孔,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馬刀橫劈下來,哲勒反手接下,動作輕巧,随即借腰力擰轉,竟是把鋒刃送了回來,光頭側頭避開,面罩飛起了一個角,很快被疾風擋了回去。光頭喉頭吞咽,使嗓音變得古怪低啞:“真可惜,你已經死了四個兄弟。”
“你們要馬?要金子?”哲勒眼角飛快地掃了一眼那輛大車,“還是要女人?”
“您覺得馬賊需要什麽呢?”
說着刀已經再度劃來,這回是橫斬,白電經驗十足,此次的進攻僅僅是斷飛了它幾縷保養良好的鬃毛。
“我想……你們大概需要一杯喜酒。”哲勒有些喘,但語調平靜,“或者說墨桑很希望他的妹妹未嫁就新寡?”
“不不,圖戎武士,你猜錯了我們的雇主。”光頭擺頭後仰,哲勒的刀如吐信的毒蛇從他下颌飛快舔過,再往裏半寸,他的氣管就會被劃拉出一個大口子。
哲勒幾乎快要冷笑出聲了:“您蒙面倒不如戴好手套,我從不知道墨桑還能雇得起另一個說話帶末羯口音同時少了大拇指的勇士,阿拉紮,您要是還能射箭,我現在大概早就死啦。”
光頭大驚之下被哲勒一刀砍中了小腿,他咬牙吞下痛呼,遠處傳來了隐約的滾滾馬蹄聲,青年模糊地笑了:“你聽,‘瘋子’來了。你最好現在轉頭就跑,我不會追,回去告訴墨桑,我不想在明年開春的婚禮之前看見他。”
“你……”光頭尚在驚疑,只聽一聲悠長尖鳴響起,來源自數裏外的巨石——是撤退的哨音。光頭胸口起伏着,最終丢下一句,“你的刀法又進步了。”他馳向巨石,酣戰的馬賊也在哨音響起時開始後撤。哲勒沒有下令追擊。
等到紅毛口中的鬣狗,哲勒口中的瘋子,帕德趕到時,這場突襲已經結束了。
“你來晚了。”
帕德跳下馬,和哲勒擁抱了一下,“我可不是你的金帳武士,需要随叫随到。”
“篝火旁的位置一直給你留着。”哲勒道。
他倆的每一次見面哲勒都會這麽說,帕德已經習慣了。男人摸了摸支楞的胡渣,開門見山問道,“你知道策劃者了?”
“不知道。”哲勒搖頭,“看起來像是辛羌的流寇,他們的馬術爛透了。”
“是嗎?大西邊的辛羌人跑過來襲擊一隊護送東方公主的圖戎騎兵,他們的老女王是不喜歡可口的小男孩了所以換了品味?”帕德譏諷,眼神銳利,“哲勒,你又撒謊,你每次撒謊都是你在心軟。”
哲勒低聲道:“我只給他最後一次機會。”
帕德冷哼一聲,繞過哲勒不再看他:“我去瞧瞧戈別,問問他是怎麽忍了你這麽多年的。”
馬賊們都追随帕德而去,跟哲勒面對面的只剩下了宋明晏。少年稍稍仰着頭,小聲問道:“我來晚了嗎,孤塗殿下?”
“沒有,很準時。”
他親手放出去的小羊,居然還會帶着鬣狗找回來,哲勒有點想笑,如果他不是孤塗,大概會是北漠裏最好的牧羊人了。
我給了你刀和馬,已經做好了準備……哲勒走過去,扶正了宋明晏的絨帽:“你不該回來……”他用北漠語說道,聲音輕似嘆息。
“殿下?”宋明晏困惑,他還有牽挂的事,于是遲疑着開口,“我姐姐她……”
“她被保護的很好。”
宋明晏總算放下心來,朝他露出了一個腼腆的笑,他剛要奔向大車,哲勒突然開口:“你殺了人?”
還沒邁出兩步的腳陡然停下,少年一時間有點手足無措。他在和紅毛生死搏命時沒有緊張,在被帕德拿刀指着時沒有緊張,現在卻像當年被父皇發現自己偷偷養的蛐蛐時一樣慌亂。宋明晏的眼睛盯着自己腳尖:“我……”
哲勒半跪下來,抓過宋明晏背在身後的手。血跡早就幹了,斑斑黏在指尖和指甲縫裏,指節處有破口的擦傷,之前一直沒感覺,現在被哲勒審視着,宋明晏只覺得他的視線像冷風似的往傷口裏灌。少年微微用力想縮回來,但哲勒握的很緊。
“敵人長什麽樣?”
“我沒……”宋明晏無力的想反駁。
“回答我。”
“……只記得他的紅色頭發了。”
哲勒沒有再說話,他咬住自己手套一角脫了下來,就這麽叼着手套随手抓了一把沒被踩踏過的雪,握在手心裏半化了之後,淋在了宋明晏的指縫間。少年一瑟縮,緊接着就不敢動了——青年借着這麽一點微薄的雪水,仔細将他指間的血跡慢慢清理幹淨。
來回搓洗幾次之後,兩人的手都成了一個模樣一種溫度,哲勒将手套穿回去,這才開口淡淡說道:“姑娘家都很精明,你拿那樣的手去安慰她,她會擔心你的。”
宋明晏垂着頭,低低地應了一聲。
“去吧。”
少年往前走了十來步,又回頭看向哲勒。青年已經站了起來,正撫摸着白電的頭低語着什麽,白馬溫順而親昵地蹭着他的手,俊美的武士和俊美的馬,像是一幅畫。
營地裏傷亡比預先想的要輕,哲勒的手下死了四個,三個輕傷,有幾個東州宮人中了流矢,正被平放在地上處理傷口,今天的行程只怕是要耽擱了。宋明晏望見宋明璃的貼身侍女詠絮正在幫一個圖戎少年綁好肩上的繃帶,兩人結結巴巴地比劃着什麽,然後圖戎少年紅透了一張臉。
大車可以說毫發無損,只有幾枚箭矢歪歪斜斜地釘在木板上。車裏的宋明璃依舊很虛弱,被高熱糾纏着,她靠在厚墊上見宋明晏打簾進來,輕聲問道:“我是被刀的聲音吵醒的,外面打架了嗎?”
“嗯,不過是馬賊而已,已經平息了。”宋明晏俯身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似乎比早上要好了些,“我跟哲勒上午去姜州買了藥回來,一會熬好了你先喝着……”
他原以為宋明璃聽見這話會松一口氣,沒料到少女反而緊緊抿起毫無血色的薄唇,一瞬的怨厭雖然很快被眼簾遮蓋,但宋明晏還是暼見了,他嘆了口氣。
他知道宋明璃絕望和痛苦的源頭與終結,所有人都可以慢慢好起來,但是宋明璃做不到。
“晏兒,外面很冷嗎?”
宋明晏一怔:“還好,今天沒下雪。”
“你的手冷得像冰,”宋明璃的聲音低低的,更似在自言自語,“晏兒的手……從來就沒冷過的。像是……像是死……晏兒,你剛剛,做了什麽?”
“阿姊,什麽都沒有,我只是去姜州買藥時吹了風,所以手是冰的。”宋明晏連忙打斷了她的話。少年不敢再拿手碰她,哲勒幫他洗去了血腥,但他還是讓她擔心了。宋明晏只好用錦被将她裹得更緊了些,一遍又一遍重複安慰道:“什麽事都沒有,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