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盲子
正午的太陽,光芒照落大地,貧瘠的土壤,龜裂擴大。葉竹旭背着簍子前往着竹林,一邊走一邊念着經文。經文是圍繞剎利目神,內容不外乎曉得大慧,又令人安心驅邪。
偌大的竹林是方圓百裏中少有的綠地,當下大旱,适逢戰亂,又是人相食的年代。只要是男子,稍微能有氣力執刀的,臉都黥上圖案。幾個黥臉的男子逃卻軍隊,跑到竹林挖着竹筍,将皮扒出來幹吃,又咀嚼着竹葉。
碧翠的竹林是一個法師送給葉竹旭的父親,以示答謝當年之恩,竹林被施上法術,在生生息息的歲月,保持着不枯萎、不斷繁育狀态。
葉竹旭腰間有大水囊,當他見到數個逃兵在瘋狂挖着竹筍時,他就取出簍子裏的瓢,盛水給他們。
幾個逃兵見到水,都争先恐後搶着喝,又喃喃着感謝。其中一個男子喝了一瓢子水後,雙眼發亮地望着葉竹旭的鞋子和玉佩。
那個男子随即抽出腰間大刀道:“将草鞋和玉佩交出來!”另外幾個男子互相望一眼後,都咽了下口水,抽出大刀。
葉竹旭既不受驚,也不生氣,他那雙呆濟的眼睛随着聲音方向望過去。葉竹旭道:“希望你們能活下來。”
男子喝了一聲,大刀砍去葉竹旭。葉竹旭聞聲施展着輕功,利落地避開大刀,踏上竹樹,游走離開。
葉竹旭走了半裏後,停在一崖壁位置。那裏有個花圃,種滿葵花,葵花正對着豔陽笑。
“呯!”
葉竹旭聽到花圃前方有一聲悶響,他張望過去,見到個人影。他随着聲音前走,問道:“不知這位仁兄,你還好麽?”
他聞到前方的人一股攻鼻的脂粉香氣,香氣下有一陣臭酸藥味。
“在千丈高的崖丢下來,你以為我會安然無恙?”
孔雀公子給侯法護攻擊至重傷,又給司空溯以瞳術推下山。若不是修成靈,即便是天下高手,也落得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葉竹旭聽到數丈前的人話音甚為尖銳,帶着股娘娘腔的感覺,不禁縮了下後腦。他即便半瞎,也見到孔雀公子衣衫鮮豔斑斓。
孔雀公子見葉竹旭目光呆滞,可走向自己,步伐并不猶豫,呼吸穩重,就問道:“練家子?且瞎了?”
葉竹旭微笑着道:“大俠說中了。”他跪在孔雀公子前,伸出雙手,問道:“可是雙腿骨折,且有內傷?”
孔雀公子道:“這樣也猜中?”
葉竹旭道:“我目殘,可其餘感官倒是十分敏銳。這位大俠,想必是西南嶺一帶吧?能在崖跳下不死,想必是居士。失敬失敬。”他在懷中取出一些膏藥。
孔雀公子見葉竹旭雖不比司空溯和玉華淵那般俊美,可整個人健朗着。他收斂了下,道:“本尊無需你出手治療。你聽着。”他以法術硬是接駁好了雙腿,連接清脆的喀拉聲,痛得孔雀公子的油臉上冒出冷汗,也聽得葉竹旭頭皮發麻。
葉竹旭道:“晚輩內力淺薄,當下鎮上大夫早已餓死。居士的內傷……”
孔雀公子揮手道:“你借我住宿十數日,我定必自愈。”
葉竹旭颔首了下,又道:“當下饑荒,待我采摘些竹筍後,再來背居士,好不?”
孔雀公子沒想過葉竹旭背自己,見這個二十出頭的少年如此心善,長得又不錯,不禁帶着狎意的笑容,道:“好,本尊在此等你。”
葉竹旭點頭了下,走到十數丈外,腰間抽出一根伸縮木棍,來回掃撥着地下。當掃到竹筍時,蹲下逐點割出。
孔雀公子無聊地玩弄着索帶,又摘了朵葵花來玩弄。半個時辰後,葉竹旭抹着額上的大汗道:“讓居士久等了。”
葉竹旭将簍子置前面,然後蹲下道:“居士,來吧。”
孔雀公子将葵花插在發鬓,伸出右手隔着麻衣掃過葉竹旭的背肌,然後問道:“小子,家裏就你一人住?”
葉竹旭點頭了道:“家父給一團征兵了,若非我是瞎子,恐怕也戰死在郊野。”
孔雀公子問道:“當下內亂?”
葉竹旭道:“自古皇朝更替,大朝與內亂各占時間一半。晚輩不幸,生在亂世,當下饑荒,一個半殘蟻民做不了什麽大事。”
孔雀公子心想一直居住在幻域,忘卻中陸的時間和幻域的時間不同。幻域中的貧窮,不及這處水深火熱。他道:“你一個瞎子,先照顧好自己再嚷嚷天下吧。”
葉竹旭問道:“居士目術修成如何?”
孔雀公子,似是說中要害,想起其餘四毒慘死在昆侖手上,登時聲音更是尖銳道:“目術根本是天下謊言。”
葉竹旭苦笑了下,又安慰道:“有時候看得過真,反而更痛苦,更易被迷惑。”
孔雀公子聽到後,想起自己早忘記修目術的初衷。無窮無盡的力量,如同浩瀚寰宇,冰冷又沒盡頭。他不過是一個魔道惡人,每每入到白光世界,自己只是一個渺小的幻象。
才步出竹林,又來幾個逃兵,見到葉竹旭二人身上有許多值錢,又一殘一呆,宰來夠三頓飽,不禁抽出腰間大刀。
葉竹旭道:“幾位軍爺,我的武功比你們高,別搶了。”
那幾位逃兵出刀淩亂,力氣倒大,咬着牙根,誓要斬殺到底。葉竹旭聞風回避,雙腿靈動地游走着星陣方位,在兵刃間游走着空蕩,拔腿就施展輕功跑起來。
孔雀公子見他武功根基厚,輕功不錯,就道:“骨骼倒不錯,沒修道士替你啓動法源,實在可惜。成了法師,好走避幻境,安穩過日。”
葉竹旭聽到他贊賞,不好意思低頭了下道:“幻境,太遙遠了。”孔雀公子不答話,他沒有意思去教導人。
過了一大炷香時間,總算到了葉竹旭的家。那家在山腰,就是茅屋院,能俯瞰竹園。
孔雀公子為怕昆侖門生走過,他當即離開葉竹旭的背部,幻化出法器,施展了護法陣。
葉竹旭見到紅紅綠綠的人影在晃動,又聽到兩拳呼呼聲,他問道:“有賊?”
孔雀公子道:“非也,本尊怕敵人殺到,施展了個護法陣。放心,不阻礙你出去,就是其他人進不了。”
葉竹旭一聽,道:“這防盜咒倒不錯,兵荒馬亂時代,我家給洗劫不下十次。”說畢,他又苦笑。
孔雀公子道:“小子,借你一房來休息。”
葉竹旭道:“居士請便,晚輩不打擾你,若你要水,喊我一聲便是。”
孔雀公子道:“成。”
他去了一偏廂,偏廂幹淨卻空徒四壁,就一案幾和木板床。薄薄的竹席,穿成幾個洞。
孔雀公子皺着眉大袖一揮,室內這時的家居都修補好,還增添了一香爐、數個插着桃花的瓶子,還有床墊、化妝匣和銅鏡。
他觀望了一下,覺得不夠,還增添幾幅門簾,繡着牡丹的薄紗,鮮豔之極。
“嗯。”
孔雀公子滿意地點頭,盤坐在床上,閉關便是十二個時辰。
葉竹旭感不到動靜,甚是擔心,眼睛又不靈,唯有在窗外聽一聽孔雀公子是不是暴斃。他蹲在窗邊,聽房內有沒有大動靜,就一陣呼吸聲。孔雀公子呼吸詭異,練功時,屋內一陣花香和腥臭味夾雜着,甜甜又甚為刺鼻。
到了翌日下午,孔雀公子吐了口鮮血,睜開眼就想起四毒慘死,又想幹酪空溯居然曉得瞳術。自己練功百年,倒是沒什麽能耐可言。
“咿呀。”
孔雀公子見門破了,皺眉了下,将門修複。葉竹旭正在屋院練功,直刀呼呼聲。
孔雀公子撐着腰道:“喲,練刀啊。瞧你身板不錯。小子,你家有沒有水?是否曬亁了?”
葉竹旭向着聲音方向回頭道:“有,稍等。”
孔雀公子揮手道:“不用了,我自取便是,順道參觀一下。”
葉竹旭笑着道:“水在竈房。不過名副其實的寒舍。”
孔雀公子游走了茅屋屋院,就二前進,後有一儲物舍、茅廁的地方。他心想道:“小得不能再小。”
孔雀公子走到竈房,見葉竹旭煮了竹筍,鍋內有水。他挪移了個大碗,滔了碗水,喝剩一半,施法變滿。他見屋內水不夠,施法變多一個大鍋,都盛滿了水。
他撿起了片竹筍,吃了口,就水煮竹筍,差點沒吐出來。他在竈房內,挪移了好些蒸餅饅頭,醬菜和蔬果。
孔雀公子在竈房房的一案幾前盤坐,蒸餅蘸着醬菜吃,又咬了口蘋果。吃飽了,又在竈房增添幾尾魚和雞蛋。
葉竹旭練功到近酉時,想到要燒柴熱竹筍,就走到竈房。孔雀公子坐在屋頂,吸收着日月精華,在思量着什麽時候食人腦髓。這時,他在懷中取出了一個盒子,倒出十數條青、紫、藍的小蛇。
蛇懶懶地盤在屋頂,見到有生肉片,就張口等着喂食。
葉竹旭甫入竈房,聞屋頂有聲,迅即走出去道:“何人?”
孔雀公子嘻嘻笑幾聲,道:“我的寵物在屋頂曬曬快落山的太陽。”
葉竹旭聽到微微的嘶嘶聲,帶點疑惑的口吻問道:“居士,你的寵物是十多條蛇?”
孔雀公子換了個坐姿,道:“說實話,你可真的不似瞎。”
葉竹旭搖頭了,進去竈房後一陣,他又跑出來道:“居士,竈房裏的食物,可是你施法出來?”
孔雀公子道:“見小子你心地不錯,就挪移了些食物,夠用數日。”孔雀公子想到葉竹旭心地太善良,怕挪移太多,他反倒出去給饑民吃。
接下來,葉竹旭說話倒令他不意外,葉竹旭問道:“既然居士曉得變法食物,不知能否請居士變出食物,給外面的饑民吃,他們都快餓死了。”
孔雀公子道:“不可,救得一次便有下次。我離開後,你們還不是餓死。我的法術可沒強大得令土地富庶、将領停下幹戈。”
葉竹旭心慈,人倒不蠢,聽出話中意思,慨嘆一聲。自己能否飽餐一頓都成問題,怎麽救其餘的人。他轉念一想,一餐也是一餐,這個身穿斑斓衣衫的人,話雖沒錯,心倒是冷。
葉竹旭熱了煮竹筍,又熱了兩塊大蒸餅和醬菜。起筷咀嚼那刻,當即感到是幾個月來最好的一頓。葉竹旭深深聞了下食物的香氣,将蒸餅掰碎,逐口逐口進食,食畢又灌了碗水,好增加飽腹感。
孔雀公子依舊在屋頂打坐,十多條蛇半身立起,閉氣雙目,跟着他練功,各自頭頂都冒出蒸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