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鬼餚
天亮後,西南山嶺一直了無人煙,偶有疏落的村鎮,司空溯怕又是魔障之地,不想下去。一直到了午時左右,司空溯見到渡河碼頭後有一鎮。他心想,如此大規模的建築群,如此人氣旺盛的縣鎮,如果都是妖鎮的話,只能怪自己有眼無珠、法力低微了。
渡河鎮口叫橫江鎮,因為船運較興隆,人自然較多。
司空溯肚子餓起來,先摸着荷包是否尚在懷中。他見到茶寮酒家的菜肴都不錯,香氣濃烈,他餓卻又不想進食。最後,他還是在一家好點的酒家坐下。
坐在酒家屋檐下,能少聞竈房傳來的肉香,想到滿地人的殘肢和內髒,司空溯又想幹嘔。
店小二走來問:“客官,想點什麽呢?”
司空溯見到對面的人都吃烤豬吃得滋滋有味,又是想嘔吐。店小二會錯意,指着烤豬道:“客官,此是本店名菜。先烤一豚,再放入燴半熟羊與雞于豚內,繼而是二烤,便是中陸貴族常用的佳肴。”
血流到石磚……
司空溯道:“我在修道,不能沾葷。就一蔬菜羹,精致點。來一壺好的桂花酒,配些糕點。”
店小二一聽,就道:“公子是修道者?本鎮來過幾個昆侖派的……”
“你畏懼了?不敢再食肉了?”
店小二張頭一望,司空溯便解釋道:“就一個前輩,躲起來與我閑聊。”
老狐貍道:“少年,你當真怕了?”
司空溯道:“我不欲殺生……”
老狐貍哼哼兩聲冷笑,道:“素菜難道非生靈?素菜會呼吸、會曬太陽、會與其他植物聊天,不過是人不知罷了。
若然人殺生是不對,畜生殺生亦是不對?那是否該拉一群畜生去感化,去教育牠們莫食肉?萬物自有萬物規律,你以為不殺生是具道德,可你知否天下一物治一物,層層相食?
你食犬、犬食雞、雞食蟲、蟲食菜、菜食糞;虎食人、人食豚、豚食矢。此可是環環相扣……”
此時店小二随着聲音,插嘴道:“此位居士,道理不錯,可莫污蔑本店。本店之豚非養于糞溷,絕不食矢。本店豚可是食蜜桃、嫩葉與鮮花,肉質鮮嫩帶香甜。”
老狐貍哈哈笑兩聲,繼續道:“你又非殘殺或屠殺生靈,食口葷血,有何不可?你為人,若以不殺生,便自诩比他人、比畜生更高潔,不過是虛僞之言行,人不可能不食,而食物都具靈。人何以避免不殺靈而食之?待畜生老死,你早餓昏在地上,成畜生飼料。”
司空溯一聽老狐貍陰陽怪氣說了一堆話,甚是嫌煩,揮手道:“我只是胃口一時不佳,你想食肉,我請你便是。小二,請來一份……”
老狐貍在空中插嘴道:“一份貴店馳名烤豚。”
店小二高興地道:“好嘞。”
司空溯不斷張望,問道:“狐貍前輩,是人抑或是成精之靈?我瞧你多半是個人,只有人對食如此執着。”
老狐貍道:“你在衆芸鎮,不亦如是?”
司空溯一聽,苦笑了下,繼續張望,道:“為何你不露出本尊?”
老狐貍道:“老子愛如何便是如何,哼哼。”
司空溯搖頭一下,懶得多費唇舌,先喝幾杯茶解渴。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他們的菜就上來了。司空溯的蔬菜羹,用的炖好葵菜、竹筍、幹貝和大米。給他蒸的是菊花餡的糍糕,酒添了點果實,色味具存,令司空溯胃口開了點。
老狐貍不見人影,連個狐貍外形都不露。待烤豬上來時,司空溯就見到豬肉逐點給老狐貍切開,可是還是不見人影,豬肉在外人看就是詭異地變小。
烤豬果然名不虛傳,烤得外脆內嫩,豬肚裏面燴的羊和雞取出來時,醬汁都流出碟盤外,當下肉香撲鼻。
司空溯咽了下口水。
老狐貍哼哼問:“要食一口?”
司空溯搖頭下,道:“前輩自享吧。”他不想那麽快成一個虛僞的人,多過幾日,待腦海都沒了人的殘肢和妖桃嬰臉,他的食魂才歸位。
大餐一頓後,司空溯再次摸了下懷中,掏出荷包見有碎銀,就掏出九粒。店小二高興地收下,道:“謝謝公子多賞。”
此時,烏雲密布,天氣悶熱。
司空溯吃飽了,就打算在樹蔭下走走,順便先買把傘,怕一會兒下雨。當他聽到有人講書,就朝着聲音方向去。去到豈料不是說書人,是個衣衫褴褛的大道家。
大道家很早有,說的都是大道學理,相信有教無類,四處教育。整個陸地上下,尤其權貴愛采用大道家學理。
天爵時代,中陸戰火連連。當時人人愛論理,上至權貴、下至草民,均出口成文,三句不離天地良心、為蒼生為大慧。
那即是,天爵時代,不論男女老幼,都是啰裏啰嗦。即便隐居修士或高傲之人,若要辯論,總能張嘴噼裏啪啦地講一大堆。老狐貍談食便是如此,使得司空溯耳朵生繭。
而天爵年間,不乏書生劍客或販夫走卒,為了悟道救生,而勤力修道,希望通天眼,又多半認同大道家學理。
八字胡的大道家就坐在草席上,撥着紙扇,道:“人若犧牲小我,方能造就大我。人本為善,是小我使致天下混亂。
何為小我?小我是人黑暗一面,貪婪、愚昧、自私。大我是行善,助人為己任,舍去小我。
譬如,若見鄰家大火,不能懼怕大火燒死自己,該是沖進火中救人。若年邁的父母餓着,作為兒子,該忍痛殺死妻兒,割肉供給父母,以行孝道。”
司空溯聽着開頭甚是認同,到了後面,不禁詫異愠怒,想起滿地殘肢又是想吐。司空溯插嘴問道:“此位大家子(天爵時代,人愛尊稱大道家為大家子),我甚是認同人人不能為小我,而冷漠不行善。然而,大家子認同兒子該殺妻兒以供給父母,豈非鼓勵殺人?”
那大道家見到有人搗亂,就摸着胡子道:“諸位學子,眼前便是小我之人。天大地大不及父母大,萬行以孝為先。是誰賜予你活?是父母。妻兒不過是可舍棄外物,妻室能續弦、兒女能再育,而父母!”
大道家此時七情上面,眼眶滲透着淚水,道:“世間,只有父母各一。我們豈能眼睜睜讓父母餓死?唯有忍痛殺妻兒,割肉好孝敬父母。”
司空溯生氣地問道:“妻何其無辜?妻何嘗不是他人父母珍寶,妻何嘗不是人?兒女既是親生,既是人命,何以殺生?若行孝,為何不是兒子割肉,而是殺妻兒?”
大道家此時生氣大喝道:“荒謬!兒子自裁可是不孝中最大罪。女子輕賤無知,嫁出閨閣則是撥出去之水。女子既嫁給夫家,自當孝順夫家父母,為夫家父母而死。”
司空溯靠着樹幹,笑問道:“大家子可是認同令堂是輕賤無知?”
大道家一聽,暴怒喝罵好一番。司空溯就在一旁買些糕點,賴在樹底成蔭,一邊跟大道家大眼瞪小眼,時而露出三分嘲諷的微笑。
灰蒙蒙的天空一時黑得成深夜,如此詭異,法力低微的司空溯都覺得不妥。眼前的人,最多收起店鋪的東西,那大道家依舊口若懸河,胡謅一通,難為了一群莘莘學子,如此年幼給誤人子弟。
“呯!呯!……”
司空溯到剛好有節奏地響出五聲雷響,他執着驚雷劍,走出樹蔭。司空溯見到有五道黑旋風在天上降落,渡口的船艇都不斷漂浮着,幾乎翻到江水裏。
五道黑旋風旋轉到鎮口,這五個就是百年前已名震江湖的“西嶺五毒”。西嶺五毒意志力驚人,邪道打着歪,給他們練成魔靈,得以長壽。
司空溯見五人兇神惡煞,幾乎額頭上鑿上:我是惡人。除了一個穿得斑斓鮮豔外,其餘人都是衣衫褴褛、一身玄黑,猶如烏鴉成精。
西嶺五毒明明霎眼前還在鎮口,瞬眼便走到司空溯前,見到一堆人阻礙着前路,五毒便雙手一推,将司空溯、大道家、一群幼童推倒地上。
本是聽得頭頭是道的學子,不知有惡人入鎮,給掌風退跌時,而吓得哭叫連連。那個大道家一見邪魔外道,草鞋也不穿,居然赤腳跑起來。
司空溯不禁愕然,叫喚道:“喂!大家子,你不是說犧牲小我麽?”
那群人對眼前生物一概不理,繼續前行。司空溯就抽出驚雷劍追着他們,他們雙腳恍惚是車輪翻滾,很快滑到鎮市心去。
追逐到市集中心,西嶺五毒領頭,疤臉的銀環姑便用傳音術道:“我五毒已封鎖橫江鎮。當下橫江鎮不能入,亦不能出!若你們想活着,就乖乖地交出仙菀丹,不然五毒殺光橫江鎮鎮民。”
仙菀丹是仙菀草提煉,世間少有,根據失傳的《帝瞳典》記載,服用仙菀丹,能通五眼。
早幾日,橫江鎮有個修道淺薄的大夫陸天護,意外在雙娥山采摘得千年一株仙菀丹。鎮上都沒幾個人知,何況天下修道之士?
西嶺五毒卻不知用什麽手段得知仙菀丹給陸天護摘得,五毒算準時機,待他剛好提煉後,便旋風到橫江鎮。
銀環姑心機狠毒,她道:“人人都知道服食仙菀丹,百會穴冒出青龍霧氣。若你敢偷偷服下,我敢将活生生的你,割下一片又一片的肉。生食可會得仙菀精華的哦。”她這番恫吓配上陰狠的外貌,躲在屋中的鎮民,或是石尊後的司空溯,都深信不疑。
司空溯知道仙菀丹,都是聽從父母得知,此時腦海的碎片記憶似乎粘成一小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