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囚鳥
陽鏡清一聽,急起來道:“不,月卿,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意思,你一定會長壽。”又緊緊拉着他的手,想凝視對方雙眼确定時,對方卻難過地轉身。
明月卿道:“長壽?鏡清,聽過一老生常談的故事麽?從前有一靈龜與一靈蛇,他們為要好知己。因一次洪災,一仙靈就令他們各自守南北,好阻止水流翻騰。二靈每日只能遙遙相望,卻不能交流,甚為痛苦。
一次,二靈忍不住渡河,使致洪水大,二靈又被令守南北。百姓不單不感謝二靈防洪,且在他們身上建起一石墩,好阻止他們見面。百姓不單沒學習自己阻止洪災,且絲毫不愧日日犧牲他人,成全自己安逸生活。注”
陽鏡清此時低聲地問道:“這是你屠殺鎮民原因?惡靈出來!”他迅即抽出無極劍,明月卿天闕一抵,道:“我并沒有殺死鎮民,是一執着童顱杖的黑衣人殺。”
陽鏡清心內道:“那宿子奧居然還殺來?”他又道:“你是受了他惡靈咒!”又一下子抽出護法鏡,明月卿兩手一擋,冷冰冰地道:“就他那點修為?邪靈是我招入身內,好破除我身上惡咒,以邪攻邪。”
陽鏡清不禁喝道:“你瘋了?”
明月卿冷笑一聲道:“沒瘋,我自知在作甚。”
陽鏡清道:“不可,我會逼走你身上的邪靈。”說畢,他雙掌送到明月卿的心去,明月卿一閃避,兩人又是交手起來。
明月卿橫掃天闕劍跟着陽鏡清手上的無極劍相架,二人法力波動,衣衫飄起,四眼怒目相視。
頭上閃電連連,明月卿雙眼流動着晶瑩的紅光,令陽鏡清又是生氣,又是不知所措。
明月卿道:“你我相識日子淺,今晚要不殺了我,要不分道揚镳。無需為了此事糾纏。”
陽鏡清施展瞬移術,想點明月卿穴道之際,明月卿也施展瞬移術,二人互相追趕一番後,陽鏡清彎腰捂心,揮手示意不再追逐。
陽鏡清因為難過而深深呼吸着問道:“為何你一定要自殘?”
瞧着對方難過得欲哭無淚的樣子,明月卿心如刀絞,他以鎮靜聲調道:“你游遍江湖,知道天大地大,見過海翻浪濤,見過飛龍遨游。我呢?只能如井底之蛙般,坐井觀天。
明明我是男兒身,該是志在四方,該是闖江湖,見識世界,卻如閨中待嫁,每日只能在天井上那片低空禦劍。
我一生只巴巴地盼望着離開黃鹂鎮,我猶如籠中鳥,不能飛翔而擡頭觀天。鏡清,你會曉得如此痛苦麽?”
一顆晶瑩若冷露的淚珠淺淺一滴流出明月卿的眼眶。
陽鏡清聽此,心中痛惜,卻道:“即便如此,你亦絕不可入魔,入魔危害蒼生,危害自己。”
明月卿掩耳喝道:“蒼生!蒼生!夠了!”他臉容扭曲,憎獰地望了下陽鏡清,後又別過臉,恢複着冷靜音調道:“你可知我明家家訓是什麽?救蒼生滅人欲!哈哈哈!
蒼生?
我明家曾祖一輩屢屢勸谕鎮民修道自救,卻無人聽之,怕身心受晦氣而早逝,不願承擔一分責任!
他們明知明家正衰落,他們明知龍血瞳球邪氣一旦不鎮壓,受害的不止他們,是整個天下。
作為蒼生一部分,他們有承擔之意麽?法術倒是修點皮毛,借着安龍宮聲譽賣符文,好悶聲發大財。而我明家,自有田産,從沒用過黃鹂鎮民民脂,鎮民卻口口聲聲我明氏用黃鹂鎮資源。
我看似白衣翩翩,是個潇灑劍客,實不過是鎮兇之物。黃鹂鎮人前稱我為明公子,我何以不知鎮上都當我是晦氣之物,避我如蛇蠍?
蒼生蒼生,人人皆為蒼生中一人,無人是真正孤弱。
若天下不自救而死,實屬活該失救而亡。”
那抹殘酷的冷笑,陽鏡清卻讀到哀傷,他更是無言以對。
明月卿帶着自言自語的音調道:“鏡清,我曉得自己在做什麽。別人以毒攻毒,我換過法子,以邪攻邪。我心性傲,脾氣臭,容不得他者擺布我,你就放心吧。邪靈只會成我手下木偶,不會使我堕入魔道。”
這個孤傲的明月卿,一夜間,像決堤般說了如此多尖銳錐心的話,陽鏡清由心底不知如何是好。
二人沉靜許久。
陽鏡清道:“我視你為我畢生唯一知己,我真的難以接受你身入邪靈。”說畢,他反手一劍刺到明月卿,明月卿天闕劍一擋,道:“你是我知己,卻不懂我之苦。不過區區小邪靈,你何必以正道行事?”
二人雙劍交加,光影重重,月夜下,似是比武,似是共舞。
月光灑照的劍刃,映着玉白的瑩光,雪刃相交,玲珑聲響。
明月卿鎮壓着心內的邪靈,不欲攻去陽鏡清,陽鏡清只求逼出邪靈,不想傷到明月卿。
劍花缭亂,心內更是淩亂。
明月卿每每施出殺招,卻減七分力度;陽鏡清每每使出辣招,卻半路遲疑。二人互相斬伐下,雙劍卻似是有共鳴,只發出叮當的聲響。
陽鏡清随着明月卿的跳躍而走,走過數個屋檐,如月下飛鶴。明月卿的“冷月寒泉”、“湖中玉環”本是半圓揮斬,連撩帶錯,一劍刺咽喉,劍尖卻刺進了陽鏡清的肩膀。
明月卿不禁縮手,雙眼閃過霎眼畏懼之色。陽鏡清與他對視,又重重一拉着他的衫袖,明月卿點了下麻穴,又是逃開。
陽鏡清不依,再是追随着,明月卿給追煩了,就反身雪刃架到無極劍上。
明月卿的邪靈終是啓動,他一下子撲到陽鏡清身前,陽鏡清趁機反劍刺進他的重穴。明月卿奮力一擋,相互格劍,法力比拼。
陽鏡清道:“太寰靈靈邪靈退散!”
明月卿道:“休得滅邪。”他一下子以護法器的法力動源将邪靈鎮壓,口吐鮮血,雙眼滞留在對方肩膀上的傷口,他卻不知對方傷口早複原。
陽鏡清執着他的手臂道:“此乃玉沁丹,能使你半死還元,長壽下去。”
明月卿重重推開的他手道:“我要的是自由,并非長壽!”他不解陽鏡清何以固執如此。
陽鏡清見他重重撥開開丹藥,冷着臉道:“此丹是師父與我于瑤燭峰以命換來,你不要罷了,為何丢落地上?”說畢,他彎身撿起丹藥,掃走泥塵,隐身不見。
明月卿不知,他是一時盛怒,下手重了,他見此不禁後悔叫道:“喂!鏡清!鏡清!”
陽鏡清早以瞬移術返回蛟河鎮,明月卿見陽鏡清沒有返回來,捂着心一陣,甚為懊惱。
“嗖”
陽鏡清心情一時又生氣又無奈,他霎眼瞬移返回蛟河鎮鎮郊的草堂。到了草堂後院,就在後院大門前盤坐,以傳音術問道:“師父已睡?”
孤海老人道:“你大半夜折返回來幹嘛呢?”
陽鏡清又打趣問道:“那師父不睡又幹嘛呢?”
孤海老人答道:“大半夜不睡還有別的事?通第六眼呗。”
陽鏡清一聽,不禁失笑。
孤海老人問道:“同明公子吵架啦?人家世家門第,身自帶嬌氣與幾分傲,你這野夫就莫計較了。”
陽鏡清道:“他才沒嬌氣,傲氣倒是十分。師父,若蒼生要你死方得救,你會死麽?”
孤海老人一聽,不屑道:“不死。天下要犧牲他人而成全自己,不是什麽好天下。草原雜草燒光了,方能新春發芽。”
陽鏡清道:“師父有如此想法,他人定必非議。”
孤海老人道:“非議呗。我問你,人人盡本分,何故犧牲無辜人來成全自己?鏡清,你聽聞哪位大道家胡謅了?
越是鼓吹他人犧牲,那人越是自私心邪愚昧。那些滿口仁義道德、張嘴便是漂亮話的大道家,你要他死,他不是拉着你一起死,便是鞋都不提溜了。”
陽鏡清道:“師父你……”
孤海老人道:“我什麼我?你若是信那些大道家,也不會來問為師。想法與世人違背,又有何問題?
人盡人事,能救則救,能助則助。天下自有天下命數,天下皆為人人,人人皆為天下,故作英雄犧牲,亦敵不過萬物蓬勃與哀衰必然循環。”
陽鏡清輕輕吐口氣,又問道:“師父,明月卿練邪功,将邪靈引入體內,欲以邪攻邪,好驅趕惡咒。”
孤海老人道:“好小子,有膽色。”
陽鏡清不禁責備道:“老頭你正經點啊,邪靈附身,可是入魔前兆。”
孤海老人道:“明公子之擇,自他一力承擔。心意已決之事,你就莫狗捉耗子了。”
陽鏡清氣得站起道:“我豈能不管?”
孤海老人道:“若能以他道修之,明公子豈會如此?你真當瓊臺明氏是傻子,幾百年來尋究不出上佳妙法?人在洶濤孤島求活,一切看命數。問題是,鏡清,你打算如何?”
陽鏡清道:“陪他。”
孤海老人笑着道:“既然心中早有答案,則不必顧忌為師。你已及冠,不要似大道門第般,事事看家長意見,恍如巨孺,倒人胃口。本家長,沒意見。”
陽鏡清聽後,便道安回卧室。
半夜邪靈沖撞,回想法劍誤傷陽鏡清,明月卿一時難以安枕。
窗外來了一陣暴雷,明月卿不再閉目,披上白氅,推門出去。
明月卿手持天闕劍,劍刃指着泥地,步往廟堂,他指着明天晖的青銅像道:“我明月卿,早盡明家子弟責任。我雖姓明,命卻為己。既命是自己,生死自負,我絕不甘奄奄而終!
從今以後,我明月卿,不再守你的訓誡。”說畢,他雙眼冒着紅光,卻做着心底一直為此羞愧的事。
“嗡。”
天闕劍雪白劍刃橫斬了明天晖的頭下來。明天晖的青銅頭落地,就骨碌骨碌地滾,滾到門邊,給明月卿一腳踩碎。
明氏大宅傳着明月卿的狂笑,狂笑漸響,笑聲傳遍黃鹂鎮。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