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痛徹
成都外小鎮上,明月有一棟小樓。
那正是救出于洛時第一個入住的房子。
明月将自己在那關了七天七夜。
她想于洛想得發瘋,卻不敢見她。
老頭就守在她屋外,急得火燒眉毛。
明月要再這麽不吃不喝,羅剎門可就要弄丢一張“鎮店”的頭牌了!
老頭悔得腸子發青,他拆開明月和于洛,正是為了割斷一切對明月有害的聯系,讓她永遠藏在“閻羅婆”這副神秘可怖的面具下,令所有企圖除掉閻羅婆的人都無從下手。
他正是為了明月的安危!
如今看來,閻羅婆不僅徹底罷工了,而且有着自暴自棄、自我了結的念頭。
她要真的自裁了,他又何必花這麽大功夫為她做無用功?!
老頭一捏拳頭,下定決心。
他等不得了!
上鎖的木門被老頭一腳蹬開,登時滿屋濃烈酒味撲面而來,鑽進五髒六腑。
老頭掩着鼻四處搜尋,終于在月色傾灑的窗框上找到爛醉的明月。
她怎麽挂在這兒?!
老頭進屋前就能猜到明月在借酒消愁,可他猜不到明月會醉到用這樣驚險的姿勢挂在窗臺上,驚險得,只要側個身便能栽到樓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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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噼裏啪啦!”
明月手指一松,酒罐摔到了樓下。
聽着陶罐粉碎的聲音,老頭驚得渾身一抖,仿佛預見了明月跌落的慘狀。
他三步并兩作,沖到窗前,伸手揪下了明月。
明月連眼皮擡也不擡,大喇喇躺在地上,死了一般。
老頭眼尖,看到了明月左手攥着的紫色手帕,瞬間便猜到它的主人是誰。
這條手帕當初被明月弄得滿是鼻涕,垃圾一樣丢在一旁,如今卻讓明月滿屋找了遍,洗得幹幹淨淨,寶貝似的攥在手裏,一刻也不肯松開。
老頭氣得臉色發青。
若是為個男人倒也罷了,十八/九歲的丫頭,哪有不發春的?!可這怪胎,怎麽偏偏為了個女人?!
只怪我當初不讓她交友,害得現在如此糾纏不休!
老頭嘆口氣,蹲了下來。
他柔聲道:“明月,我以後讓你交朋友,你不要再對那個丫頭念念不忘了,你要知道,你們正邪兩立,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怎麽可能做得了朋友?!”
明月笑得像哭。
她模樣醉醺醺的,說起話來倒是清亮。
“她不是我朋友,她是我情人。”
老頭大腦嗡得一下,一片空白,幾乎要暈倒在地上。
他勉勉強強立起身,面色由青轉綠,由綠變黑。
“你何必為了氣我,開這種玩笑。”老頭的聲音都在顫抖。
明月終于張開眼,藍眸堅定得可怕。
“我沒開玩笑。”
老頭咬緊了唇,七竅生煙,他醞釀很久,終于從丹田深處吼出兩字:
“混賬!!”
他彎腰揪起明月的領子,讓明月整個上半身都懸空了。
“你可知你是個女子?!”
明月依舊不痛不癢地閉着眼。
“你什麽時候把我當做女子養過。”
“我是為了你的性命!!我如果把你當女孩養,你還活得到現在?!”
明月冷笑一聲,她握住胸口的手,大力扯開,身體頓時撞在地上。
“你是為了錢。”她呢喃道。
老頭攥着拳,大笑。
“好!好!你是了解我,我與你非親非故,難道養你吃白飯?!”
“哼,我現在一個指頭也不想動,你要是想賺錢,去找別人吧。”明月将手枕在腦下,整個人懶透了。
老頭壓住了滿肚的污言穢語,他陰狠地瞪了眼明月,拂袖而去。
“你自生自滅!反正也給我賺夠本了,是死是活關我屁事!”
一個時辰後。
老頭控制不住,又走進明月的屋子。
他就是賤!
明月不知何時又挂在窗臺上。
老頭嘆口氣,端了把木椅坐在她身旁。
再如何嘴硬,這丫頭也是他一手養大的。何況如此稀絕的練武奇才,他怎可忍心任其生滅?
“明月。”老頭盡量讓聲音平穩,“你何必如此愁悶?她報完仇,不就會回來尋你嗎?”
老頭心裏很清楚于薇會對于洛做出什麽,但他今日不蒙騙明月,只怕她一輩子也振作不起來。
明月果然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聽了這番話,終于肯敞開心扉。
“不可能了,她不會來找我了。”
“你怎能知道?”
“她既然去找那個雇我的人報仇,自然會知道我的身份的。”
老頭嗤笑起來,“明月,你說你武功這麽精湛,怎麽頭腦如此簡單?雇你的人又不知你是何模樣,又哪來的東西給那丫頭透露呢?”
明月的眼睛突然明亮起來。
“這個我真沒想到!”
老頭眯起眼。
他知道只要于薇告訴于洛暗殺于新和于維的是同一個人,明月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了。
但他不會告訴明月。
老頭堆起笑,順從道:“所以你抑郁七天,完全是自尋煩惱。”
可明月想了想,神色又黯淡下來。
“那人不知道我什麽樣,卻知道你是什麽樣,他如果告訴于洛你不是閻羅婆,我不就露餡了?”
老頭白了她一眼,嗔道:“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那種劍拔弩張的局面,她怎麽可能有時間問問題?”
明月點點頭,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她艱難地從窗臺滾下身,喃喃自語:“真的嗎,她不會知道我是閻羅婆嗎......”
“不會不會。”
明月面色風雲變幻,不知是喜是怒,她站了半柱香的時間,又突然蹲下身掩面大哭。
“我對不起她!!我殺了她阿爸!!殺了她大哥!!”
老頭也蹲下來,一只幹枯的大手放在了明月的脊背上。
“這種事,怎能說誰對誰錯,你本來就是個殺手,誰都可能成為你手下亡魂,她恨你,是因為你羞辱她阿爸,可是這并非你的本意,都是買家出高價要求的,她怎能怪你?”
明月還是嚎啕不止。
“可我一路都在騙她!我開不了口!我要是說了真相,她永遠都不會理我了!”
老頭偷偷翻了個白眼。
何止是不理你,殺你的心都有了。
但他沒有這樣說。
“你與其在這裏自怨自艾,不如去找她,萬一她阿妹唬她,你的心上人不就有危險了?”
老頭花了巨大的努力,才把“心上人”說出口。
明月果然不哭了,她突然擡起頭,面上還挂着晶亮的淚珠。
“對啊!我沒想到!”
不過眨眼間,明月就消失了,連帶着她的武器。
只剩下兩扇搖晃的窗頁。
老頭長長嘆了口氣,把體內所有力氣都呼了出去,他起身,坐回了椅上。
窗外的月幽深隐晦,他有種不好的感覺。
當明月揪住一個又一個羅剎門的刺客,跟他們打探消息時,他們都說于家二小姐勾結二長老,毒殺新雨閣代閣主,被三小姐逮了現行。
“然後呢?”明月澄澈的藍眸變了顏色。
“她被交給雲威堂,讓人家随意處置了。”
好個歹毒的于薇!明月将雲威堂攪得一團糟,把于洛交給他們,豈不是羊入虎口?!
明月氣得要把天捅個窟窿。
但得先救出于洛。
好在明月離成都不過幾裏地,她搶了匹快馬,任由原主咒罵,親友追殺,等趕到成都牌坊口,便丢馬閃身走人了。
再到雲威堂,不過是故地重游,地形建築,明月心裏摸得清清楚楚。
但與上次不同的,明月的鬼符被老頭收走了,她無法召集羅剎門殺手,只能靠一己之力。
而雲威堂此次也長了記性,幫裏幫外人手密布,只防閻羅婆再度殺來。
明月可以說沒有幾分把握,但她有十分的怒氣。
前度她害怕被于洛察覺,只能拼命掩飾武藝,如今到了這種關頭,她終于可以發揮實力了。
明月在屋頂疾行,雙腳雖快,卻沒有碰響一塊瓦片。
她怎能發出聲響?!
屋下全是氣圈暗器,還有虎視眈眈的打手,她膽敢失誤一下,所有人都會聞聲而來,怎會留給她機會救于洛?!
西院發着不一樣的光彩。
明月湊近,發現原來院裏飾着潦草的紅綢燈籠。
這不是娶親用的嗎?
明月暗自奇怪。
她抱着僥幸之心跳到西院最高的八角飛檐屋頂上,細細搜尋,希望能瞟到一抹紫色身影。
顯然這場親事實在不受重視,既未擺酒設宴,又未聚衆鬧親。
這西院裝潢如此講究,想必所住之人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怎麽辦個婚禮如此簡陋?
明月無心細究,當她預備飛到另一個院落時,院中的一幹竊竊私語的守衛引起了她的注意。
他們說:“讓那惡婆娘當個暖床小妾,你說她肯嗎?”
“哼,不肯也得肯,沒把她碎屍萬段,已經夠給她情面了。”
“說的也是,我只是怕大少爺消受不了這惡女。”
守衛不懷好意地笑起來。
“喂,你個王八羔子,不會看上那毒婦了吧?不過說起來,她确實有張好皮相,那身段,啧啧啧......”
“你就別做夢了,她就是再歹再毒,好歹也是新雨閣二小姐,輪不着給你當妾。”
守衛依舊“咯咯”陰笑,聽得明月毛骨悚然,怒氣沖天。
她拔出了刀,跳進院落。
那群守衛竟達三五十人,可以說已将院落塞滿了。
不過人再多,對于閻羅婆來說,不過是一堆或大或小的魚幹。
閻羅婆從未這樣屠殺過人,當她回過神來,刀還在揮舞,人卻碎成了一地。
她壓抑住手中的顫抖,踢開大廳的門,走上楠木的梯。
刀尖的血滴了一路。
她将手貼在卧房門上,狠狠一推。
唐然像頭餓極的野狼,将于洛的大紅衣衫扯了個七七八八。
于洛發着呆,她的眼慢慢從床頂轉到了明月身上,嫣然一笑。
“呦,你來了,閻羅婆。”
她的語調那麽輕挑,就像紅樓裏久經風月的老姑娘,對什麽都無所謂。
明月的心涼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