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芥蒂
羅剎,即是魔鬼;羅剎門,則是聚集着大群魔鬼的地方。只要你有足夠的錢,足夠的膽量,就可以請到任何一個魔鬼,它願意為你賣命,為你做事,為你殺人。
羅剎門和任何一個殺手組織一樣,只要給錢,它什麽人都殺。但它又和任何一個殺手組織都不同,它索要的報酬比誰都高,它殺人的效率比誰都快!
而且,它有一個最可靠的壓軸,一個最炙手的“頭牌”!
閻羅婆!
閻羅婆雖然近三年才開始接活兒,但一上任就出了名,許多殺手恐怕做一輩子,也不會有他那樣震赫天下的名聲,不過他們沒有一個人不服氣,因為他們一輩子殺的人,都沒有閻羅婆三年殺的多!
沒有一個失手,也沒有錯殺一個,閻羅婆的手法狠而辣,即使遇到勢均力敵的對手,也會抓住一個最出其不意的時機殺掉他!
他似乎很享受殺人,每帶走一條命,只要時間充足,他總會戲弄屍體一番,他扒掉死者的衣物,給其肚皮上劃下自己的名字——“婆羅”,若是個貌美的女子,他還會狠狠地□□猥亵,弄得其不堪入目!
倘若時間不夠充足,他就會在殺死目标的同時帶走他的腦袋,花一個晚上劃滿“婆羅”二字,再在日出之前悄無聲息地挂到城門上,向城裏所有的人炫耀!
而于洛的父親,就是這樣被取下首級,挂在揚州城門上,成為天下的笑柄!
閻羅婆變态!兇狠!惡毒!他是羅剎門裏真正的,不折不扣的惡魔!
明月卻在剛剛,一本正經地告訴于洛,她的師父,名字裏有“婆羅”。
難怪她渾身是傷,難怪她潛伏在三生樹附近,難怪她一月只在大漠呆兩天,原來她在等待她的師父!原來她的師父是閻羅婆!
于洛僵在門前,她聽着睡着的明月淺淺的呼吸聲,想着她和映月湖一樣透澈的藍眼睛,比常人都要單純愚笨的頭腦,實在難以相信這樣的人會跟着一個變态當殺手?!
她既然知道我是來找閻羅婆報仇的,怎麽不對我動手,還把我帶到她的屋裏過夜?她好像一點惡意也沒有。
于洛開始懷疑明月可能連年在受閻羅婆折磨,如今看到他的仇人,巴不得跟着一起宰了他。
亦或是西域有很多叫婆羅的人,其中一個還偏偏收了明月當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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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洛搖搖頭,及腰的墨發甩出連串的水珠,發着熒光灑向四方,她身着寬大的粗布男上衣,兩條均勻纖細的脂玉小腿暴露在外,衣擺随着夜風翩飛,流露出幾絲可愛的意味。她擡腿鑽進了小屋,輕輕閉上門,艱難地跨過睡得像個醉漢的明月,轉身落在了床上。
明月雖然是個非常讨厭的人,但是她一點也不想和她當敵人。
于洛正正地躺好,習慣性地将長發撥到兩旁,她閉上漆黑的眼,決定好好睡一覺。
反正出谷就報了必死的決心,找閻羅婆報仇也不過是因生無可戀,與其在萬花谷度日如年,不如來此試上一試,如若上天定要她死,與其死在閻羅婆手上,倒不如死在她手上,好歹,留個完屍。
我真是一個瘋子。
于洛如此想着,進入了夢鄉。
聽着于洛的呼吸漸漸平緩,一雙湛藍的眼睛睜了開來。
明月盯着漆黑的屋頂,淡藍的眸裏含着痛苦,和難以名狀的悲傷。
我可不可以,不和她做敵人?
她千萬不要多想,這樣......這樣......說不定以後還可以做朋友。
明月不會說謊,所以她只好跟于洛說實話。
“唉。”明月心中輕嘆,“我真是一個瘋子。”
清晨,準确地說是太陽初升,月亮未落的時刻。
于洛睜開了眼,雖然頂多只睡了兩個時辰,但她覺得比在谷中,比在路上哪一晚都睡得好。
在谷中,她悲痛父親,憤恨仇人,無法入眠;在路上,她既要克服恐懼,又要謹防唐然吃豆腐,幾乎精疲力竭。
而昨晚,她睡得很沉。
于洛轉頭看向明月,發現矮桌前只剩下一張皺巴巴的灰毯。
不管怎麽樣,她都不是來殺我的。
于洛如此想着,起身下了床,她換好衣服,一邊理着未幹透的長發,一邊走向屋外。
熹微的晨光灑在她身上,有些清爽,也有些溫暖,倚在門框上,向映月湖掃視一圈,果不其然看到湖心楊樹上挂着一個白色的身影。
于洛抱起臂,清冷卻又很大聲地喊道:“喂!我要洗漱!還有早茶在何處?!”
“你去湖裏洗啊!茶自己泡!”白衣人的聲音自湖心傳來,聲音很低沉,很清晰。
于洛撅起嘴。
“早茶非茶,乃早飯!你怎麽如此愚蠢!”
白影動也不動。
“你才蠢!早飯沒有!幹脆你在湖裏洗完臉,再喝兩口,就當早飯了!”
于洛跺了跺腳,飛身跳起,她在空中輕輕旋轉,花瓣一樣不偏不倚落在盛着明月的枝桠末端。
“起來。”于洛不慌不忙地走近明月,壓得樹枝搖搖晃晃。
明月像是粘到了樹上,枕着臂,疊着腿,紋絲不動。她身上換上了一套幹淨完整的明教破軍男裝,衣襟拉得很攏,帽子壓得極低,全身上下,除了露出一點纏得平平的麥色胸膛,一張淡橘的薄嘴,一只削尖的下巴,其它全部被擋在衣料下。
遮住了一切女性特征,這樣看起來,她完全像一個神秘的外域男子。
“穿成這幅模樣,還做不做女子了。”于洛踢踢明月修長的腿,“別躺到這,快下去找些吃的來,我好上路,你就可以不用再見到我了。”
沉默良久。
明月突然坐起身,拉了拉帽子,露出大半張消瘦的臉,她軟軟地靠上樹幹,眯着眼一副沒睡醒的樣子看向于洛。
明月眼前一亮,“哎喲,你還找到這套衣服了。”
于洛一身明教啓明套,雖然有些偏大,但絲毫不影響展現她舒緩柔美、恰到好處的曲線,極致中原風的妙女子配上一身完全異域情調的服裝,實在是新鮮至極。
“這衣服應當一入明教就給你發了吧,怎麽還是新的?你身為女子,為何不穿女子的衣服?”于洛嫌惡地轉過臉,別開明月一點不講禮貌的、直勾勾的眼神,“天天女扮男裝,你不嫌男人粗野嗎。”
明月“哼”了一聲,扯下了帽子。
“現在像女人了吧。”
于洛通過餘光瞟向那顆長着淺色卷發,高鼻大眼的腦袋,不由得心中一動——哪裏像女人,簡直是個波斯國的王子。
但是她根本沒有表現出驚豔的模樣,只冷冷翻了個白眼,一本正經道:“男不男女不女,我将才隔遠了看,還以為是只沒骨頭的白肥貓死在了樹上。”
“可惡的中原女人!!你才是只死貓!!”明月彈了起來,一腳将于洛踹下了樹枝。
于洛根本沒想到明月過了一晚還是如此德性,她一面失重,一面後悔莫及。
如果摔髒了衣服,那可就沒有別的讓她換了!!
就在于洛的衣角沾到了映月湖發光的湖面,她的身體突然被一股力道抓了起來,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胳膊,強行挾着她飛到半空,直直竄進了西畔的土屋裏。
“咚”的一聲,于洛被丢到了毯子上,她趕忙捂着腰支起上身,沖着匆匆走出屋外的明月冷聲喊道:
“給我帶早茶來!”
“知道了!知道了!”
明月一瞬間沒了蹤影。
于洛再也維持不住高貴的形象,她癱在毯上,一手捂着後腦一手按着臀部,疼得直吸冷氣,整張臉都扭曲了。
半個時辰過後。
一陣疾風帶着濃重的血腥味閃進屋來,明月提着一只渾身浴血的死狼走近于洛,她揚手一扔,狼便狠狠砸向木桌,撞得整張桌子幾乎翻掉。
這狼已被扒幹淨了皮,血水淌了一地,它渾身的肉紋血管都清晰可見,一雙幽綠的眼睛似乎沒有跟着身體一起死掉,圓鼓鼓地瞪着于洛。
于洛吓得不清,她向後挪到牆角,清冷的聲音止不住地顫抖。
“你,你想怎樣?”
“笨女人,吃啊!”
于洛張大了嘴,看了看狼,又看了看明月。
“是生的!”
“生的怎麽了?我被逼到沒辦法的時候,生人肉也是吃的。”說着明月還真的蹲下身用彎刀割下一塊狼肉,丢到嘴裏大嚼特嚼,染得整個下巴都是狼血。
于洛實在是忍到了極點,禁不住幹嘔起來,待反胃的勁壓了下去,她便厲聲呵斥道:“野人!!吐了!!”
明月停下了咀嚼,本來想出聲反擊,但看到于洛兇神惡煞的模樣,只好乖乖地吐出了血肉模糊的狼肉。
“你才是野人。”明月小聲道。
于洛站起身,慘白着臉看向死狼,冰冷的聲音打起顫。
“調味的有嗎。”
明月指了指早晨自己搬回來的木箱。“老頭給的。”
“你去生火,切肉,我來弄熟。”
明月與于洛圍坐在湖畔的篝火旁。
于洛吃了一點點狼腿肉,因為肉質粗糙,就不再動口了,她從懷中掏出偷偷在明月衣物上裁下的方方正正的手帕,一邊輕輕擦拭着清水洗過的臉,一邊像看怪物一樣盯着大快朵頤的明月。
“好吃嗎?”于洛很懷疑。
“好吃,好吃,中原女人,你挺厲害啊。”
“你沒下過館子嗎?只怕這東西還不夠當裏面的泔水。”
明月搖搖頭,“人太多了,麻煩太多了。”
于洛的心沉了下來。
“那些逼你到要吃人肉的人,是你的仇家吧?”
明月不說話。
“你殺了他們的親人好友?還是,你師父殺了他們的親人好友?”
“我不想告訴你。”明月扔掉了手中的熟肉,別開了腦袋。
“你師父是閻羅婆嗎?”
沉默良久。
“為什麽你子時之前會在三生樹那裏,閻羅婆也在嗎?”
“因為我看要下雨了,想早點去看星星。”
“星星?”
“我師父說,死後的親人,都在天上作星星。他說三生樹頂上可以看到他們。”
“所以你每月十五要休假來看星星,人家見你奇怪,問你叫什麽,你就說你叫婆羅,于是世人都把你當做了閻羅婆。”
明月埋下頭,雙手搭在雙腿上。
“原來我這一路全是白跑,你師父根本就沒有在這裏。”看着明月沉默而痛苦的眼,于洛于心不忍了,“你在三生樹上,是怎麽躲過那麽多找你師父算賬的仇家的?”
明月黑着臉糾結了很久,才低聲道:
“我一直隐着身,被發現的話,能殺就殺掉,不能殺就跑掉,跑不了就死在那裏好了。”
“你怎麽不同他們說你并非婆羅,亦或你別再去三生樹看星星了。”
“我叫婆羅,怎麽不是婆羅。而且,我不知道父母的墳墓在何處,只能在三生樹看星星。”
于洛皺着眉。
“你真真是個大傻子,得虧你還有點武功。”
“哼,中原女人,你也不比我好到哪裏,你一個人,武功這麽爛,就想找閻羅婆報仇。”
“你武功如此好,也不見得能讓一個聰明絕頂的人吃虧,你要虧你師父沒碰到我,不然只怕下場比那唐門小子慘上一千倍。”
“你這麽聰明,你倒是想怎樣殺掉閻羅婆?”
于洛輕哼一聲,忍不住洋洋得意地站起身來:“若今晚不下雨,而閻羅婆真的在子時來三生樹,我就裝作他的欽慕者,讓他注意我,若他不感興趣,大不了一刀了結了我;若他感興趣,他想要我的身體,我就給他身體,他想要金錢,我就給他所有于家的家産,他想要權利,我就把新雨閣所有的秘密、弱點都告訴他,我要讓他相信我,依賴我,在他厭煩我之前,我便趁其不備殺了他!”
明月很吃驚,她想不到于洛為了報仇竟能做到此種地步,且不說成功的幾率有多大,光看她這股不顧死活的狠勁,就能知道她個性多麽瘋狂,對閻羅婆多麽仇恨。
“你不怕你報了仇,再也穿不了那麽體面的衣服,再也吃不了那麽好的飯菜?”
于洛翻了個白眼:“于家如此多的金錢,與其讓我那些比你還讨嫌的兄妹揮霍,不如全給了閻羅婆,至于新雨閣,那是我爹的心血,又非我的,他死了又帶不去,不如讓閻羅婆毀了,免得他那些部下明争暗鬥,令人恥笑。我是為我爹報仇,不是為于家,也不是為新雨閣,他們的死活,我的死活,都無所謂。”
明月完全無法理解于洛的話,但于洛怪物一樣冷漠、病态的思想卻深深震撼到了她。
如果她也能像她一樣什麽也不在乎,是不是能活得開心許多?
于洛看着明月變幻的臉色,知道自己的言論吓到了她,她緩緩地坐下身,開口岔開了話題。
“你為什麽如此厭惡中原人。”
因為于洛問得很突然,明月愣了幾下,才開口回答。
“朝廷殲殺明教的時候,我阿爸的中原朋友舉發了他,我的親人就這樣全死了。”
于洛的墨眸黯淡了下來。
良久無言。當太陽完全升起,略微炙熱的陽光照射到兩人身上時,明月打破了沉寂。
“我送你回家吧,我叫師父給我調調任務。”
于洛點點頭,沒有推辭。
“你以後莫要再吃生肉了,就是人肉,也烤熟了吃。”
明月撓撓頭,笑了笑。
“還有,日後若見了你的師父,我還是要找他報仇的,我把計劃告訴了你,只要你想,你随時可以殺掉我。”
明月陰沉下臉,她起身踩滅篝火,聲音微弱地說:
“走吧,我不會讓你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