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
站在光明頂上,面向西北方,再輕輕地跳下,不必用輕功,劃過身體的粗粝的大漠風和深到靈魂的失重感反而會帶給人超脫與自由的錯覺,如果是個疲倦的人,甚至會忍不住想這樣一直下墜着,讓風載到死亡的彼岸。
明月将滿十八,興致勃勃,熱愛自由,她不疲倦,自然也不期待死亡,在離地十丈高時,丹田輕提真氣,全身便立刻像羽毛一般浮于半空,湛藍大眼聚焦身下,手一甩一拉,身體便被鐵鏈穩穩拽到長滿幽白芽葉的枝桠上。
仿佛是飄來一片葉,明月踏在三生樹上,連初生的新芽都沒有驚動,自然也不會驚動樹下那一對争吵的男女。
明月隐在層層的羽葉裏,幽月鍍在樹上的神光将她整個人染得發白,只剩一雙藍眼睛略微可辨,此刻正跳過了黑藍勁裝的潇灑男子,目不轉睛地盯在那怒發沖冠的萬花少女身上。
這實在是一個非常中原的女子。
明月從未在任何中原門派中見到如此符合中原審美的女子——不濃不淡的柳葉眉,不大不小的杏仁眼,不高不低的秀致鼻,不薄不厚的殷色嘴,她身上沒有一處誇張的地方,一切都是剛剛好,就連身材,也是勻稱恰當的。
她現在在冷聲質問,微紅的雙頰添上了幾分少女的豔麗,而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沉靜氣質無疑會令多數男子拜倒在她裙下。
明月很生氣,因為她憎惡中原人!
現在明月将目光轉到了男子身上——矯健的身材無疑讓他極度自信,袒露的胸膛洋洋得意地炫耀着每一塊強壯的肌肉,為了維持英俊而風流的外表,他不得不優雅地微笑着,懶懶地應答着——輕微的蜀中口音與不時把玩的箭弩提醒了明月他是唐門弟子。
“我對你如此掏心掏肺,你就這樣把我丢在這?”看着女子盛怒的雙眼,明月嗤之以鼻——原來是個癡迷情愛的蠢貨。
“于大小姐,我只答應帶你到明教雙生樹,可沒必要跟着你一起報仇,一起送命吧。你的仇不是我的仇,不要再如此糾纏于我,要得?”——說得極妙,竟妄想別人為她送命,大蠢貨。
“哼,當初要不是我把你撿回谷,你只怕死在荒郊野外了,現在你就這樣報答我?想你當初癱在病榻上,說得如此動聽,什麽願與我同生共死,原來都是假話!”
“我可沒有說什麽假話,只是你如此不解風情,守身如玉,我連你三分都近不得,早已寒了心。我帶你到此已仁至義盡,你莫要得寸進尺。”男子言語中已壓抑不住不耐煩,他左腳邁出,箭弩舉起,即刻便要離去。
于洛忙跳出兩步,死死扣住男子的手臂,“你!你莫走!我從未讓你助我報仇,只是想你事後能送我回家!我一人找不回去的!”說着那張冷冰冰的臉竟顯示出慌亂委屈的神色,語調也走了音,“沒想到你竟只是看上我的姿色,可我未嫁你,怎能舍身于你?唐門......唐門不枉名門世家,你......你......怎可有如此龌龊的想法??”
于洛的手抓得唐然呲牙咧嘴,疼得再也維持不住形象,他狠狠扯着于洛的手臂,高聲叱道:“你放手!你何必回家?!去找排名第一的殺手報仇,你還能活着回家?!我想法龌龊?只怕你們萬花的流氓也夠多,浩氣盟的惡人也不少!世上人本來好壞皆有,我跟那些惡人比,可算個大善人了!”
唐門這番話無疑震到了明月,講道理她一句也沒聽懂,但聽到他将那中原門派說得如此混賬,明月恨不得拍手叫好,甚至幸災樂禍地期待萬花窘迫的反應。
Advertisement
唐門的形象在明月心中簡直像神尊一樣高大了。
但是絲毫不像明月期待的,聽了唐然的話,于洛竟然慢慢地冷靜下來,她放開了手指,眼中的淚水瞬間幹竭。
她雙唇一抿,發出了幾聲冷笑。
“只怪我與男子從未親密相處過,才會被你幾句甜言蜜語唬了去。不過也虧我有三兩武藝,一點心眼,不然這一路上早就被你吃幹抹淨了。你說的不錯,萬花的流氓也不少,很不巧,縱然我身為浩氣一盟,但遇到了你這樣的混蛋,也會變成惡人的。”
看着于洛冷酷帶着譏諷的表情,唐然有些心慌意亂了,因為她嘴角的微笑是那麽自信,那麽有勝算,令人無法将之前那個驚慌失措的女子與她聯系起來。
唐然提起弩,一雙狹長的雙眼瞪得渾圓。
“你......你要幹啥子?!”
“哼,只怕拿上弩也無濟于事了!”
唐然如此自負之人,聽到這樣的話,不禁惱羞成怒,他氣沉丹田,試圖運氣發功,不想全身的脈絡竟像斷了一般,完全無法使出力量。
“這!這是怎麽......”
“剛剛我用了力道捏你的手臂,你将全部精力聚集在手臂的疼痛上,自然不會發現我偷偷在你穴位上刺入的銀針,現在你全身脈絡受阻,自然無法調動功力。”
唐然生氣,明月也生氣,唐然暴喝出“賤人!”二字,明月也恨恨地應了聲“賤人。”
唐然騰出右手摸向肋下,妄圖摸出那根銀針,但皮膚上沒有絲毫突起,若不是運不了氣,他幾乎要認為于洛只是說了句假話。
“你最好別亂動它,小心它挪動了位置,紮壞你的脾髒。”
于洛冷淡的聲調在唐然聽來比任何聲音都具威脅,他急忙撤下手,畢恭畢敬地将箭弩放在腳旁。
“是我小看你了,沒想到你的手法這麽快,功力這麽深,我竟連一點疼痛都沒感到。”
唐然讨好地拍起馬屁,但于洛心中根本毫無波動,因為她認為他說的全是事實。
“你若不小瞧我,又怎麽會大膽觊觎我的姿色,但若不觊觎我這般的姿色,你也不肯堅持送我至此。我如今才真的看透了你,若天下男人都像你這般癡戀皮相,只怕女子将針塞進你們的胃裏也不知道。”
能如此肯定自己容貌的女子着實不多,在唐然的眼裏,于洛自然夠格,于是他只得諾諾地點頭,但在明月眼裏,她簡直是江湖第一自戀狂!“嘔!”明月裝模作樣地幹嘔一聲。
“你說吧,我怎樣做才肯把針取出來?”
于洛輕輕抱起雙臂,柔軟光滑的長袖便随風搖曳起來。
“我從未想讓你助我報仇,只想着事後,就算是屍體,你也能把我帶回谷。沒想到你是如此忘恩負義之輩,那便有勞你在這裏陪我吧。”
“你!好狠毒!你本就是來送死,何苦拉上我?!”唐然全身不住地顫抖起來。
他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下定決心,不管體內的針,也不撿腳下的弩,轉身邁腿便走。不出三步,背後那清脆卻冰冷的聲音便又響起了。
“針若留在體內超過一個時辰,經脈會永遠廢掉,如果你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可以做個廢人。”
唐然猛然頓住腳,臉色煞白得像三生樹葉,全身顫栗得像三生樹葉。
“橫豎一死,留在這裏更是必死無疑,你若念我一路對你的照顧,便讓我自己去尋醫生”
于洛不以為然地提高了聲音,自信道:“萬花的針可不是旁人可以取出來的,你若自覺命長,就走到萬花谷去求助吧,說不定能騙到更漂亮的小姑娘。”
“你......”唐然絕望得連說話也覺吃力,不再願與于洛逞口舌之強了。
于洛盯着唐然顏色變幻的臉,微微挑起秀眉。
“你怎會認為我一定要敗?他閻羅婆自然武功比我強,可不見得智力比我高,況且殺手要的是出其不意,如今我有備而來,不見得他能占上風。”
“哼。”唐然一邊慘然冷笑,一邊怨毒地瞟着于洛,“你若是足夠聰明,又怎會與我談情說愛,不可自拔。”
“那只不過因我從未經歷過男女之愛,而且看你現在的模樣,吃虧的好像并不是我。”
“你莫要挖苦我,半個時辰後就是子時,閻羅婆馬上就會出現在這樹上!說不定他看你美貌,将你糟蹋一番殺死,到時候你衣不蔽體地死在這裏無人認領,比我死在床上可凄慘多了。”
唐然自知于洛不會幫他取出銀針,而天色又緊逼子時,便匆匆邁起步,向綠洲的方向逃去。自身又怕挪動銀針,上身便保持僵直,走起路來停停頓頓、搖搖擺擺,活像像個風幹多年的僵屍,實在滑稽極了。
于洛幽黑的眸子盯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一點也笑不出來。
明月望着樹下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唐門轉身回來又轉身要走,實在是無聊至極,生氣至極,她那近乎透明的藍眼睛轉了轉,一個想法浮現在腦海。
她輕輕地壞笑一下,收縮起全身毛孔,屏住聲息,整個人便“嘭”得一下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