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惡風橫
———惡風橫———
隴州冬夜朔風哀鳴,飛雪都結了冰,在柔軟之外添了一層堅硬外殼。
李昙趴在雪叢中,壓住了手中箭.驽,小聲說:“三兒!”
三倫在他右側,聚精會神盯着前方,“沒呢,急什麽,哨兵一回頭我就喊你。”
李昙說:“不是!你來替我壓!手凍住了!”
三倫急了,“馬上就要換防了,你什麽時候凍不行非要這會凍?老馬!”
馬沙雖然肉多,卻不經凍,在李昙左側發抖,“不是……我說……懷王殿下他帶的兵……都還是人……嗎……這……也太……冷了……”
三倫說:“得,李公子,您自己壓吧。”
李公子恨鐵不成鋼,“宿羽帶你們的時候你們也沒好吃懶做成這樣啊?!”
三倫和馬沙異口同聲:“那你是宿羽嗎?!”
從上次流民村被血洗、兩個姑娘被劫走之後,隴州軍早就憋着一口狂生末路郁勃不平之氣。再加上來了煌煌天師虎贲軍墊背,更是恨不能一口把國境線對面的北濟人生吞活剝。
謝懷到隴州的第四天,終于等到了一個尚算能看的天氣,當即定下戰策:夜襲。
按照懷王的原話,那就是就算不能把北濟大營一鍋端,至少也要燒個大半鍋聞聞味,以慰肉食者相思之苦。
就算皇帝鐵腕,也是登基前平定內亂的鐵腕。而北濟觊觎大周沃土數十年,礙于兵力懸殊,大周主動出擊的次數仍是屈指可數。
夜襲無論如何都不光彩,但反正北濟人也沒幹過什麽光彩事,襲就襲了。不過隴州軍沒幹過這種不要臉又不要命的事,一邊清點油桶,一邊心想,跟着懷王就是解氣!刺激!
結果大軍一出動,熱血就涼了一半——沒想到能有這麽冷,簡直懷疑帶油桶是給自己燒火取暖的。
李昙凍得說不出話,“你倆、不、能努力、一下,替我壓、一會嗎……”
他背後伸出一只瘦長的手來,拍了拍他的手背,輕聲說,“我替你。松開。”
李昙一回頭,頓時回了血,“宿羽?!你怎麽來了!你也知道我用不動你的兵嗎?咱倆這麽心有靈犀嗎?”
被禁足的傷號宿羽一臉很懂的表情,“松開松開,前鋒給我。”
李昙默默松手,以冬眠王八的姿勢蹭回去,一口氣蹭了幾十尺,蹭到了他爹腳底下,抱着馬肚子暖了暖手,胡說八道道:“爹,我好像是該找個對象了。”
他天天跟在宿羽屁股後頭晃,十分丢李存年的臉,所以李存年看都不想看他,屏息凝神,“殿下。”
謝懷眯着眼睛看夜色中遠方的一點微弱燈火,“快了。前鋒靠譜嗎?”
李昙點頭,“絕對靠譜。”
他話音未落,漆黑夜幕之中倏地彈出一支小臂粗的長箭,流星般沒入夜空。箭梢上的石塊逐步拉開鐵線,緩緩減慢了長箭速度,掠過北濟哨塔時劃過一個微妙的角度,精準無比地卡住了哨塔腳。木質架子在鐵線巨力之下只發出一聲輕響,随即帶着整座哨塔傾塌下來。
李昙看得出神,一拍大腿,“我就說靠譜吧?沒毛病吧?”
這鬼一樣的手法多少有點似曾相識的意思,謝懷跟活見鬼似的轉過頭,“……前鋒是誰?”
李昙也不怕說漏嘴了,義薄雲天地捶胸,“除了我們宿羽還有誰!”
謝懷象征性地閉了閉眼——這群添堵玩意兒,隴州沒法呆了。
宿羽現在仿佛一個義憤填膺的王寶钏,聽了一句“我不喜歡你了”就立即翻臉,恨不得一日三頓指着謝平貴的鼻子,把移情別戀朝三暮四朝秦暮楚喜新厭舊見異思遷全都嘶吼一遍。
謝懷一直在安慰自己:這些爛詞兒聽聽也就罷了,反正他也不要臉,就別跟二傻子計較了。
沒想到,宿羽昨天晚上還別開生面地對着足足三天沒洗臉、正叉着腳啃地瓜的懷王殿下說了兩個新詞:水性楊花,紅杏出牆。在場将士看謝懷的眼神頓時極度驚嘆精彩。
所以謝懷選擇在宿羽考取幽怨科探花郎之前夜襲北濟速戰速決決完滾蛋,并且在自己滾蛋之前将他禁足——結果小宿關都關不住。
這位前鋒從前鋒位置蹭下來,自然沒帶馬,李昙抱着李存年坐騎的腿,“爹!我跟你騎一匹馬吧!”
李存年拿劍鞘把倒黴兒子扒拉開,柔聲說:“就一晚上,別給爹添堵了成嗎?”
謝懷瞪了李昙一眼,一揚馬鞭,縱馬向前。虎贲軍随之前行,盡披黑甲,如一片漆黑江波,緩慢平穩地蕩向前去。
北濟邊防謹嚴,僅是哨塔便有九重之多。宿羽帶着前鋒走一段路砸一座哨塔,三倫和馬沙默契帶精銳小隊跟上,把飛奔報信的哨兵控在國境線上。
打到第九重,前鋒已經精疲力竭。嚴冬裏呵氣成霜,宿羽卻擦了把淋漓的汗,“行了,最後一座。”
他原地趴下,擺正箭.驽,深吸一口氣,拉開了機關。黑鐵沉重冰涼,握得手心裏的冷汗都凝結起來。
周遭靜得吓人,三倫馬沙等人都屏住呼吸。宿羽眯起一只眼睛,緩緩對準哨塔。只消他一松手,那座哨塔便會頃刻分崩離析——
就在這時,頭頂上響起一聲荒腔走板的笑:“眼跟前兒的東西,還犯得着瞄吶?”
随即“嗖”的一聲,是羽箭離弦,徑直奔向塔上哨兵,“噗噗”兩聲悶響過去,塔上沒了人聲。不知何時,身後已經傳來了細微的铠甲磨蹭之聲,間雜着大地隐約的震動。
宿羽從雪地裏忿忿回過頭,“……我那是不給敵人留下一座哨塔!”
謝懷看都沒看他一眼,一揚鞭便向前奔去。虎贲軍帶着隴州軍呼嘯而過,轉眼把他們甩在身後。
三倫喜道:“他們好快!咱追不上!是不是可以回營烤火了!”
宿羽說:“不回。”
馬沙舉手:“就是!回什麽回!去打仗啊!”
大周的戰馬跑起來怪沒勁的,何況前鋒的馬已經被磋磨了大半夜。不過宿羽是難不倒:北濟哨兵死了,哨兵的兩匹馬還在。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到哨塔下,拿一把草料喂了兩口北濟哨兵的馬,就算和新戰友搞好了關系,然後把缰繩一扔,示意三倫和馬沙同乘一匹。
三人兩騎在漆黑的雪原上奔馳許久,馬沙突然想起來不對勁,“哎,李公子呢?”
三倫說:“他不是暖和去了嗎?”
馬沙一揮手,“管他娘的!去打仗!”
前面就是虎贲軍的尾巴了,宿羽一揮手,“追!”
北濟馬個高腿長跑得快,不過片刻便追到了跟前。謝懷一回頭,“宿小将軍還挺難甩。”
宿小将軍哼了一聲,“挺難甩你不也甩了嗎。”
謝懷:“……你怎麽什麽事兒都能扯到這上面來!”
宿羽又擦了把亮晶晶的汗,挑眉一偏頭,“想甩你就跑快點。”
他穿得單薄,鷹揚衛的制服下空空落落,凍得膚色瓷白,更顯得眼瞳黑亮。謝懷這人對美色沒有絲毫抵抗能力,當即嘴巴開始犯賤,說:“跑快點?比嗎?先到北濟大營的提要求,後到的有求必應?”
宿羽閉着腦子都知道他要提什麽要求——宿小将軍,這事能翻篇嗎?
宿小将軍多多少少有點一根筋,一根筋被繃緊,不生氣是假的。所以他看似老實巴交地點了點頭,“你試試。”
謝懷一呲牙,随即一擡手,“你數吧。虎贲軍!預備!”
懷王坐騎自然是整個大周精挑萬選出來的寶馬,但懷王只有一個。郭單皮凍得說話都抖,“殿下,他們騎的可是北濟馬哎!”
謝懷涼絲絲地回道:“你可是虎贲軍。”
普天之下的好吃懶做者大多有些特異的本事,能保自己日複一日的好吃懶做。比如謝懷,幹別的不行,給虎贲軍打雞血反正是很在行。一句篤定無疑的“你可是虎贲軍”落地,當時郭單皮就率軍挺起了胸脯,“幹.死北濟馬!”
兩匹北濟馬又聽不懂,聽懂了的宿羽右手一招三倫和馬沙,“我數到三,咱們幹.死虎贲軍!”
郭單皮、三倫和馬沙同時哼了一聲,“數啊!”
說時遲那時快,宿小将軍猛地一夾馬腹,“三!”
話未落地,兩匹高大的北濟馬同時蹿了出去……!
謝懷只來得及一扯嘴角,郭單皮這顆蔫炮仗終于開始狂炸,比了個小指頭:“你們他媽的就是這個!”
前方兩匹馬高起低落躍過一道冰溝,還聽得見馬沙扯着嗓子磕碜,“頭兒,他們虎贲軍好像是有點死板啊!”
他們頭兒回以失落的抱怨,“還沒幹呢就死了,怎麽回事。”
謝懷:“……”
郭單皮:“……殿下,咱們什麽時候走?”
輸在了起跑線上的謝懷臊眉耷眼地揮了揮鞭,“走吧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絕句》
冷酷無情宿小羽
義憤填膺王寶钏
一點就炸郭單皮
保持呼吸謝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