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舊山形
宿羽虛心求教,“那我跟他斷嗎?”
燕燕想了想,“不跟他斷。”
宿羽問:“為什麽,我不是斷袖?”
這話問得新鮮,好像是個斷袖就得逢人就斷。
燕燕沒好氣,“不管你是不是,你都不跟他斷,記住了嗎?”
宿羽“哦”了一聲,一仰脖子,又吞了一碗黑湯藥。
李昙連忙遞上杏幹,“來,甜甜嘴,啊——”
宿羽很平靜地轉回頭,徹底無視了他。
李昙是李存年當年一夜風流搞出來的私生子,五六年前李家被北濟人尋仇滅門,徹底成了孤家寡人的李存年總算想起了這個碩果僅存的兒子,特地跑回金陵去認回了早就成了孤兒的李昙。
李昙雖然是野生的,但是對這個威名赫赫的爹滿心都是喜歡,除了想上戰場之外沒作過什麽妖。
李存年也很喜歡這個兒子,畢竟李昙長得又俊俏,又天生敢想敢幹,帶兵打仗排兵布陣縱橫捭阖都不比誰差,放到金陵那也是邪魅狂狷的一號人物。
結果沒想到,婆婆媽媽的宿羽一落地,李昙居然被弄成了個傻子。
這下李存年連眉毛都開始跳,拖起鬼打牆送來的倒黴兒子就走。
宿羽躲開了李昙,說:“這樣對嗎?”
燕燕啃着李昙落下的杏幹點頭,“這樣就對了。你不要理這個斷袖,好好做阿媽。”
宿羽問:“我做誰的阿媽?”
可惜了,破狗崽子不在。燕燕想了想,“誰對你好你就做誰阿媽呗。你的崽不在,以後給你介紹,到時候你再使勁喂吧。”
燕燕諄諄教誨了宿羽大半天,從軍醫帳篷裏一路教誨到了将士們圍坐吃飯的帳篷裏,眼見夜色将起,才覺得口幹舌燥。她扯嗓子喊,“小阿鸾!”
謝鸾從煙氣裏冒出頭來,“早說你不要叫我那個了!幹嘛?”
燕燕喊回去:“喝水!”
謝鸾起身拍屁股,“走。”
燕燕站起身來,覺得衣角一緊,回頭一看,是被宿羽拽住了。
宿羽一臉理所當然,“師父,你去哪?”
燕燕耐心用盡,翻個白眼,在臨走之前很循循善誘地把他一腳踹開,“你長大了,不要粘着師父。”
宿羽只好落寞地剝手裏的山藥蛋皮。山藥蛋剛出火,能把人手燙出一層皮,宿羽是個貓手,抖抖索索地摸了幾下,徹底放棄,把滾燙的山藥蛋往敞開的袍襟上一扔,坐等門縫裏透進來的罡風把吃的吹涼。
李昙抱着個烤地瓜蹭過來,坐在宿羽邊上剝皮,“山藥蛋有什麽好吃的,我給你剝個白薯。”
宿羽頭也不擡,抱着烤山藥蛋轉了半個圈。
李昙勝不驕敗不餒,“真的好吃,特別甜,特別面,你試試。”
宿羽又轉半個圈,“不喜歡,不試。”
李昙說:“那你喜歡吃什麽?你說,我去弄。”
宿羽望了一眼,燕燕還沒回來,便忍不住有些懊惱,擡手往自己腦袋上一磕,顯然憋着氣,“我怎麽知道我喜歡吃什麽!?”
李昙一噎。宿羽平時脾氣好,現在受了傷,凡事都依靠人,更是聲氣軟弱有求必應,等閑不會讓人看得出自己不高興。何況,往昔都熟識的人,現在得一個個重新認,想想都難受。
宿羽畢竟年輕,也有憋不住暴躁的時候,就比如現在。
李昙沒失過憶,但至少生過病。生病的難過,旁人再怎麽想替也替不了。
他讪讪說:“那就一個一個慢慢試吧,試一試就知道了……”
他的手一碰到宿羽的手腕,宿羽就立即抽手,又轉了個半圓,徹底躲開了他。
隴州軍霸王花一共也就會說那麽幾句軟話,到現在已經是詞窮,當即牙都癢癢了,咬着牙根準備抽一巴掌再說,“老子好心伺候,還委屈你了嗎?!”
李昙的巴掌都擡起來了,肩膀突然被人輕輕踹了一腳。
放眼整個隴州,有這膽色的也不多了。李昙嗖地擡頭準備罵人,一擡頭就憋回去了,“……殿下?”
謝懷臉色不大好,倒不是心情不好的那種不大好,是顯然缺覺缺出來的蒼白,越發顯得吓人。他本來就長得兇,現在更是滿臉寫着不耐煩,見李昙沒挪窩,長眉幹脆擰成了兩個勾,“借過。”
李昙這才發現自己坐在帳篷門口,擋了別人的道,連忙往後一蹭,讓開過道,又碎嘴道:“殿下,您吃白薯嗎?”
謝懷手裏有名震大周的精兵,他要是巴結好了,沒準謝懷能讓他進虎贲軍獨當一面呢?
謝懷顯然做慣了這種以權謀私的買賣,“弄點烙餅紅燒肉。”
這吃得真不講究。但李昙滿心飄着進虎贲軍的夢想泡泡,爬起來就去找廚子。
過道空出來了,謝懷也沒進門,一低頭,就看見了宿羽的後腦勺。
圓圓的後腦勺上裹着細布帶,軍醫幹活不講究,橫七豎八地沾着血跡。再往下是白淨的細脖子,還有瘦伶伶的肩胛骨,執劍時肩膀張開,那兩片骨頭就像嘩啦啦會響的樹葉。
所有的這些其實都密匝匝地被藥膏細布遮掩着,什麽都看不見,只有一股沖天的藥味。
謝懷盯了他多久,宿羽就折騰懷裏的山藥蛋折騰了多久,弄來弄去都是沒胃口,索性不吃了,往起一扔,山藥蛋滴溜溜滾到了地上。
他擡起頭來,正對上一大片的目光——帳篷裏所有人都盯着他,好像他下一刻就要拉出去砍頭。
宿羽:“……?”
對面的兩個小弟南轅北轍地使眼色,馬沙示意他看地上,三倫示意他看頭上。
宿羽看了看地上滾着灰的山藥蛋,又擡起頭,在頭頂發現了謝懷。
謝懷壓根沒看他,兩只丹鳳桃花眼脈脈含情地注視着山藥蛋,十分惋惜地搖了搖頭,“敗家子。”
隴州軍窮得飯都吃不飽,朝廷的政策也是節衣縮食,沒見過宿羽這樣的浪費手筆。三倫提着袍子小跑過來,把東西撿起來,“不敗家不敗家,都會吃了的。”
謝懷也沒理會,擡腳就回了中軍帳。
沒過多久,李昙端着烙餅回來,打眼一看巴結對象不在,立即也擡腳就要去找,出了門又返回來,“宿羽,你先嘗嘗。”
宿羽不吃他的東西,但是一聞就知道這個好吃,流着口水說:“我不吃,你去送吧。”
李昙壓根沒看出來宿羽整個腦袋裏都流淌着口水,“哎”了一聲就跑了,一路小跑到中軍帳,把個花腦袋塞進去,“殿下?”
帳中熏着安神的香,香氣氤氲,勾勒出案前一個出奇清醒的瘦挺人影,半天才從文書裏擡起頭來,“說。”
李昙晃了晃盤子,“殿下,烙餅。紅燒肉沒有,但是有烙餅。”
謝懷重新提起筆,“不吃了。”
跟剛才那用臉換烙餅的姿态不一樣,謝懷現在十足孤傲冷漠。李昙沒敢得寸進尺,邁着小碎步回去,往地上一坐,欲哭無淚。
宿羽說:“怎麽了?”
李昙說:“殿下不吃了。”
宿羽說:“他為什麽不吃了?”
李昙說:“你問我我問誰去!反正他不吃了,我沒得升官了,這輩子都得在老李手底下挨揍,唉,人生啊,怎麽就這麽……宿羽?”
宿羽早就沒影了,連帶着一盤烙餅。
宿羽把腦袋塞進中軍帳裏,小聲說:“喂。”
敢這麽叫謝懷的,除了腦子不好的也就只有不怕死的了。果然,謝懷緩緩擡起頭來,用一種看鬼的表情盯住了他,半天才說:“幹嘛?”
宿羽指了指烙餅,“這麽好吃的東西,你要了,又不吃。”
謝懷低頭落印,“我不愛吃。”
宿羽問:“你不愛吃,幹嘛讓李昙去找?”
謝懷一句廢話都沒有,非常理直氣壯,“我樂意。”
半晌寂寂,謝懷批完一本文書換下一本,批完一小摞,才不耐煩地擡起頭來,“還不走?”
宿羽腦袋在門裏,身子在門外,聞言居然點了點頭,“還不走。”他推開門走進來,把盤子和自己的下巴往案上一擱,眼睛亮晶晶地看住了謝懷,“所以你是想讓我吃,才要的吧?哇,你這裏什麽味兒,真嗆。”
謝懷一腔邪火失了準頭,耐着性子吹胡子瞪眼,“……?”
宿羽斟而又酌,慢慢說:“我喜歡吃這個,但是我自己都不知道。”
謝懷擱下筆,靠回了椅背。
宿羽繼續說道:“你、你以前是不是認識我?”
謝懷沉默了半晌,突然挑起個陰測測的笑來,一字一句極慢地說:“宿羽,裝可憐好玩嗎?”
作者有話要說:
下集預告:
宿羽:“你才可憐呢。”
謝懷:“????????老子的48米大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