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Tree76 幼獸的悲鳴
九龍城很久沒有下這麽大的雨了。
雨水如鋼珠一般狠狠的砸落在地上, 炸起一地的碎片,八月的九龍城所有的炎熱已經被掠奪而去,只剩下冰冷刺骨。
陳亞安開車回到了基地, 幾乎是從車裏滾了出來, 連車門都忘記鎖, 在大雨中舉着傘, 踉踉跄跄的跑到了門口。
大雨中丁晟嵘和康佳的身影模糊不清。
“丁晟嵘!”
康佳被丁晟嵘壓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 暴雨讓他睜不開眼睛,他現在不僅冷還疼, 被打過的腹部, 被踹過的大腿,他覺得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舒服的。
陳亞安走上前,一只手撐傘, 另一只手想拉開丁晟嵘, 卻被狠狠的甩開,向後退了好幾步。陳亞安不可思議的看着自己的手, 不敢相信丁晟嵘的力氣這麽大。
“艹你放開……”
康佳話音未落,丁晟嵘又是一拳砸在了他的臉上。
丁晟嵘抓着他的領子,指節泛白, 青筋暴起。
“為什麽?”
想再次走上前的陳亞安看見丁晟嵘猙獰的表情,愣在了原地。
丁晟嵘低着頭, 雨對他的待遇并沒有比地好多少,砸落在他背上的力度大的驚人。他的背弓起,薄薄的襯衫緊貼在背上, 像一張滿弦的彎弓,再一點點力道,就要整個人斷成兩截。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做錯了什麽!”
丁晟嵘把康佳上半身直接拎起來,狠狠的搖動着,“他是要去比賽的啊!我們說好要一起去游樂之都的!我們說好要一起拿聯賽冠軍的!他是個連睡覺都要抱着鍵盤的人!你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怎麽做!”
尚未成年的幼獸在雨中發出絕望的嘶吼,“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啊!”
陳亞安看的心驚肉跳。
他很難過,很痛苦,也很憤恨。
可他必須站出來。
“晟嵘。”他舉着傘,慢慢的靠近,遮住雨中的兩人,先試圖安慰丁晟嵘,“你聽我說晟嵘,你不能傷害他,他現在受了傷必須要去醫院。這麽大的雨他身上還有傷,如果出了大事你要被判刑的!”
丁晟嵘偏頭,雙眼無神,“可他……”
“我知道。”陳亞安認真的看着他,“我知道,躍燃站不起來了,但我們還要繼續打比賽,我們要帶着躍燃的希望一起走下去!”
“他傷害了躍燃,憑什麽就能逍遙法外!憑什麽不能讓他得到應有的報應!”丁晟嵘啞着嗓子,哭喊道,“為什麽他可以打斷躍燃的雙腿,我不能打斷他的腿!”
“艹!你敢動我一下試試!”康佳本來已經疼的說不出話,聽到這段話警鈴大作,想要掙紮起身,又被丁晟嵘壓回了地面。
“他會受到他應有的懲罰的但不是現在!”陳亞安道,“而且,你還要打比賽,已經失去了一個躍燃,我們不能再失去你!現在是我們進軍決賽的關鍵時刻,我們離三甲只有一步之遙了……”
“那他呢!他怎麽辦!”
陳亞安看了眼在休克邊緣虛弱不堪的康佳,抹了把臉,讓自己的語氣盡量和緩,不要再激怒丁晟嵘,“晟嵘,他的事等我們比賽完了再解決。我答應你,總決賽結束後立刻就會處理。躍燃那邊要是錢不夠,咱們就再商量,我們想想辦法,躍燃一定能重新站起來的。”
陳亞安繼續道,“我在醫院裏說過,躍燃受到的傷害已經不可逆了,我們沒辦法時光倒流。”
“我在醫院裏也說過。”丁晟嵘臉上都是水珠,分不清是淚還是雨,“就因為不可逆,所以就聽之任之嗎!”
丁晟嵘哽咽道,“陳躍燃不能自己站在決賽的領獎臺上,我們就算替他,又有什麽意義?”
“對戰隊來說有意義。”
“這是這個人的戰隊,這個把躍燃腿打斷的人的戰隊!”
“也是你的戰隊!”
陳亞安一字一頓,道,“丁晟嵘,這也是你的戰隊,你不能為了一時怒火就任性。你已經快十八歲了,你不是個小孩了,你該知道有些東西……你只能接受,別無他法。”
“我接受不了,教練。”丁晟嵘道,“這些我都懂,我從小就懂,我前十八年都是這麽過來的……我認輸,我妥協,誰都可以把我當廢棄物一樣抛走……”
丁晟嵘重新低下頭,身軀止不住的顫抖,“可我想任性一回……我真的接受不了……我接受不了……他可以打我,但他不能打躍燃……他不能傷害躍燃,躍燃是我最好的搭檔……我們是朋友,我答應過要陪他去游樂之都的……”
“我知道你很難過,可你這麽做,除了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以外,什麽用處都沒有。”陳亞安道,“一個事情,我們應該去解決他,而不是惡化他。難道你想讓躍燃醒過來之後,看到你為了他把康佳打死,然後被關進監獄嗎?你覺得躍燃會開心嗎!”
“我沒有想打死他!”
“那你現在是在做什麽!”
“我只是……我只是……”丁晟嵘哭着道,“我只是……孤立無援……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麽,我很憤怒我想讓康佳得到報應……”
“晟嵘,你要學會等待。”陳亞安道,“就像游戲裏一樣,一昧的沖動是最愚蠢的決定。”
“可躍燃還躺在醫院裏,康佳卻能在這裏毫無顧忌的喝酒,這樣也是對的嗎?”
“不對。所以我說了,要等。”
丁晟嵘慢慢松開了手。
陳亞安松了一口氣。
可丁晟嵘突然停住了,“教練,你打算怎麽讓康佳受報應?”
一直昏昏沉沉的康佳清醒了些,罵道,“幹TA涼的受報應,陳亞安才要受報應!”
“這個事情我和他都有錯,具體的細節以後再……”
“所以你說這麽多,不過是想搪塞我把這個事情先揭過去,實際上你根本沒有要替躍燃出頭的意思是嗎?”
“我不是……”
“教練,你自己說過,躍燃是因為為你說話才被打的,當時你被康佳趕出來,也是躍燃陪在你身邊的。這些你都不管了嗎?”
“只是暫時還沒有……”
丁晟嵘沒有給陳亞安解釋的機會,繼續問道,“教練,你總說讓我比賽比賽,可我搭檔都沒有了,我還怎麽比賽?”
“搭檔可以換。”
陳亞安話一出口,丁晟嵘僵在了原地。
“教練……”他艱澀的開口,“不是你和我們說,我跟躍燃是最合拍的搭檔,無論怎樣都要共同進退嗎?”
“情況不一樣了晟嵘。”陳亞安道,“你們在比賽時要共進退,可現在是賽外,我們出現了不可抗力的情況,我們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對于電競選手來說,搭檔可以換,但是決賽機會,不是每次都有。”
傘遮住了雨,卻遮不住已經吸附在身上的粘膩。
惡心,寒冷,令人恐懼,卻無處可逃。
“陳教練,你告訴我……你告訴我……我最後問你一遍……”丁晟嵘一邊哭一邊開口,聲音越來越大,到最後,仿佛要跟雨聲比誰的音量更大一般,奮力喊道,“你告訴我到底人重要還是比賽重要啊!”
陳亞安沉默的站在那裏。
雨水順着丁晟嵘的發絲從臉頰劃過。之前在雨中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但在傘下,陳亞安終于看清了。
是眼淚。
滿臉的眼淚。
雨聲和轟隆隆的雷響在耳邊滾過,然後在遠方炸開。
“還是那句話,比賽重要。”陳亞安道,“晟嵘,你要明白,我無路可退了。”
“教練,誰有路可退呢?”
丁晟嵘慢慢放開了康佳,踉跄着站起身。
“教練,我一直沒跟你說,我很謝謝你認可我,還有加入戰隊這些日子,你對我的指導和關心。我四歲就沒有了爸爸,我有時候在想,如果我爸活着,大概也就是你這樣子的了。”
“教練,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你選擇不管真相不管事實要護康佳,我知道我現在做的一切只是在發洩憤怒,不能幫躍燃站起來。所以……如你所願。也請您,可以尊重我的選擇。”
“對于您來說,可能比賽的勝利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可對于我來說,帶着這全身的憤怒去上賽場,我做不到。”
丁晟嵘的眼睛終于聚焦了,只是裏面濃重的悲涼,抹不去,化不開。
“教練,我保護的AD受傷了,我自請退賽。”
他轉身,離開了雨傘的保護,雨點再次落在了身上。
視線已經模糊不清,但少年依舊挺直着身軀往前方走去。
因為他真正的父親在很多年前就告訴過他,無論多痛苦多難受,腰背不能駝,脊骨不能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