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原罪之冠(12)
決戰的時刻終于到了,就在12月25日聖誕節那一天。一大早起來,越前就在四分儀意味深長的目光裏忙碌着,爲出發做最後的準備。他不是今天的主攻力量,但在櫻滿集的強烈要求下,他仍會跟在對方身邊走到決戰的戰場。
任何人被另外一個人這麽默不作聲的注視着都不會好受,越前也一樣。原本他想忍着什麽都不說,可忍到後來,他忍不住了。做完手裏的事,趁所有人都還在忙碌,他轉身望着四分儀,微微皺着眉道:“你到底在看什麽?”
“沒什麽,只是在想涯如果見到你,會不會就此放手。”深深看入漂亮的眼睛,四分儀表情嚴肅,目光冷靜,完全無視越前話語中表露出來的惱怒。
微微一怔,越前随即笑了,是一種略帶嘲弄的冷笑。手指撫摸着別在大腿上的槍,他輕哼道:“不好意思,恐怕你要失望了。我在你的計謀裏派不上任何用場,你不要指望我今天會成爲救世主。集是王,所有的成敗都在他身上。”
“既然是這樣,那你爲什麽又要執意跟随到最後?有意義嗎?”經過幾天的相處,四分儀覺得撇開太過倔強不讨人喜歡的性格不說,越前其實是一個很好的孩子,要他眼睜睜看着這孩子走上絕路,他終歸還是有點不忍心。
“有沒有意義,要看是對誰而言,不是嗎?”挑起眼角瞥過四分儀微蹙的眉眼,越前收起笑意,背轉過身數着彈夾,漠然道:“四分儀先生,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影響你的計劃。如果你真的介意,就當我不存在吧。”
眼看出發的時間快到了,四分儀也不再說什麽,徑直朝集合的地點走去。只是在與越前擦身而過的瞬間,他擡手摸了摸那頭柔軟的墨發,輕嘆道:“越前,生命只有一次,我希望你好好珍惜。”
站在原地沒有動,越前垂着眼,微揚着唇道:“我知道,所以才很珍惜。”他的命是命,那個人的命也是命,和自己命比起來,他更珍惜的,是那個人命。
戰役打響的時候,由聯合國派出的增援部隊正停留在海面上候命,可他們怎麽都想不到,出來迎戰的只有涯以及跟随在他身後的三個人。微微眯起青灰色的瞳,涯的表情無喜無悲,擡手間已喚出身後三人的空洞,組成一把巨大的弓箭緊握在手中。拉動弓弦,他朝着天空射出一箭,那箭在飛出很遠的距離後化作一個光點,緊接着光點中射出無數紫色的光芒,一根根落在地面,海面以及待命的艦艇上,化作巨大的晶石柱體。
僅僅這麽一下,整個增援部隊的損傷就達到了87%,戰局頓時變得非常不利。而四分儀似乎早有預料,連面色都不曾改變便吩咐櫻滿集帶領主攻力量出發了,他也随即跟上。
憑借涯的先聲奪人,GHQ方面的終極咆哮機甲和鬼魂部隊傾巢而出,想要阻止櫻滿集繼續前進。而櫻滿集在此時也表現出了他與王的力量相匹配的堅韌冷靜,不久之後便帶着所有人快速進入GHQ總部深處。
就在櫻滿集帶領人步步推進的時候,涯已回到了位于地下,囚禁着楪祈的地方。這是一個非常廣袤的空間,楪祈被束縛着禁锢在高臺之上。望着楪祈,涯的目光微微閃了閃,淡淡的道:“接下來,我要把構成你這個人的記憶和感情全部消除,你将重生爲真名。恨我吧,小祈。如果那時候我沒讓你蘇醒,這一切就不會開始,當然,也不會有結束。”
“不,我很感謝你,涯。因爲是你賦予了我人生,讓我可以遇到集。”眼看着象征記憶的水晶在眼前一點點破碎、消失,楪祈臉上沒有恐懼,而是望着涯的眼,微微的笑着。不知爲何,她能感覺到站在他面前這個人的心情是那樣複雜痛苦,讓她覺得,她曾經熟悉的那個恙神涯還在。
交談不會短短一會兒,楪祈覺得自己的意識開始不受控制的模糊,用力在嘴唇上狠狠咬了一下,憑借疼痛的刺激她勉強擡起頭,靜靜望着涯,低聲道:“涯,龍馬會來的,他比任何人都相信你做這一切是有原因的,不要讓他失望。涯,其實你,很愛很愛龍馬的吧?龍馬也一樣,他爲了你,可能會死的……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涯……”
一直壓在心底強迫不去碰觸的名字在此刻被提起,涯的肩膀不自覺顫抖了一下,望着漸漸被紫色晶體吞沒的楪祈,他眉心緊擰,手指深深刺入掌心。這一刻,他有點慌了,怕楪祈在意識消失前說的話會一語成谶,因爲他突然意識到,那孩子的倔強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他還是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了。
後悔嗎?他早就後悔了。但有些事情,他爲了大局不得不做;有些罪惡,總有人要來背負。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那孩子不會來,再相信櫻滿集不會辜負他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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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待真名的意識完全占據楪祈的身體的時間裏,涯靜靜坐在旁邊的臺階上,眼前浮現的一幕幕,都是他和越前的點點滴滴。爲何初見時直覺會告訴他,他應該救下越前?原來一切在冥冥中早有安排,卻又注定了有緣無份。
越前跟着櫻滿集已抵達了中央控制室,當看到那個自稱是代表啓示錄病毒意識的人只要接走櫻滿集,又見櫻滿集回頭對自己露出歉然的表情時,他微彎起眼眸,道:“你去吧,我會自己跟上來的。不用告訴他我來了,我也很想知道你跟他,到底哪一位王更強一點。”
在越前的計劃裏,他本來就不打算與櫻滿集同時出現,因爲時機不對。如果不在最适當的時候出現,他想要做的事情一定不會成功。他是要救那個人,不是要去擾亂那個人與櫻滿集最後的決戰,他不想害了任何人。
等到解決了所有追兵之後,越前慢慢放下手裏的槍,又對着淩濑等人深深鞠了一躬,道:“一直以來,謝謝你們。我走了。”
淩濑焦急的叫住他說了些什麽,四分儀透過耳機又勸了什麽,越前都置若罔聞,通過電梯直接向最底層涯和櫻滿集決戰的地方趕去。當他抵達的時候,正是涯從高臺上落下,櫻滿集握着楪祈的空洞巨劍直直刺下的時候。
沒有任何遲疑,他盤算了一下距離,幾步躍上低一層的臺階,直直沖着涯跌落的方向跳了下去。望着那張原本已流露出一心求死表情,卻在看到他時變成震驚的臉,他微微勾起唇角,在一腳踢開涯的同時道:“我說過的,不會讓你死的。”
越前的出現無疑也在櫻滿集的預料之外,當那抹纖瘦的身影出現在面前時,他想要收手已經來不及了。鋒利的巨劍借着下墜的慣性筆直刺穿了越前單薄的胸膛,望着瞬間蒼白下去卻還帶着笑意的精致面孔,他高聲叫道:“你來做什麽!我們不是說好的嗎!”
“對不起,我食言了。”伸手用力抓住櫻滿集的衣襟,任憑鮮血從口中瘋狂湧出,越前笑了笑,突然加快語速道:“我都想明白了,他是想要你打敗他的,因爲你拒絕了你姐姐之後,他是啓示錄病毒唯一的人選。要麽他死,要麽他失去王的能力,否則這場災難不會停止。我拜托你,集,砍掉他的右手,剝奪他的能力,不要殺了他。”
說話間,越前已被櫻滿集抓着落到高臺底部,就停在涯身邊。艱難的側過臉去看了看死死盯着自己,渾身僵硬到無法動彈的涯,他驕傲的勾起唇角,道:“我說得對嗎?就算你不告訴我,我還是猜對了,是嗎?”
“你爲什麽要來?你跟我說過,你不想死,否則我做這麽多有什麽意義?”看着越前身下漸漸擴大的血跡,涯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一把推開還托着他的櫻滿集,将他緊緊抱在懷中,嘶聲喊道。爲什麽,爲什麽算到了所有,卻偏偏漏算了所愛之人的倔強執拗!
“笨蛋……”努力睜大已視線模糊的眼,越前吃力擡起手撫摸着涯的臉,咳出一口血沫,虛弱的道:“我不想死,也不想你死……我很自私,不想一個人……好了,讓集把該做的事情做完……”
望着逐漸渙散的琥珀貓眸,涯深深吸了口氣忍住距離的心痛,努力擠出一絲微笑,柔聲道:“好,你等我,不準閉上眼睛。”盡最大的努力将越前輕輕放在地上,他起身面對櫻滿集,伸出右手,道:“動手吧,龍馬的猜測都是真的。當初我抱着真名死去,在那個瞬間我才知道,病毒的意識不會允許真名沒有完成使命就死,即使死了也會讓她重生。如果要停止這一切,就必須讓她完成使命,引發第四次啓示錄,這就是我做這一切的原因。”
“如果你早一點說出來,龍馬不會死的!”悲憤注視着涯空洞的眼,櫻滿集沒有多說什麽,揮劍将涯的右手一刀砍斷,就像涯當初對他所做的那樣。他知道越前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還想爲朋友争取一點道別的時間。所以,他在做完這事之後,轉身就走。
随着右臂噴薄而出的鮮血後退幾步,涯忍着劇痛返身用左手抱住越前,頭也不回的道:“去救了小祈就走,不要再管我們了。”說完,他俯身輕吻住沾滿血跡的唇,哽咽低喃:“小騙子……說了叫你別閉眼等我的,你倒好……只聽了後半句……”
越前的眼睛還睜着,只是已沒了生氣,眼角挂着一滴晶瑩,唇角卻微微揚着。望着這張沒有絲毫血色的精致容顔,涯眼裏滾落大滴大滴的淚水,死死抱住氣息全無的身體,啞聲道:“我還有好多話要跟你說……爲什麽不等我……再等等我,我很快就來找你……”
顫抖的手在身邊摸索着,終于摸到一片鋒利如刀的紫色晶體,涯垂眼看了看,然後小心翼翼的把越前用斷臂摟住,平靜的把晶體一點點送向心髒的位置。就在銳利的棱角刺破皮肉的那一刻,他身後突然傳來一個陌生柔和的聲音:“你要尋死嗎,恙神涯?你這麽做,是打算讓龍馬所有的犧牲都白白浪費了嗎?”
指尖一顫,涯猛的回過頭去,卻沒有找到說話的人,只看到離他不遠處正浮着一團柔和明亮的白光。他很确定那聲音就是從光團中飄出來的,幷且他有一種直覺,那團光的出現與越前的死有關。微微定了定神,他沉聲道:“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恨不得殺了你,你這個懦夫。”聲音裏透着一絲寒意,可說完這一句之後,那聲音又發出一聲嘆息,接着道:“可是我不能也不可以這麽做,因爲這是龍馬的意願,他不想讓你死,才犧牲了自己。他了解你,但你了解他嗎?你在下決定的時候,可曾爲他考慮過?你自以爲能保他不死,你有沒有想過讓他孤獨的活着,他有多痛苦?他不說,不代表他不知道,他在成全你,成全你想解救另外一個女人的願望!”
“你到底是誰!?”看着那團光在眼前幻化成人形,慢慢移動到越前身邊,伸出一只手從他胸口取出一團有些黯淡的光球,涯終于忍不住凄厲的怒吼。因爲他突然意識到,只要這個人影和那團光球一消失,他會就徹底失去懷中的少年。
“我和龍馬來自同一個世界,但幷不是你所知的世界。”垂眼望着掌心的光球,那人幷不介意涯瞪得血紅的眼,依舊不緊不慢的道:“龍馬很可憐,從小沒了父母,沒過幾年好日子又被發現了向導的天賦,再也不得自由。我那麽希望有人對他好,可這孩子卻只知道一味對別人好,從來不在乎自己過得好不好。恙神涯,如果不是龍馬選擇了你,我寧可他在這個世界無功而返也不想認可你,真的。我走過的幾個龍馬靈魂散落的平行世界,你是第一個想讓我違背他意思的人。”
明明眼前這人說的每一句話都好理解,可湊在一起,涯卻聽不懂。什麽是平行世界?什麽是散落的靈魂?他完全不明白。低頭看了看懷中的少年,他的聲音壓抑痛苦,近乎卑微的道:“求求你,求求你說明白一點!什麽叫龍馬選擇了我,他到底是什麽人?”
涯的示弱和無助似乎讓那人覺得解氣了,也就不再爲難他,平靜的回答道:“龍馬不屬你的世界,只是因爲機緣巧合來到這裏。在我們的世界裏,他是一名向導,能夠同時控制多名哨兵的向導。我知道你不明白什麽是哨兵、向導,關于這些資料,我稍後會留給你。”
“讓我來看看吧,你和龍馬之間因爲強烈羁絆所産生的精神向導。”那人聲音微頓,随即又發出一聲略帶嘲弄的輕笑,嘆息道:“白狼啊……狼這種生物,既狡猾又殘酷,果然很适合你,恙神涯。不過我真沒想到,你們的精神向導會如此強大,叫我說什麽好呢?是說龍馬這孩子傻,還是說他的眼光不錯?盡管你一次又一次負了他,終歸還是愛他的。”
“好了,恙神涯,我的時間不多,需要立即帶着龍馬這部分靈魂返回我們的世界。我只問你一句,你願不願意成爲龍馬的哨兵?如果你願意,就好好活下去,活到龍馬所有的靈魂碎片回歸,在我們的世界複活。”
雖然還是聽不太明白那人的話,可他還是敏銳的捕捉到一條信息——龍馬還能活過來。怔怔望着那個飄忽不定的人影,像害怕對方突然就消失不見了一樣,他疾聲道:“只要龍馬能夠活過來,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我不需要你做什麽,好好活着就可以了。”冷淡的回應了一句,那人伸出一根手指抵在涯額前停留了片刻,緊接着便消失了。
周圍由晶體構築起來的建築開始崩塌,涯知道是櫻滿集成功了,真名也被徹底解放了,可他卻沒有絲毫喜悅。在那人碰觸他的一瞬間,他接收到了大量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信息、知識,通過這些,他知道了越前的來歷、過往,心中的悲傷和痛苦一直在擴大,直至将他整個人淹沒。
“我其實配不上你的,對吧,龍馬。”垂頭輕輕啄吻越前慘白的面孔,涯慢慢站起來,小心翼翼的抱着他朝出口走去,一邊走一邊獨自喃喃自語:“我對你幷不算好,我知道的。恙神涯本來就足夠懦弱自卑了,現在更加自慚形穢,覺得沒辦法面對你。不過你放心,你曾經付出的,我會用剩下的生命來補償,我會好好活着,等你。”
在整座建築徹底坍塌之前,涯出來了。面對曾經熟悉的同伴複雜又驚愕的目光,他默默的垂下眼,一聲不吭的繼續朝前走。一切,都與他無關了,這個國家,這個世界今後會走向何方,再也跟他沒有任何關系。他本來就是一個普通人,什麽王,什麽救世主,他都不适合。只是可悲又可笑的,是他直到現在才搞明白。
“涯!”看着涯仍在滴血的半條手臂,再看着被他緊緊摟在懷中的越前,淩濑的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了,哽咽着問:“龍馬……龍馬是不是死了?”
回以漠然的一睹,涯木然點點頭。別人擋了他的路,他就這麽站着,什麽也不說。看着他空洞的眼,鸫也哭了,捂着臉顫抖道:“怎麽會這樣……小祈死了,龍馬也死了……集昨天還在和我們商量,說等今天的事結束了,我們還要一起給龍馬過生日的……昨天是他的生日啊……”
昨天嗎?黯淡的灰眸微微閃了閃,涯慢慢垂下眼望着越前,在他額前吻了吻,柔聲道:“生日快樂,龍馬。怎麽不早點告訴我,我昨天明明有空的……不過,沒關系的,以後你的每一個生日,我都陪着你。”
耳畔傳來的抽泣聲更大了,認識越前的人都在流淚。盡管相處的時間不長,可他們都很喜歡這個沉默少言又偶爾倔強到讓人頭疼的少年。在這片哭泣聲裏,四分儀慢慢走到涯面前,眼眶有些紅,看着越前的目光充滿惋惜。“我曾經提醒過他,可他太倔強了,也早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很想揪住四分儀的衣領厲聲質問“既然早就看出來了,爲什麽不阻止他”,可涯終究什麽都沒做,因爲沒有意義。
回頭看看不遠處呆呆矗立的櫻滿集,又看看涯,四分儀長長的嘆了口氣。他們是勝了,但這勝利來得太慘烈了一些,兩位王在同一天失去此生摯愛,這就是戰争,無比殘酷的戰争。掏出手絹摘下眼鏡在眼角按了按,他低聲問涯:“接下來你打算做?你是被全世界通緝的,如果被人知道你還活着,一定會天涯海角的追殺你。”
抱着越前的手緊了緊,涯的目光終于正視了四分儀。如果說以前他做好了随時去死的覺悟,可此刻他卻畏懼死亡,他怕自己不能活着等回越前。沉默了好一會兒,他用粗啞的聲音問道:“你,還可以幫我一次嗎?我……不想死。”
“如果,你能早一點說這句話……也許……”低嘆了一口氣,四分儀勉強笑了笑,對涯指了指身後的葬儀社成員,道:“我們都會幫你的,涯。”
“謝謝……”真心道了聲謝,涯低頭在越前臉上蹭了蹭,微微笑着對他道:“真好,龍馬,我們可以一起走了。要是知道大家會那麽喜歡你的話,我應該早點把你介紹給大家認識的。”這樣,就算我不在那些日子,你也不會過得那麽孤獨無助了。
聽着遠處傳來的直升機引擎轟鳴聲,四分儀也不再多說,轉身吩咐其他人護送涯離開,至于涯的目的地是哪,他不打算問。他知道,就算未來的路再艱難,那位王也不會孤獨了,因爲那個人還有那位少年一直在心裏陪伴。
這種羁絆,與生死無關。
第四卷:帝王之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