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原罪之冠(9)
越前的直覺是敏銳的,不久之後,他就親眼見證了櫻滿集王國的崩塌,就在他帶着天王洲第一高中所有幸存學生跨越封鎖墻的那天。
那一天,櫻滿集以出色的表現完成了擊殺負責警戒的封鎖墻守衛部隊的任務,讓滞留的學生安全離開了。可他沒想到,當他準備和楪祈一起離開時,遭遇了一場早有預謀的叛變。
是的,這一切早有預謀。就像越前說過的那樣,空洞等級劃分制度引來了學生們的不滿,尤其是知道如果空洞受損,人也會跟着晶化死亡之後。以供奉院亞裏沙爲首,大部分學生參與了這場叛變,另外一部分人選擇了圍觀。
當櫻滿集被感染已進入第三階段的魂館飒太推下深坑時,越前一把抓住想要上前營救的楪祈,搖頭道:“不要過去,這是他自找的。”說這些話的時候,越前眼底有不忍,可他知道如果此時上前維護,只會讓學生對櫻滿集的憤怒激化,他在等一個機會。
可越前能等,楪祈明顯不能,尤其是在聽到那些不分黑白的指責和謾罵之後。用力掙開越前,她飛快的沖向坑底;而看着她的舉動,越前眉心一蹙,也只得跟着跳了下去。他發誓要替那個人守護這些珍視的同伴,所以哪怕知道時機不對,也無法再袖手旁觀下去了。
猶豫只是短短的一瞬間,可當越前沿坑壁下滑,眼前就要追上楪祈的時候,一股莫名的危機感揪住了他的心。緊接着,他看到楪祈胸口亮起一片銀色的光芒,巨劍形狀的空洞直接透出身體。
那是?!猛的睜大雙眼,琥珀色的貓眼盛滿不可置信,越前僵直在原地,纖瘦的身體開始無法克制的劇烈顫抖起來。将其他人的空洞直接逼出體外,這是專屬那個人的空洞能力,可那個人,不是死了嗎?
把僵硬的頸項扭得咯咯作響,當越前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時,那身影已經輕巧落在了距離櫻滿集一步之遙的地方。來不及去确認是不是那個人,越前心中的恐慌不安一直在加劇,只想提醒櫻滿集趕緊離開。
可一切還是晚了,伴随着一聲冰冷的“好久不見了,集”,他看到那人已握住楪祈的空洞突然向上一挑,櫻滿集的右手齊手肘被硬生生砍斷。鮮血飈飛,櫻滿集痛苦的慘叫聲回蕩在四周一片死寂當中,附着在他右手的空洞基因組被抽離出來,化作幾條銀光缭繞的光帶纏繞在那人高高舉起的右手上。
似乎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人是自己無比信任的恙神涯,又似乎不甘心王的能力就此被奪走,櫻滿集嘶聲慘叫道:“我的手……我的王的能力!”
“你說王?”那人冰冷的聲音裏透出不加掩飾的嘲弄,垂眼俯視着因疼痛而癱倒在地的櫻滿集,淡淡的道:“別忘了,是你從我這裏搶走的。至始至終,我才是王。”
“你……”感覺自己終于能動了,越前朝前走了兩步,也終于在初升的朝陽裏看清了這人的容貌。臉還是那張的熟悉的臉,可那頭淡黃色的長發如今卻變成了銀色,覆蓋着半邊臉頰。晨風撩動着銀發,透過發絲的縫隙,越前看到那只被遮住的瞳已不再是他記憶中深邃的青灰,而是像血一樣的鮮紅,在那只血瞳的眼角,還有生長在臉頰上的紫色晶體微光閃動。他說不出話來了,明明是那個人的容貌,可眼前這一個,他覺得陌生,無比的陌生。
聽到越前的聲音,那人微微轉過臉,看着寫滿驚愕的眼睛,眼底飛閃過一抹複雜的光。垂在身側的手指在不自覺的痙攣,他明顯是想伸手撫摸越前,可又被硬生生忍耐了下來。
看出了那人在一瞬間的表情變化,越前用力咬着嘴唇沖過去擋在櫻滿集面前,仰頭望着那只青灰色的瞳,啞聲問:“你是不是他?”
薄抿的嘴唇微微蠕動,才想要說點什麽,耳機裏傳出一陣壓抑着興奮的聲音:“涯,把這個少年帶回來,他很可能是啓示錄病毒的完全免疫體質,一定要把他給我帶回來!”
目光一沉,眉心凝起深深的結,涯俊美的面孔上漾開一抹明顯的怒意。直直看入清澈的貓眸深處,他上前一步摟住越前纖細的腰,擡手探到單薄的胸口朝外一扯,沉聲道:“以前我就很好奇你的空洞是什麽,爲什麽連我都看不出來。現在,終于有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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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陌生又綿密的疼痛充斥着身體,越前緊緊咬着牙不吭聲,睜大雙眼與涯倔強的對視。這個人,分明就是在告訴自己,他還是原來的那個恙神涯,可爲什麽感覺那麽陌生?那個冷靜溫柔的恙神涯爲何如今變得如此殘酷冷漠?到底發生了什麽?
原本想借着靠近越前的機會警告他快點離開,可當他的空洞清晰出現在眼前時,涯楞了。因爲,被抽出的空洞外形是一本相冊之類的東西,沒有人翻動,它仍一頁一頁慢慢的翻着,每一頁都是一幅無比熟悉的場景,都是彼此之間相處的點點滴滴。
眼角不自覺的跳動,看着癱軟在臂彎裏,眼神卻不肯認輸的越前,涯苦澀的勾起唇角,近乎于無的點了點頭。他都明白了,越前的空洞可謂無用至極,也可謂強大至極,因爲這空洞能力是專門針對他恙神涯的,看了那些過往之後,他什麽都不想做了,只想緊緊擁抱住這個決絕離開了的孩子,只想守着他。
耳中再度傳來一陣急不可耐的催促,涯眉心一擰,眼疾手快的把空洞送還到越前的胸口,冷哼道:“還以爲是什麽好東西,簡直可笑!就憑你也能成爲我的絆腳石?”在說這話的時候,他的手正緊握着越前的手腕,手指不斷在掌心畫着一個“走”字。
眼中帶着疑惑,但也清楚此刻不是說話的時候,越前配合着用力掙紮,一拳一拳捶打在不斷迫近的胸膛上。捶着捶着,他的眼角已溢出了淚,因爲委屈,也因爲憤怒,口中不斷怒罵着:“我恨你,你這個騙子!你是個不折不扣混蛋,恙神涯!”
知道越前是在發洩,涯任由他踢打,眼中流露無法解釋的痛苦望向天空。正巧,一架最新式的戰鬥機劃破天空,丢下一枚枚威力極強的導彈,涯知道一直在等待的機會來了。将越前狠狠往自己最遠處一推,他返身逼出三個學生的空洞組合成一枚導彈送上天空。
爆炸聲在空中響成一片,巨大的火花和漆黑的煙霧阻隔了衆人的視線,涯面無表情的看着,指揮那枚由三個空洞構成的導彈像利箭一般刺穿戰鬥機的駕駛艙。直到眼角的餘光瞥到越前借着混亂快速離開,他終于微微松了口氣,轉身對迎上來的淩濑和鸫道:“我已經不是原來的我了,選擇吧,要麽繼續追随我,要麽成爲我的對手橫屍在此。”
他相信越前還沒走遠,還能聽得到他說什麽,他就是要用這樣的方式告訴對方,他已經不是從前的恙神涯了,最好不要再和他扯上什麽關系。這是他能爲愛着的那個少年做出的唯一一件事。
在涯刻意的掩護下,越前和楪祈一起架着失血昏迷的櫻滿集悄悄離開,躲在一處無人注意的高架橋底。爆炸聲不絕于耳,震落的石塊如雨般掉落着,他看着被楪祈抱在懷裏的櫻滿集,眉眼緊蹙。他們三個人當中,他和楪祈現在是被通緝的對象,再加上一個身受重傷的櫻滿集,恐怕是舉步維艱了。可就算是這樣,他仍想去問問那個人,爲什麽要做這種事,爲什麽要傷害最珍視的同伴?
“龍馬,不要去,涯已經不再是涯了……”好像知道越前在想些什麽,楪祈一邊替櫻滿集緊緊紮住斷臂的傷口,一邊低着頭輕聲說道。
默默垂下眼,越前緊咬着嘴唇,雙手緊握成拳。望着楪祈滿身的血跡,他沙啞着聲音說道:“他曾經說過的,他不會傷害集,爲什麽他要做這些事情?他不在這段時間到底經歷了什麽,爲什麽會變成那個樣子?”
“至少他沒有傷害你。”作爲目睹了整個過程的唯一一個人,楪祈輕撫着櫻滿集蒼白的臉,嘆道:“涯的心思誰也猜不透,還是先看看再說吧。”
“我知道了,先救活這家夥再說。”蹲下身看了看櫻滿集,越前皺眉沉思片刻,對楪祈道:“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回宿舍把醫藥箱拿過來,現在是沒辦法去醫院了,只能先急救一下。”
說着,也不顧楪祈勸阻,越前轉身朝才離開不久的校園跑去。也許是因爲封鎖墻被洞開了的關系,廢墟滿地的街道空蕩蕩的見不到一個人影,越前行進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就跑回了原來住的地方。只是他沒想到,當推開虛掩的門時,他會看到涯獨自坐在他們曾經相擁纏綿的沙發上。
涯很警覺,聽到腳步聲時已擡起了頭,見來人是越前,他眉心一蹙,眼中泛起一抹明顯的焦躁和怒意,沉聲道:“你又跑回來做什麽?不知道現在到處都在搜索你嗎?”
“那你又爲什麽在這裏?是來緬懷過去的還是改變主意準備抓我的?”完全無視涯冰冷的表情,越前倔強的挑高下颌,走過去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的瞪視。“爲什麽要做這些無聊的事情?傷害同伴很有趣嗎?”
一聲聲的質問如同一柄柄尖利的刀直刺涯的胸口,割得他的心鮮血淋漓。看着越前鐵青的臉極力裝出不在乎的模樣,他再也無法維持僞裝的冷靜,伸手将他拉過來狠狠摔在沙發上,俯身吻住蒼白顫抖的嘴唇。他抱越前抱得很緊,吻得很用力,任憑血腥味充斥在彼此的唇齒間,害怕一松手懷中的孩子就會消失不見。
越前說的沒錯,他的确是來緬懷過去的。這個小小的房間裏充斥着他人生中最快樂、最放松的時光,尤其是在看了越前的空洞之後,他無法克制強烈的渴求,終于還是獨自前來。可來了以後,發現空蕩蕩的房間裏只有他一人,他開始後悔,後悔爲什麽想要的東西明明唾手可得,他卻要獨自選擇一條孤獨的路走下去。
那一天,他終于如願所得的擁抱了真名,可他沒有喜悅。當身體被集刺穿時,他沒有如釋重負,他所思所想都是懷中的少年。但也就是那一刻,他明白了,所有的噩夢幷沒有結束,殺死真名解決不了真正的問題。所以他知道了,他再難回頭,他們走不到一起;所以他也決定了,一個人背負上所有的罪惡,只爲某一天能夠徹底解決對這孩子的威脅。
用力推拒着涯的肩膀,越前死命掙紮,當發現涯的力氣大得可怕,根本無法掙脫之後,他又急又怒,張嘴一口重重咬在冰冷的薄唇上。見涯吃痛的擡起頭,他冷冷勾起唇角,慢慢舔着唇上的血跡,輕哼道:“你還差得遠呢。”
那麽倔強的眼神,即使劣勢也無法遮掩的驕傲讓涯着迷,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流連在白晰精致的面孔上。“龍馬……”喉間溢出壓抑的呼喚,他久久注視着清澈的貓眼,幾次張嘴想要說點什麽,最後卻還是選擇了撇開臉去,用冷漠的語氣道:“你走吧,好好躲着,我會想辦法送你離開這個國家,走了以後就別再回來了。”
本來還期待着涯會解釋,卻沒想到等到的是這樣一句話,越前微微一怔,眼中漾開一抹無法掩飾的憤怒。緊握起拳頭對着那張俊美的面孔狠狠打了過去,然後擡起手背用力擦拭着嘴唇,他咬牙道:“恙神涯,我看錯你了!”我原以爲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你,原來你已經真的不是你了,和你自己說的一樣。
越前這一拳很重,打得涯臉上浮起淡淡的烏青,被咬破的唇又開始流血了。可他毫不在意,比起肉體上這一點點痛,他的心早已痛得要碎裂了。維持着側臉的姿勢,任憑散落的發遮住雙眼,他冷冷的笑道:“是你把我想得太好了,越前龍馬。我愛真名,爲了她我願意做任何事情,你走吧,趁我還顧及昔日的情分沒改變主意之前。”
怔怔的望着涯,越前眼中的光亮一點點熄滅,到最後變成死水一樣的平靜。慢慢彎下腰抱起醫藥箱,他筆挺着削瘦的脊背轉過身去,一步步堅定的朝外走去。走到門口站定,他依然沒有回頭,只是輕聲說:“跟我有情分的恙神涯已經死了,你不是他。”
越前走了,頭也不回的走了,所以沒有看到涯在他走後依然像雕塑一樣動也不動,唯有眼角滾落下一連串晶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