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摸象

第70章

大料長壽面

晚飯的時候，蘇凡瑜給齊衛東煮了面條。

齊衛東聞着味兒從房間裏出來，巴巴地趴在料理臺上等着投喂，便聽蘇凡瑜說道，“你今年生日，我還沒給你煮過長壽面，就拿這頓補上吧。”

下意識的，齊衛東心裏“咯噔”了一下。

以前他生日的時候，蘇凡瑜給他煮面，從來都是簡單地在肉湯裏加些醬油，上面再卧個雞蛋，香氣簡單直白卻溫暖人心。

而今天這一碗，卻是完全不同的。

幾種香料被過量地放在湯裏，彼此相沖的特質張牙舞爪地在空中揮舞着，像是在示威，又像是在示好。

心中無比忐忑，齊衛東不知道這碗面意味着什麽，也不敢捅破窗戶紙，只好沉默地豎起耳朵，等待着蘇凡瑜給他的判詞。

但蘇凡瑜沒有繼續說下去，只一邊揭開鍋蓋，一邊小聲嘟囔道，“感覺會很難吃……”

在那個瞬間，齊衛東突然感覺自己被裹挾在濃重的香料當中，帶去到了別的世界裏。

然後，靈光乍現。

“啪”地在桌上拍了一下，心中的疑惑應聲而散，他驀地用力地點了點頭，延遲答道，“好。”

雖然是第一次遇見，但這一碗面他是認得的。

在葉昭和葉笙四處游歷的路上，葉昭得到“高人”指點，說是只要他在漠上找一個極寒仙洞自廢武功，就能重獲光明。

葉笙覺得事有蹊跷，不願輕信，葉昭卻覺得武功和視力孰輕孰重不必多言，決定照做。

争吵之下，兩人決議散夥，便在下榻的客棧互相別過，準備一個北上追尋失落的光明，一個南下找回丢失的記憶。

只是葉笙到底還是放不下葉昭，和他分別後，又悄悄地掉頭一路尾随，在他準備自廢武功的山洞外守了幾日，最終等來了一個百般掙紮下，沒能對自己下手的葉昭。

再回到原來的客棧已是幾日後的深夜。

饑腸辘辘的兩人原本打算好好飽餐一頓，卻被告知夥夫早已睡下了。好在，天無絕人之路——老板娘記得他們的臉，大方地把廚房鑰匙丢給了他們。

借着火折微弱的光，葉笙給葉昭煮了一碗面。

牛肉碎炒香，加了大量的胡椒、花椒、八角、芹菜，聞起來與其說是香濃不如說是刺鼻，吃起來更不味美。

葉昭以為葉笙心裏到底還有氣，也不敢吭聲，大口大口把面吃完，捧場地要求再來一碗。

葉笙笑他是餓蒙了，說，“這麽難吃的面我都不想吃第二口，你倒好。”卻還是咕嘟咕嘟地把自己碗裏最後一點湯也喝了幹淨，喝完，又道，“雖然我不記得我爹娘姓甚名誰，但我記得這個味道，師兄，這是我家的味道。”

蘇凡瑜并沒有多做解釋，略微嘗了嘗鹹淡後便将面分成兩份盛到碗裏，又給齊衛東的那一份多卧了一個雞蛋。

“吃吧，壽星，雖然晚了點。”他随口道。

齊衛東摸着碗邊感受了一下碗的形狀和大小，小心翼翼地把碗移到了适合的位置，終于有了一絲久違的對黑暗的不适應，但溫熱卻不燙手的瓷器就像是黑暗中的明燈一般，給予了他莫大的力量。

“不晚的，”他說，“生日生日，人得活着，才算過生日嘛。”

蘇凡瑜拿着筷子的手抖了抖，竹筷撞在碗邊發出了清脆的敲擊聲。就像是他漏掉的那一拍心跳。

齊衛東置若未聞，自然地繼續道，“晚的是，當我還傻傻地以為還會有無數個生日的時候，你卻早已寫好了‘山高路遠，不必相送’的結局。”

蘇凡瑜放下了筷子，“其實《火眼》的……”

手機忽然響起。

“蘇凡瑜！”電話那頭咆哮着将怒氣凝成聲音，氣急敗壞的情緒滿得幾乎溢出了聽筒，“你以為你那些不入流的小手段能影響到我嗎？我告訴你，別做夢了！”

被人毫無理由地指着鼻子罵，蘇凡瑜皺了皺眉，“蘇子昊，你在說什……”

可惜蘇子昊既沒有要向他解釋的打算，也沒有要聽他解釋的打算，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問話，繼續道，“我原本想，你雖然是個雜種，但好歹也有一半蘇家的血脈，所以先前對你手下留情得厲害，現在看來，對付你這種下賤貨色，是完全沒有必要留餘地的。”

蘇子昊既然沒有好好溝通的想法，蘇凡瑜也不會平白做他的出氣包。

新仇舊恨一起翻湧上來，趁對面前一句話說完後一句還沒接上，他深吸了口氣，冷冷地“哼”了一聲。

“蘇家的血脈？就你這智商，也配跟我談血脈？有空在我這裏撒潑，不如回家好好問問，看你那一手打下明珠這座城池的親外婆願不願意承認有你這麽一個廢物外孫？”

“蘇凡瑜！你……”

兩個人對話，總有一個人要讓的。但蘇凡瑜确信，這個人不會是自己。

毫不客氣地打斷，他道，“你找那幫人來我錄制現場搞事的帳我還沒跟你算，你勾結忻閣把我的東西占為己有的帳我也還沒跟你算。怎麽？你現在不夾緊尾巴小心做人，還故意打來電話挑釁，是覺得我沒有整死你的能耐，還是覺得自己可以一輩子躲在明珠的烏龜殼裏作威作福？

號外，明珠這個公司，已經名存實亡了。”

他說話的聲音并不大，但不容置喙的威嚴與強勢沖破了手機，把對面沒準備好的話頭完全堵了回去。

“不僅如此，如果你以為，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話，你看好了，我會把那些腿，一條，一條，剁給你……”

對面猛地挂斷了電話。

齊衛東憋笑良久，終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好久沒聽你這麽’齊衛東’地說話了，我還以為，這樣的蘇f、凡瑜已經被你埋掉了。”

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蘇凡瑜道，“都被人這樣蹬鼻子上臉了，再不回應一下，豈不是太慫了。”

“哎，可惜你今天不上班，真想知道如果你那群下屬看到你這一面……”

“皮癢了是不是。”蘇凡瑜瞪了他一眼，埋頭吃面，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齊衛東卻沒有打算放過他。感覺他沒有真的生氣，他得寸進尺道，“為什麽不想讓他們知道？我很喜歡這樣的蘇凡瑜啊。”

蘇凡瑜喝了口湯，被辣的咋舌，放下碗盯着湯水裏倒映的臉，欲言又止。

避無可避

從小被教育“以德報德以直報怨”的蘇凡瑜，或許可以在不說髒話的前提下損一損無端辱罵自己的同輩，但千金公司的小老板蘇凡瑜，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該罵可能成為明珠公司繼承人的混蛋是“廢物”，并威脅要整他的。

剛才哪怕是第一時間挂電話，也比現在這樣要好些。

慢慢冷靜下來後，蘇凡瑜含着一顆令他舌頭陣陣發麻的花椒，頗有幾分懊惱。

蘇凡瑜和蘇總從來都是兩個人。他一直很清楚。

最初，只是因為想顯得老成持重些，他才會在公司裏故意壓低聲音說話。

但慢慢地他發現，只要他把聲音一壓，那種詭異的“老板架子”就會控制不住地冒出來——沒有鋒芒只有威壓，沒有故事只有項目，沒有自我只有公司。

而更糟糕的是，因為他的生活只剩下了工作，在習慣了長時間壓低聲音說話之後，他連自言自語的時候，都會不自覺地用那樣的聲音。

盡管如此。

盡管如此，他依舊沒能成為一個優秀的管理者。

面對蘇凡瑜長久的沉默，齊衛東起先有些無所适從——因為看不到反應也聽不到聲音，他實在難以揣測蘇凡瑜的所思所想。

但回憶起他不久前才說過的話，他忽然靈犀道，“不就是一個小屁孩麽，咱得罪的起。更何況你這算是正當防衛，可別又覺得是自己做錯了。”

蘇凡瑜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便故意響亮地吸了一口面條，假裝自己吃得正香，沒辦法回答。

齊衛東直覺自己猜對了，沖他安撫地笑了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自己，又道，“我喜歡你放狠話的樣子，也喜歡你雖千萬人而吾往矣的樣子。我想，王檀盛亞封徐晏喬他們，也是一樣的。”

嘴裏的面條忽然變得有些難以下咽——蘇凡瑜知道他在說什麽。

向公司內部公開了自己就是生不逢時的事實後，有人問他，對上明珠有幾成勝算。

當時，王檀拼命地朝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說真話，但他還是說了。

他說，“對上明珠和忻閣，我并無把握能贏。但是我想，作為千金的老板，如果因為害怕輸而甚至不敢嘗試捍衛屬于自己的知識産權，我又應該怎麽讓你們相信，你們的創作，是會受到保護的呢？”???

而事實證明，王檀的提醒不是多餘的——在他說完這一番話之後，公司陸陸續續走了一些人，其中大多是想趁公司還沒倒閉趕緊逃出升天的。

“雖千萬人而吾往矣”。

說的很好聽。實際上不過是他用缺心眼般的誠實，犧牲了公司的穩定罷了。

而剛才的狠話，又是另一個錯誤。明明他并無多少底氣，卻還沖動地逞能嘴硬，也不知道氣急的蘇子昊會因此做出什麽事來。

雖然看不到蘇凡瑜的表情，但齊衛東聽着他輕微的嘆息，便也知道要讓他改變想法不能急于這一時，于是抛開了這個話題，改口道，“不聊蘇子昊那倒黴玩意兒了，你剛才說，《火眼》其實什麽？”

“《火眼》的結局，原本……”

門鈴毫無眼力勁兒地響起，打斷了蘇凡瑜，也把齊衛東氣得差點把筷子扔了出去。

但他最終還是忍住了。因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王檀。

由于齊衛東突發的身體狀況，《成名在望》的錄制他是暫時不能參加了。

為了秘密地安排好接下去的事，王檀偷摸着自己開車來到蘇凡瑜家，待裏面開門，猛然間覺得屋子裏的氛圍熟悉極了。

齊衛東坐在餐桌前，沖他的方向揚了揚胳膊，迫不及待地炫耀道，“小……星星給我煮面吃了。”

見他精神頭格外的好，走近後，王檀忍不住拿手在他面前揮了揮，發現他的眼睛确實沒有什麽反應，才半信半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吃嗎？”

“吊打所有米其林三星！”

“這樣啊，”王檀笑着看向蘇凡瑜，調侃似的挑了挑眉，“其實，我還沒有吃晚飯。”

蘇凡瑜臉上有些挂不住，掌心在褲子上蹭了蹭，讪讪道，“檀哥，面沒有了，我給你煮點別的吧。”

見他為難，王檀趕忙擺擺手，随意道，“開個玩笑，我也不太餓，先說正經事吧。《成名在望》好歹是自家節目，缺席個一期兩期的還問題不大，但《超級歌手》那邊，有點棘手。”

他看了眼齊衛東，稍作猶豫後，還是照實道，“據說是因為總冠的品牌對小東有點不滿意，之前他們就放出風聲說可能想毀約，現在要是知道了小東他……只怕是換人換定了。”

齊衛東沒說話，也沒有表現出生氣或是不滿，只兀自端着碗吃得香，仿佛他們在談論的話題與他并無瓜葛。

“總冠的品牌是哪家？”蘇凡瑜問。

“三立。”

發現王檀的回答對上了自己心中的道猜測，蘇凡瑜點了點頭，道，“明珠最近新電影聯動的那家？”

王檀愣了一下後便反應了過來，眉頭倏地收緊——天時地利人和，他們現在是一個都沒有，不說資源保不保得住，就連違約金都很有可能拿不到。這事兒八成是只能靠天意了。

想着，手下意識碰了碰佛珠，他勸道，“我是覺得不必在這件事上和他們撕破臉皮。反正《高三辦公室》馬上就能播了，等播了就能回款，咱們的資金壓力暫時也不會太大，現在風口浪尖的硬杠，不太劃算。”

“我也不想白白花錢喂肥八卦賬號和平臺，”蘇凡瑜嘆了口氣，“剛才蘇子昊給我打了個電話——也不知道我是哪兒又得罪他了，但是看樣子，就算我們不追究，他也未必會放過我們。更不必說本來就還有《火眼》的麻煩沒解決。

——這一仗，怕是躲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