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發光
面館裏,林信一行人才吃完東西的時候,驿館主人游方拿着抄寫好的書信,遞給開面館的婆婆。
婆婆眯着眼睛,仔仔細細地将薄薄兩頁信紙上的幾行字看了幾遍。
最後她将信紙放在桌上,接過游方遞過來的筆,用手指按着,在信的末尾簽上自己的名字。
婆婆姓吳,單名慧字。
林信看見書信,連忙道:“阿嬷,我今天帶了玄光鏡過來。”
他連忙打開乾坤袋,從裏邊取出玄光鏡:“這個,可以看到從前的事情的,要是能看清楚模樣的話,找人會比較容易的。”
吳婆婆看了看,笑着點點頭:“麻煩信信了,還記挂着我的事情。”
她将寫好了名字的書信交還給游方。
游方将信紙折了兩折,收進書箱裏。暗中清了清嗓子,用大概能聽清楚的聲音對林信道:“上回給仙君的兩尾魚,仙君、吃着還好嗎?”
他不常說話,因為聲音沙啞,說了也沒人聽得懂。
林信看向他,不知他此時問起這個做什麽,便如實答道:“都給家裏那三只小貓吃了,我嘗了一點,挺好吃的。”
游方點了點頭,又道:“家中還有兩尾,我回去拿來給仙君。”
“不用麻煩了。”
看不見游方的表情,林信也不知道自己這話,他聽進去了沒有。
可巧此時,自無名山山腳下的宅院裏,蠻娘給他傳了音。
“仙君,懷郎今日來家裏商議婚事,問你何時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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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娘聲音輕快,分明是見到情郎的愉悅模樣。
林信心中了然,卻回她說:“我今日或許不得閑,你替我招待他。”
他笑了笑,對衆人解釋道:“家裏阿姐要嫁人了。”
衆人便道“恭喜”,唯獨游方背上書箱,就要回去一趟:“我去給仙君取魚。”
“其實不用麻煩……”
林信話還沒完,他就已經推門出去了。
吳婆婆看了看林信手中的玄光鏡:“仙君,這寶物要怎麽用啊?”
“啊,這東西……”林信道,“你老若是不想讓太多人看見,我們把面館關了,進房間去看?”
“好。”吳婆婆捂臉,“年輕時候那些事情,還真不能給你們這些小孩子看,容易學壞。”
最後是吳婆婆恩準林信陪同——大約是不怕林信學壞,可能是林信已經夠壞了。
他朝扶歸和鶴亭抱了抱拳,不好意思道:“對不住,我就不陪你們倆了,要不你們倆一起出去玩玩兒?”
鶴亭鶴小公子,坐在長凳上翹腳:“殿下,外面都下雨了,有什麽好玩兒的?”
他要不說,林信還沒有注意。
魔界的雨又涼又急,打在身上很不好受,魔界中人在下雨的日子,都不喜歡出去。
他又想起方才出去的游方,他總不會不知道外邊下雨,就這麽回去了,也不知道那兩條魚到底有什麽值得他寶貝的。
扶歸朝他擺了擺手:“你去吧,我們就在外邊聊聊天。要是有什麽能幫得上忙的,我回去幫你看看。”
林信提着自己一早就預備好的乾坤袋,然後扶着吳婆婆進了房間。
那頭兒,林信扶着吳婆婆進了房間。
他整理出一張條案,用絨布将玄光鏡擦得锃亮,将玄光鏡放在正中,捧出一早就預備下的香爐與蠟燭。
他點起蠟燭,用香草浸過的清水濯手,對玄光鏡拜了三拜。
“阿嬷,要抹一點鮮血上去,我能不能用銀針紮一下你老的手指?”
吳婆婆坐在他身邊,看着他忙上忙下,不敢插手。聽見他說話,才伸出手來。
林信握住老人家蒼老的雙手,一手撚起銀針。
吳婆婆輕聲道:“信信,你慢一點紮哦。”
“好哦。”林信笑着哄她,“我給自己紮過的,不疼的,閉一下眼睛就——”
林信松開她的手,用帕子将她的手指纏了兩圈:“好了!”
他用銀針挑了一滴血珠,塗抹在玄光鏡的鏡心上。
林信問道:“阿嬷,你還記得具體的日子是哪一天嗎?”
吳婆婆眯着眼睛,看了看鏡中閃過的畫面,問道:“信信,這東西能一直動嗎?”
“能呀,從□□撥轉到的時間開始,一直到那個人不在了的時候。”
“那就再往前轉一點,阿嬷準你看一下阿嬷更年輕時候的事情。”
林信笑着應道:“好呀。”
他将□□撥轉到吳家慧娘才出世的時候,坐在案前,撐着頭,認真地看向鏡中。
從前的事情,吳婆婆與他說過一些,但都不如此時鏡中來的真切。
吳家慧娘生在早春,梨花開放的一個南方小鎮裏。
後來吳婆婆對林信說:“早知梨花同‘離’,寓意不好,她就不選在這個時候了。”
慧娘的前半生坎坷。
吳娘子在她出世時便去世了。她的父親是個秀才,吳秀才連試多年不中,最後熬壞了身子,由慧娘在繡園做刺繡養家。
吳秀才很快也過世了,慧娘家的叔伯占了她家中的田地,将她帶回家中,想要替她尋摸一個婆家。
但是很快,她的叔伯家中也都出了一些事情,相繼有親人亡故。
将慧娘與她的父母之死,還有叔伯家中的事情聯系起來。再加上鎮上瞎眼的算命先生推波助瀾,便将慧娘斷做了天煞孤星的命格。
慧娘搬到繡園去住,也不願意出門。
後來繡園失火,化作一片廢墟。
也算作是她命中帶煞的一種表現。
根據瞎眼的算命先生建議,鎮上人在繡園的廢墟上重建了一座尼姑庵。
慧娘将這些年賣繡品的錢拿出來,捐了尼姑庵的佛像,不過這佛像後來也在一場大火裏被燒毀了。
再經歷了幾次失火與強盜的劫難,慧娘的命格就算是被人認定了。
她沒法子,自己又在火中被燒壞了眼睛,沒辦法再刺繡。
只好在某個夜裏,雇了輛馬車,自行北上。
姑娘家的一個人出行,也不知道要走多久,要去哪裏,慧娘怕自己再留下來,遲早會被他們看做妖孽,推出去焚燒祭天。
吳婆婆抹了抹眼睛,對林信道:“其實有幾次,有個小尼姑忘了睡着了,打翻了燭臺,還有個更夫眼花。是他們害怕,就推到我身上了。”
吳婆婆輕聲道:“他們說人老了就會忘記,我不一直怨恨,但是我不忘記,我永遠也不原諒。”
林信也沒想過要勸她大度,只是遞給她一塊幹淨帕子。
北上之後,吳慧娘在較北邊的一個山裏找到了落腳處,還是一個尼姑庵。
慧娘來了之後,這個尼姑庵失火過一次,所幸此後再無災禍。
日子慢慢地過下去,但是随着姑娘家漸漸長成,庵中一個帶發修行的小尼姑還俗出嫁,慧娘的心也很緩慢地動了一下。
她頭一回聽見一個魔君的聲音,是在她晚間誦經的時候,那個魔君大概是路過這兒,見她漂亮,剃了頭發也漂亮,逗了她兩句。
慧娘以為是自己的心魔,專心誦經,并沒有理會魔君。
過了幾個月,那個游蕩的魔君又經過這兒,又調笑了兩句,說她是這些個尼姑裏,最漂亮的那個。
戳中了姑娘家隐秘的心思,慧娘敲着木魚,輕輕地笑了一下。
那魔君便說她笑起來也好看。
慧娘持守本心,繼續日夜誦經。
直到家鄉人偶爾經過此處,将她所謂命中帶煞的判詞都帶了出來。
尼姑庵未作決斷,但是想起慧娘才來時的一場大火,再将一些細碎的小事牽連到她身上,庵中人看她的目光也越來越戒備。
某個晚上,慧娘仍舊在庵堂誦經。
那魔君勸她與自己同去,慧娘思量一番,咬了咬牙,将手遞給了他。
目光堅定,又有些稚氣。
那魔君一愣,便笑着拉過她的手。
魔君是個将軍。
在這時的鏡中,林信還看見了年輕時候的扶歸,還有扶珩的父親。年少時候意氣風發,開疆拓土。
魔君一意孤行,與從人界帶回來的慧娘成了婚。
婚禮當日,府中失火,經歷過無數次這樣災禍的慧娘下意識救火。
魔君卻将慧娘拉入懷中:“這時候沖得這麽快做什麽?你我既為夫妻,應當同行同命。”
竟有這樣傻的一個人,肯要她帶煞的命。
外邊只剩下三個人。
顧淵原本與林信坐在一邊,林信走後,他就獨自面對坐在對面的鶴亭與扶歸。
聊天開始——
鶴亭率先發言:“顧仙君,你和殿下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顧淵如實回答:“在天池的時候,他調戲我。”
“喔嚯!”扶歸驚嘆道,“看不出來,林信還挺狂野的。”
扶歸接過話頭:“你喜歡林信什麽?”
顧淵道:“好看。”
鶴亭撐着頭:“不要說這種顯而易見的事情,殿下可是越國第一美人,這種話還用你來講?”
顧淵想了想,道:“可愛。”
鶴亭換了一只手撐頭:“他還是越國第一小可愛。”
“等等,這些東西,第一美人、第一可愛什麽的——”扶歸看他,“是你自己給林信封的吧?”
“是殿下的大臣們一起選的,殿下全票當選。”
扶歸嫌棄地看了他一眼,轉眼看向顧淵:“诶,說真的,你也适當地說點實話吧,你到底喜歡林信什麽?”
顧淵思考了一會兒,正色道:“善良,溫柔……”
扶歸抹了把臉:“林信現在沒在這兒,你要讨他開心,也稍微注意一下時機吧。善良和溫柔這種詞,明顯和林信一點都不搭啊。”
于是顧淵繼續思考。
鶴亭饒有興趣地看向顧淵:“你快點說啊,殿下說我對他不是真的喜歡,我想知道真的喜歡是怎麽樣的。”
扶歸對鶴亭道:“想着想着就笑了。我大概知道了,可能是一種奇妙的愛情蒙蔽了他的雙眼。你不要忍了,我看到你笑了,果然是想起林信就笑了吧?”
顧淵微微勾起唇角,垂眸掩去眼中笑意,承認道:“是,只要想起林信就很高興。”
鶴亭問道:“所以你到底喜歡殿下什麽?”
顧淵認真道:“閃閃發光。”
其餘兩人驚嘆一聲,閃閃發光的愛情。
鶴亭道:“我終于知道我的為什麽不是真的喜歡了。”
“為何?”
“因為殿下在我眼裏,頂多是瑩瑩發光。閃閃發光,那已經超出鶴的眼睛的承受能力了。”
最後顧淵道:“你們不要告訴他。”
“這又是為何?”
顧淵忍住笑意:“挺傻的。”
那兩人道:“原來你也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