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闫桓醒來時覺得頭昏昏沉沉的,眼皮都睜不開,隐約能聽到有水聲嘩啦啦的響,很快又安靜了。他聽見幾聲細微的腳步聲,緩緩睜開眼睛,正看見男人擦着一頭半濕的頭發,從浴室裏走了出來。
男人上身赤裸,只在腰間系了一條浴巾,水珠從他的發梢滾落到胸口,沿着胸肌和腹肌的溝壑一路滾下,讓他整個人在燈光下看起來像是在發着光。
“你醒了?”男人擦着頭發,向他走近。
闫桓費力地仰起身,只覺眼前直發黑,險些又倒了下去。
“頭暈麽?可能是腦震蕩,休息一會就好了。”
男人的口氣很是輕松,仿佛只是打個噴嚏那麽簡單。
“你是誰,這是哪裏?”
男人沒有回答第一個問題,只是說:“這裏很安全,”他頓了頓,補充道,“至少目前還算安全。”
“安全?”闫桓無意識地重複了一遍,一些畫面從他腦海裏潮水般地湧出,紅埠頭,窄巷,鋪天蓋地的槍聲……
他一直被父親和兄長保護得很好,除了童年被綁架的經歷之外,幾乎沒有受過什麽罪,沒想到會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午後突然經歷了槍戰和爆炸,簡直像是做夢一樣。
“藏在紅埠頭的那些人……是誰?”
“那裏不是紅埠頭,是千山會的堂口。”
“什麽……什麽是千山會?”闫桓反問了一句,他混亂的腦袋裏忽然想起些什麽,那本父親書房裏的冊子。
男人瞬間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光芒:“你不知道千山會?”
“我……我只看到過一本冊子,可是,上面只有一些鳥。”
男人笑了一下:“千山會裏的本來就是些鳥,不過,這些鳥不太好相處,你今天冒冒失失闖到那裏,沒被這些鳥撕成碎片已經很走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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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桓終于恍惚明白過來:“難道說,千山會和兄弟會、三合會一樣,是黑道組織?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
“這就要問你父親了。”
“我父親,”闫桓愣了愣,“這個千山會跟我父親有什麽關系?”
“千山會是闫七爺一手創立的,這些鳥都是在替他做事而已。”
“他們替我父親做事,還要殺我?”闫桓驟然激動起來。
男人笑着搖頭:“千山會是個隐秘的地方,大家都按照規矩做事,任何走入堂口的陌生人都要被幹掉,即使是會長的兒子,”他走到床邊,大喇喇地坐下,“所以,不是千山會要殺你,是帶你去那裏的人要殺你。”
想起他指的是誰,闫桓不自覺打了個寒顫,他很快又警覺地看向男人:“我憑什麽相信你的話,你說那裏不準陌生人進去,你又為什麽會在那裏?”
男人聳了聳肩:“因為我也是千山會的鳥。”
闫桓驚訝地看着他。
“我之前接到會長的指令,他說你回來的時機不湊巧,局勢很亂,要我保護你。可我沒想到,你會闖到那裏去,”男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是誰帶你去的?”
“是……是……”闫桓顫抖着,甚至說不出那個名字,那個始終微笑着摸着他的頭的大哥,不,不會的……
男人又笑了,笑容裏有些譏諷的意味:“小少爺,你比我想的要天真得多。”
闫桓呆住了,他想起來,在下車之前,闫禮的低聲感慨:“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麽天真的眼睛。”
想起這件事,再看着男人譏諷的那抹笑,闫桓忽然就惱怒了起來,他跳下床:“我去找他,我要去問他,他為什麽要殺我,我明明一直把他當大哥……”
他腳步不穩,險些跌倒,卻在跪到地板上之前就被男人從後面抱住了,橫在他胸前的手臂非常有力,輕輕一攬就把他拉了起來。
男人的聲音低沉而危險,貼着他的耳垂:“小少爺,你知道麽,在鳥類的世界裏,如果不是捕獵者,那就是獵物。”
他的話語如同冰冷的利劍,刺得闫桓的心髒劇烈顫抖,他茫然地靠在男人胸前,呆了片刻:“闫禮……闫禮說幫裏有內鬼,他跟內鬼是不是一夥的?”
男人又笑了,很雲淡風輕的笑:“幫裏确實有內鬼,不過這件事你不用擔心,會有人去解決。”
他口氣十分淡然,仿佛根本不把這些事放在心上,闫桓心裏生出幾分疑惑,不自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我的手機呢?”
“手機定位會暴露你的位置,剛才在路上我已經扔了。”
“什麽?”闫桓大叫起來,他從男人的手臂裏掙脫出來,狠狠瞪着他,“你總要讓我給父親打個電話,我甚至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他派來保護我的人。”
男人低頭看他,像是看着個不可理喻的孩子:“如果你大哥真的要殺你,你覺得他還會讓你聯系到你父親麽?那邊的電話一定被監聽了,只要你打過去,他立刻就能找上門來。”
“再說,你還在懷疑我的身份?”他笑了笑,眼神深邃,很有幾分迷人,“幾個小時前,我可是剛救過你的命。”
晚上,闫桓躺在房間裏僅有的那張床上,許久都無法入眠。他焦躁地翻了幾個身,最後看向窗前靠在椅子上打盹的男人。窗簾是半拉着的,四周也沒有可疑的動靜,可男人像是有着某種職業習慣,不肯輕易從窗前離開。他睡着的時候很安靜,沒有鼾聲,連呼吸聲也很細微,讓人幾乎無法判斷他有沒有睡着。
闫桓就這樣在黑夜裏瞪着那個男人的身影,他總覺得如果窗外掠過什麽風吹草動,男人就會立刻跳起來,把那扇窗和窗外的東西一起轟個稀巴爛。白天那一幕在他腦海裏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導致他即使在這樣安靜的夜裏,也總覺得男人身後依然是一片炙熱的火焰。随着時間慢慢流逝,他的耳朵忽然像閉了氣,如同沉到了水底,水泡咕嚕咕嚕地在他耳邊響起。
小時候,他曾經被父親的對頭綁架,綁到很高的那座橋上,然後被扔到了漆黑的河水裏。從落到河裏和被救起來前後不超過十分鐘,可他經常在夢裏無限地向下沉,冰冷的水湧進了喉嚨和氣管,什麽都聽不見,什麽也看不見。這是個常年萦繞他的噩夢,每次夢到,幾乎都會在窒息中醒來。
可是這次沒有。
他覺得自己被一雙手緊緊地抓住了,脫離了冰冷的河水,強壯的心跳聲充斥了他的耳膜,他如同嬰兒一般蜷縮在身後溫暖的懷抱裏。
闫桓睜開眼睛,半拉的窗簾外面是刀槍劍戟般的刺目陽光,他下意識地遮住了眼睛,仰躺在床上,輕輕地呼出一口氣。
他的臉頰有些發燙,不知道是被陽光直射的原因,還是因為那個莫名其妙的夢。他夢見男人跟他一起睡在這張床上,從背後緊緊地抱着他,一只手橫在他的胸前,一只手撫在他的胯間。他醒來後甚至不由自主地摸向了身側,可是旁邊沒有別人躺過的痕跡,男人保持着跟昨晚一樣的姿态坐在窗邊的椅子上,靜止如同一尊雕像。
闫桓剛想說點什麽,卻又僵硬了,他察覺到了自己褲子裏的狼藉,再一摸索,發現連床單上都沾到了一點。他不是沒有做過春夢,只不過夢裏的對象大都面目模糊,甚至連性別也不甚清楚,沒想到這次竟在陌生人面前夢遺了。
他只好蹑手蹑腳地起床,在男人的背後飛快卷起床單,然後跑進了浴室。剛關上浴室的門,他就聽見外間響起男人的聲音:“換洗的衣服放在外面了。”
“小少爺,別不好意思。這很正常,”頓了頓,又隐約有些戲谑的笑意,“或許是,因為白天受到驚吓了?”
這家夥該不會是以為我尿床了吧?闫桓一時氣結,狠狠地捶了一下浴室的牆,把衣服和床單一股腦扔到了洗衣機裏。
“這是你的衣服嗎?好像有點大……”闫桓洗完澡出來,扯着衣襟正想抱怨兩句來掩飾自己的不自然,卻忽然愣了,房間裏除了男人以外,還有另個不速之客。
來人顯然是剛進門,還沒來得及脫去披着的風衣外套,他一見闫桓便伸出手,很客套地叫他:“小少爺。”
“你是……”闫桓有些警覺地後退了一步。
“千山會,啄木鳥。”
闫桓險些失笑,他對于啄木鳥這種生物的印象很單一,不過就是伸着長喙不停敲擊樹幹的一種小鳥,跟眼前這個瘦瘦高高,頗有大牌男模氣質的家夥全然搭不上邊。
啄木鳥卻沒有再和他多說什麽,很快轉過頭,向男人道:“幫裏的內鬼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