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闫桓第二次走進病房的時候察覺這裏的空氣有些緊張,前些天還耀武揚威帶着幾個保镖橫沖進來的陳叔此刻獨自站在病房裏,恭敬地垂着手,聲音低而謹慎:“七爺,這兩天沒什麽大事,不過那艘船的事還沒有眉目,我們會盡力查……盡力查……”
半坐在病床上的老人垂着花白的眉毛,并沒有擡眼看他,也沒發怒,只揮了揮手。
陳叔立刻點頭哈腰地告退,臨走時不忘帶上了房門。
“爸爸。”闫桓向床邊走近了兩步,又停下,顯出遲疑的神色。
“什麽時候……回國的?”老人的口舌有些不利索,吐字很含混。
“就在前幾天,大哥告訴我你病倒了,所以,”闫桓說到這,又向床邊走了兩步,“你……感覺好些了嗎?”
他問完這句話又覺得多餘,父親的半邊嘴角耷拉着,整張臉都顯得扭曲,連話都說不清楚,可見并不好。
闫老的目光有些陰鸷,默不作聲打量了闫桓片刻才問:“你,怎麽回來的?”
“趙叔說家裏的飛機出了問題,暫時不能出境,我就搭民航機回來了。”闫桓撓了撓頭。
闫老意義不明地哼了一聲,評價道:“冒冒失失。”
闫桓看出父親心情不佳,不敢再說話,木樁似的杵在了那裏。
老人又拔高了聲調,哆哆嗦嗦地道:“闫禮也是沒用,叫你……回來幹什麽,派不上一點用處!”
“大哥只是擔心……”闫桓稍稍争辯了一句。
“擔心什麽?”老人反問,“擔心我死了,沒法交代後事?”
或許是太過激動,有涎液順着他的嘴角向下滴落,闫桓慌忙抽出紙,去擦父親的嘴角。老人微微偏過臉:“這裏沒事,你早點回去。”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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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可是,”闫老斷然地說,“念好你的書,過幾年……公司都給你管。”
“可,我不會,”闫桓有些無措地看着父親,“爸爸,其實……我沒有學金融,我學的是建築設計。”
闫老猛然擡起頭,眼神中的匪氣驟然顯現了出來,他伸出能動彈的那只手,一把抓住了闫桓的衣襟:“你說什麽?”
“我說,”闫桓看着父親的眼睛,喉嚨裏一陣陣地發緊,“我不想管理什麽公司,我學了建築……”
“混賬!”
伴着這聲怒斥,一記響亮的耳光同時抽到了闫桓臉上,他被打得有些懵了,呆在了當場。插在老人手背上的針頭被甩飛了出來,血珠順着手背滾落,老人卻渾然不知。闫桓望着父親手上的血跡,瑟縮了一下:“爸爸……”
闫老一揮手,阻止了他後面的話,頹然地向後仰倒:“闫桓,你太讓我失望了。”
這句話說得委實太重,闫桓不敢再惹怒父親,只好嗫嚅着說:“公司那邊,我還以為爸爸是想交給大哥……”
對于這句話,老人只是冷笑,擺手示意他出去。闫桓沒有辦法,只好蔫蔫地退出門,關上房門之前,他隐約聽見父親低聲說了一句:“廢物!”
此刻闫氏集團的會議室裏,開完會的董事們剛剛散去,闫禮有些疲憊地按壓着眉心,像是在出神地思考着什麽。有人快步走到他身後,低下頭小聲耳語了一句,他猛然驚醒,旋即站起身,向自己的辦公室走了過去。
辦公室裏的窗簾拉下了一大半,光線有幾分幽暗,一個黑衣的身影坐在他桌前,旁若無人地點了支煙,默默地吸着。
“你怎麽會到這裏來?”闫禮在他對面坐下,低聲問。
“你要的東西,做好了。”來人從懷裏抽出一支細長的玻璃瓶,遞了過去。
闫禮接過,對着光晃了晃,玻璃瓶裏的液體呈暗紅色,像是上好的葡萄酒,他謹慎地收下:“這個,确定有用嗎?”
“神經性毒素,死不了人,”來人緩緩吐出煙圈,漫不經心地指了指自己的頭,“只是這裏會沒用了而已。”
“他會變成傻瓜?”
“差不多吧,一個聽話的弱智,總之可以任你擺布就是了。”對方笑得有些惡意,将煙頭按進面前的煙灰缸裏,“怎麽,你要給小少爺用?他現在不就是任你擺布嘛。”
闫禮不快地看了他一眼:“你可以出去了。”
來人聳了聳肩膀:“這麽不給面子,”他站起身,立起衣領,無所謂似的說,“大少爺,恕我直言,你現在還不是會長呢。”
闫家老宅,忠叔正站在中庭裏手足無措,他有段日子沒看到小少爺了,這次好不容易把他盼回來,還沒說上兩句話,那孩子就一頭紮進了老爺的書房,半天也不見出來。
這間屋子裏書卷氣很濃,跟黑道全然沒有半點關系,倒像是個退休老藝術家的書房。闫桓趴在書桌前生了半天悶氣,最後一把扯下了挂着的那支狼毫大楷,順手就折成了兩截,扔到地上。他知道那支筆是父親的心愛之物,然而心裏還是氣不過,他自認為追求理想并沒有錯,老頭子非要他管理公司根本是強人所難,最後竟還罵他廢物,更是過分。他一邊生着悶氣,一邊把書櫃裏的書七零八落地扯到地上,那裏塞滿了成功學和邏輯學的暢銷書,都是老頭子買來裝點門面的,闫桓甚至敢打包票,父親肯定一本也沒看過。
接連扔出幾本厚磚頭之後,書櫃裏不期然落下一本白色封皮的冊子,冊子上寫着“千山會”三個字,怎麽看也不是尋常的書籍,打開一看更是奇怪,裏面每一頁都寫着不同的鳥名,而且不是什麽珍稀的鳥類,不過是信天翁,白鷺,布谷,烏鴉之類。書頁上寥寥寫了幾句各種鳥的特征,像是一本簡易的科普手冊,闫桓好奇地翻完了整本,直到最後一頁,那張薄薄的書頁上寫的是:蒼鷹,猛禽,頂級獵手。
就在闫桓皺眉看着這本莫名其妙的書冊時,房門外走入一個身影,闫桓擡起頭,詫異地揚了揚眉毛:“大哥。”
闫禮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微笑着向他走來,他的眼睛直盯着闫桓手上的冊子,臉上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嚴峻:“這本書……從哪來的?”
闫桓不以為意地回答:“爸爸書櫃裏的。”
“你知道父親不喜歡別人動他的書房。”
闫桓有些不高興地撅起唇:“那又怎麽樣,他還不喜歡看到我呢,”他賭氣般扔下冊子,起身就往書房外面走,“反正機票已經訂好了,我明天就走。”
“喂,”闫禮頓了頓,又恢複了往日做兄長的那幅溫柔和藹的笑容,他一把拽住闫桓的手,“你在跟誰生氣,是被父親罵了嗎?”
“嗯。”闫桓低下頭,悶聲悶氣的。
闫禮揉了揉他的頭頂:“父親現在病着,你不要去頂撞他,”他頓了頓,“不管怎麽說,你都是他最愛的兒子。”
闫桓卻毫不領情地推開了他的手,氣狠狠地說:“哪有他那樣的父親,從小拿我們當仇人看待,你還記不記得以前,他總是因為一點小事,就罰我們整夜不給睡覺,還用燈晃我們的眼睛。”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大哥你不要說的那麽輕松,你那時候明明比我更慘……”
“夠了!”闫禮低喝了一聲,止住了弟弟後面的話,他靜了片刻,又緩和了語氣,“不要鬧脾氣,現在有別的勢力盯着我們闫家,坐民航機不安全,還是過幾天讓老趙安排飛機送你。”
見闫桓只是低着頭不吭聲,闫禮又攬過他的肩膀:“之前不是說過麽,帶你在A城走走,說說看,你想去哪裏?”
闫桓被他哄着,心情終于有了些好轉,卻又疑惑:“最近公司和幫裏都出了事,你真的有空陪我玩?”
“兩天的時間,總是有的。”
闫桓終于笑逐顏開,歪着頭想了想:“那我們去馬場,聽說Fanny生了一只小馬駒?”
闫禮料得他要這麽說,很快便應允,又摸了摸他的頭:“我明天安排車子,現在乖乖出去吃晚餐,好麽?”
晚餐很是豐盛,滿桌都是闫桓喜愛的菜色,他舉着筷子饒有興趣地東挑西揀,跟忠叔偶爾攀談幾句,并未在意兄長獨自走到了餐廳的角落裏。角落的矮幾上備着幾支紅酒,都已經倒進了醒酒器裏,闫禮低下頭,輕嗅葡萄酒甘醇的芳香,他的手按住了口袋,裏面揣着那支冰冷的玻璃瓶。
抽出玻璃瓶的時候,闫禮的左眼皮毫無預兆地跳動了起來,他的動作停了停,想起下午在病房裏和老人的對話。
“老二在國外混日子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吧?”
“不,我也是剛剛才知道,”闫禮否認後,又立刻道,“相信他只是年紀小不懂事,之後公司的事,我會慢慢教給他的。”
老人冷笑了,目光尖銳得像是釘子,直接穿透了闫禮的靈魂。靜了一會,他才緩慢地說:“闫禮,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放心,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兒子,該給你的,我也不會吝啬。”
“父親這是說哪裏話……”
“我的話還沒說完,”闫老放沉了聲音,“該給你的,我會給,但沒給你的,你不能搶,懂了麽?”
一滴冷汗順着額頭緩慢地流下,老人的聲音像是警鐘般在耳邊響起,闫禮恍然回過神,把抽出了一半的玻璃瓶塞回了口袋,他抓起紅酒,轉身換了一副笑臉:“酒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