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尹覺明幾乎在床上過了一天,腳軟,身上也不舒服。中午試圖工作了一會兒,沒多久便感到腰酸。
最後他在雨後初晴的潮濕的風裏,趴在涼席上看書,不知不覺睡着了。
張弛本來挂念尹覺明,想要盡早忙完手上的活兒回家去,但薛明珠家裏要定制的櫃子比較特殊,和薛明珠的爸爸探讨了很久,又畫了圖,帶他親自去挑選材料,最後談好價錢定下來樣式和細節時,天已經黑了。
張海音提前做好的飯,張弛剛回去,就發現尹覺明穿戴整潔,看上去神色無常地同老太太聊着讀書心得,一邊吃着飯。
“今天回來的完啊,給工坊打電話也沒人接。給你留了菜。”老太太将張弛那一份往他面前推了推。
張弛目光沒落在飯菜上,注意力全在尹覺明身上,下意識就走到他旁邊拉開凳子,将飯菜拉到面前來。
老太太看了看孫子,又看了看尹覺明,拿過二人的空碗,給他們各盛了一碗湯。
“中午下來吃飯時臉色還不怎麽好,現在看起來倒有些精神了。”張海音對張弛說道。
“之前不小心熬夜,今天睡了一天,感覺好多了。”尹覺明也安慰老太太,表示自己并沒有事。
“要喝甜酒嗎?”張弛說着又轉身掏包,“哦對,路上還買了橘子……”
撕網袋時候沒控制好,圓滾滾的橙子滾了一桌,剛好一個滾到尹覺明面前。他放下湯勺,撿起一個剝開了,分給張海音和張弛。
似乎,有些太冷靜了。甚至沒有任何細微的變化,好像昨天的一切像一場夢。
平時晚飯過後八九點,張弛總能給自己找些事做,今天卻一直安靜不下來,心裏頭悶得慌。
他在花圃裏抽了兩根煙,轉來轉去,時不時仰頭看看二層。
窗簾是拉上的,但窗簾後那個模糊的人影,偶爾走到窗前,偶爾看起來在書桌前,又走遠,再靠近。
那種感覺又回來了,像一個捉摸不定的幽靈,看不清,摸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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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願意多給你一些的。”張弛想到,尹覺明畢竟這樣說過。
不到十點鐘,張弛就回了屋。這回他很謹慎地反鎖房門後,才翻到尹覺明的陽臺上。
尹覺明正在看書,窗簾外有了來客,他便放下書,微微笑迎過去——又變回了張弛面前的尹覺明。
平時,他卧房昏暗溫暖的光一直亮到半夜,但今晚,張弛進去後沒多久,尹覺明卧房的燈便熄滅了。
如是幾番,接連幾天都是如此。二人白日各自做各自的事,掩蓋風平浪靜下的暗潮洶湧,等到了每天晚上,一個身影便如同鬼魅一樣,悄然而至另一個人的領域。
張弛每天晚上在尹覺明的卧房中休息,第二天天亮,不等張海音睡醒,又悄悄再次回到自己的房間。
有一天清晨,日頭剛出來,雲雨剛歇,天色如洗,淡淡的紅色渲染着詩一樣的地平線。花圃中的花開了,嬌豔美麗,這些美跟尹覺明一樣,深深刺入張弛的心髒,讓他覺得這些就該屬于他。
他心血來潮,從二層翻身下去,想就着清晨的陽光,為尹覺明采摘一朵新開的花。
就在采摘的前一秒,張弛卻停下了。
花瓣上盛着露水,在天光照射下晶瑩剔透,也同時正在天光的照射下,也許,慢慢消彌着。
就正如他們二人的關系,夜晚總賜予着無限歡愉和甜蜜,可太陽一出來,便如同花瓣上的露珠,很快,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新得愛人的放縱歡慶與沉溺,都不能将張弛從這股忽如其來的恐慌中拯救。
他被短暫的快樂麻痹神經,又被花刺醒。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麽,等待着尹覺明的未來裏有沒有他,張弛也許在一開始,就下意識地回避了。
哪怕得到過一次也好,短暫卻一生難忘。
人心是貪的,明明一開始,只不過是想讓他能夠多看自己一眼。
尹覺明一早上都伏案創作,直到中午吃飯時才離開房間。
他拉開窗,想給房間透透氣,卻發現窗臺外面不知什麽時候放了一束花。花很美,但看上去有些不精神了,想來已經采摘下來有一段時間。
尹覺明當然知道是張弛送來的,他捧起來聞了聞,用一把小剪刀修剪後,又找到最适合的花瓶放上,擺在了床頭。
中午吃飯的時候,并沒有見到張弛。下午也并沒有人來打擾他。到晚上的時候,餐桌上也不見張弛的身影。甚至在這天晚上,張弛也反常地沒有來。
不到十二點鐘,尹覺明就有些困了,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卻被窗外的風吹醒。
張弛還是沒有來。
尹覺明關上窗,正在想要不要不反鎖陽臺的門,免得張弛萬一來了進不來……
忽然間他又驚覺,自己這是在想什麽呢?
他好像變成《小王子》那只被馴服的狐貍,忽然就習慣了這種等待。*這不是他所預期的。
尹覺明最後還是給陽臺落了鎖,拉上窗簾,關燈回屋睡了。
他不知道,此時此刻張弛的煎熬。他今天其實并不忙,晚飯後也早早就回來了。只是一直将自己鎖在屋裏,整理思緒。許多東西他想不通,需要稍微一些時間冷靜。
當然,張弛也有自己的私心。這些天裏的荒唐日子,美好得如夢似幻,但如果他不再去那間屋子,這一切的聯系仿佛就被切斷了。
張弛想知道,這些天裏尹覺明對自己,又是否有着什麽樣的改變?
他變得貪心了,違背初衷,違背本意,想要尹覺明的回應,迫不及待就逼着他給自己更多一些。再不然,看到一些希望也是好的。
但這樣的感覺,也同樣地快将張弛自己逼瘋了。
一個晚上,他翻來覆去,輾轉反側,平時一倒頭就睡着,今天卻第一次嘗到了夜不能寐的滋味。
捱到淩晨,張弛終于忍不住,悄悄拉開陽臺的門,駕輕就熟翻到尹覺明的陽臺上去。
他想,就看一看也好。他有點想認輸了,不知道自己這是再折騰什麽,又在期待一個什麽虛無缥缈的結果。
結果張弛發現,陽臺的窗簾和門不但都緊閉着,就連推拉玻璃門都被反鎖了。
張弛無措地在門口轉了一圈,最後如同一只敗北的狼,垂頭喪氣地回去了。
天徹底亮起來,尹覺明拉開窗,推開門,看到陽臺上,這回放着一束新鮮采摘的花。
等到下午時張弛來找他,還給他帶了橘子汽水和甜酒,大有點你喜歡什麽随你挑的意味。
尹覺明擡手撥弄了一下橘子汽水裏的吸管,看玻璃瓶的氣泡不斷冒出汽水面破裂,若有所思。
尹覺明想,他大概有點知道張弛在想什麽了。
他坐在床上,床頭櫃上放着冰涼涼的橘子汽水,尹覺明卻沒有去碰。
他伸手招了招張弛:“過來。”
張弛坐在他身邊,抿着唇,不說話。到底是年紀小,情緒容易外露。相反,尹覺明和大多數同齡人比起來,就是更變幻莫測難以捉摸的那一個。
張弛估計是是專程去給他買,額上的汗珠都還沒有幹。
尹覺明的手剛捏過汽水瓶,還冰涼涼的。
他将手掌輕輕貼在張弛有些發燙的側臉上,淺色的眼睛凝視着他:“想要我做被你馴服的那只狐貍,嗯?”
他的聲線本就性感,這會兒壓低了聲音,帶着特殊的語調,吐息,讓人不自覺就陷入被他蠱惑的漩渦。
張弛顯然誤會了尹覺明,因為他的看穿而感到慌亂和心虛:“狐貍?不,我只是,變得有點貪心了。你知道的,你好像什麽都知道。有時我在你面前,覺得自己是赤裸的。”
“在你面前赤裸的,不總是我嗎?”尹覺明輕輕笑了,他左側的牙齒有一顆虎牙,并不尖銳,但笑起來有種別樣的感覺,一下下招人。
他說着,手指又順着張弛的面頰往下,勾勒他的線條,來到心髒的地方戳了戳:“再且說,貪心的不是你一個人,我心虛才是。我早說過,我占了你的便宜,當然不只是指——享用你年輕漂亮的身體,這麽簡單。”
張弛想起那天尹覺明說的話,聲音又輕,還帶着點委屈。當時張弛滿腦子都被風月侵占,當然沒能想到尹覺明話裏的這層意思。
現在想想,尹覺明在那時候,恐怕就将他的心意摸得七八成了。
“我說過我願意多給你一些,但我也從來不求誰惜着我。”尹覺明臉上的笑本來褪得幹淨,這回又再次軟下來,“不說這個了,我有點悶,想去外面走走。”
張弛沉默了一下,低頭捏了捏他的手:“我陪你。”
這天之後,張弛夜晚又變得會再次來到尹覺明的房間了。
有幾次鬧得比較瘋,有一次把尹覺明弄得狠了,尹覺明還對張弛撒了脾氣,像只平時怎麽都笑眯眯且好脾氣的狐貍,第一次被逼得露出了小爪子。
張弛發現自己竟是開心的。
更讓他沒想到的是,有一天晚上他因為一些事耽擱了,沒能來及給家裏打電話,一直到很晚才回去。
張海音拉着他問了許多工作上的情況,還有同事的情況,導致他直到十一點多才脫身。
平時,這個時間他早就在尹覺明的房間裏了。
因為之前的那次事情,張弛就有些心慌。跟張海音說話時,也顯得心不在焉。
他怕尹覺明認為他這是故技重施,那他會不會又變得不高興?
誰知道,等張弛急匆匆回了屋,換了衣服拉開陽臺的門時,卻發現了站在他陽臺上的尹覺明。
尹覺明穿着那間寬松的睡袍,夜風鼓動着,他指尖一根煙,頗為悠閑自得地趴在欄杆上,吸吐間優雅得不像話。
尹覺明竟然在等他。
不但等他,還親自來找了他。
“你……你怎麽過來的?”
“這不是你想要的嗎?”尹覺明轉身,雙臂松垮垮搭在張弛肩膀上,指尖還掐着煙,煙霧缭繞,月色迷人。
“什麽?”張弛心跳節奏快了起來。
尹覺明靠近他,以擁抱的姿勢攬了攬他的肩,手臂環繞着張弛,在他背後吸了口煙。
“你想要我來找你,是不是?你看,我這不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