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唯一值當的農田在他爸去世的時候,被村長軟硬兼施哄騙了過去。
“反正家裏沒有能種地的人了,交給村長,幫你家種,等分糧食的時候,給你送幾口袋。”
“放着吧,村長不是那種說話不算數的人,有收成一定分給你。”
男人尖酸刻薄的嘴臉着實讓人讨厭,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卻讓人沒有辦法。
誰不知道村裏的東西到了他手裏,就沒有再吐出來過的。
這塊地,也只能白白換出去。
至于收成,到那個時候,翻臉不認賬的事他幹的不是一次兩次了。
在屋裏的時間,他都在盤算,這後事該怎麽辦。
這一次,他不知道還能用什麽抵押了,但不管如何,還是要找他試試。
少年收拾好老人躺的床鋪,拉平最後一絲褶皺才出門,照例上好鎖,對着空無一物的屋子說一句:“奶,我出門了。”
毫無聲響,只餘回音。
轉身走向昏暗。
等他找來村長一家幫忙時,已經是傍晚六點多,太陽下山早,天早已黑的差不多了,加上沒什麽照明工具,只能黑燈瞎火的忙活。
村長兒子一踏進屋子就嚷嚷要回去:“這什麽破屋子,有個屁用,送給我我都不要。”
黑暗中的項栾城耳朵一動,聽出了畫外音,這次他們要的是這個房子啊。
也行,總歸是有點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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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村長倒是沒進屋,繞着一個不大的三間小平房走了一圈,踱着步子沉思。
他攆着胡子,想了很久才開口:“你看這天也黑喽,今晚也忙不出什麽東西,要不這麽着,明天一早,我召集村裏的壯丁看看有沒有人想要幫忙。”
不過是嫌棄屋子太破舊了,不願意收,變着法的‘拍賣’,不知道有沒有人情願留。
“小心點啊,以後這老項家就靠你一個人了。”
說完不帶多停留的和他那蠢笨兒子走了,一路說笑不斷。
漆黑夜色下,那個少年坐在門口,背靠生死,無聲無息。
明月當空,疏影橫斜,忽起北風,到了後半夜竟下起了雪。
一點點的雪花片飄在半空,悠揚落下,卻是帶着這一個寒冬的涼意而來。
聽說那是一場幾年難得一見的大雪,朔風凜冽,刺骨的疼。
而那一晚,項栾城就這樣在這生活十幾年的老屋子前坐了整一宿,沒有合眼。
看不見前程,沒有後路,甚至不見活路。
等第二天早上人們發現的時候,已經凍僵了,裹在被子裏用熱水灌,溫了半天才有些回溫。
—
第二天一起床,宋淺就聽見他爸扯着嗓子告訴董成梅:“項家那老太太死了。”
“死了?他們家老頭子是不是也前不久剛走的?”董成梅拿着竹掃帚在院子中間掃地。
“就他們家,一年死了三個人,這小子還活着。”宋志進自顧又加上一句:“要不怎麽說那小崽子命硬的呢。”
董成梅停下動作,問的小心:“那要不要去瞅瞅,上回就沒去。”
宋志進把煙鬥裏的煙灰倒出來,用腳踩幾下,等緊實了才擡頭:“看什麽看,晦氣!我不去,要去你去。”
“讓天賜也別去。你帶另外兩個看看就回來。”
宋清早些年得過項家老爺子送的魚,去的積極。宋淺和她麻利換上襖子,吃完早飯就跟着出了門。
院子因為一大早就被清掃過,看不出多少下過的痕跡,再加上匆忙,宋淺在踏出院子的那一刻,被眼前一片蒼茫白色驚吓到了。
萬物被一層白雪覆蓋,所見之處別無他色,因為放了假,萬籁俱寂,聽不見人們早起的忙碌聲。
宋志進雙手插袖,皺着眉頭:“這雪太大了,等下午化一點再去。”
董成梅點點頭,又關上院門。
他板着臉指揮倆姐妹:“去寫作業吧,下午去再叫你們。”
宋清不着不急回了屋,她什麽時候看無所謂,反正都是最後一面。
倒是宋清像個熱鍋上的螞蟻,只想往外跑,卻畏于宋志進的武力不敢出門。
踱着步子在小房間裏轉圈圈,她很着急,因為她太清楚,她等的那場雪來了。
小說中,項栾城的奶奶死在了那年的第一場雪前,為了棺椁,他把房子交出去還不夠,那戶人家竟然還想讓他加幾條魚,為此差點凍死在這冰天雪地裏。
他的冷漠殘暴從不是一夜長大,背後更多是血淋淋傷口下鹽漬般砺人的苦痛與仇恨。
而真正出現黑化的轉折點,就是今天。
外面晴光潋滟,一點看不出昨晚下過雪的痕跡,到下午路上的雪也沒化多少,都知道鹽可以化雪,實在沒有幾家富裕到灑一整個莊子。
吃了飯的董成梅帶着倆女兒去項家,一路上腳印錯雜,黑黝黝的土隐在白花花的雪下變得潮濕又厚重。
越走近越能看見平常空無一人的項家小屋前黑壓壓站了一群人,七嘴八舌讨論着。
董成梅來得遲,站在人群最外邊,側着耳朵聽婦人們叽裏呱啦。
宋淺貓着身子,從外圍擠了進去。
正對着大門的地方沒見到項栾城,她又向其他屋走去,在北方無窗的房間裏看見小木床上鼓起的小包。
他縮着身子發抖,無意識地嘴裏說胡話,呓語不停。
很快大批壯漢從外面進來,帶着陣陣寒氣,原本屋頂就薄得漏雨,這太陽照了一上午化水,濕了不少幹草。
屋子沒溫度得可怕。
為首的老村長咳咳嗓子以示安靜,頓半響才整理好措辭開口:“這項家娃子可憐啊,十幾歲就沒了雙親,現在遭這樣苦痛,我實在是心疼。”
一轉。
“我和大夥商量一下,有人願意領養他不,下地就能幹活的娃。大家也知道我家這情況,一兒一女實在是不好再多養個人了。”
底下窸窸窣窣,不屑之聲漸起。
你家條件差?
三天兩頭吃肉,頓頓饅頭米飯換着吃,你那四歲的孫子胖得稍瘦點的婦人都抱不住了。
沒有人願意認這苦差事。
“順帶這房子也歸他家。”
這下倒是有人起了心思。
破歸破,畢竟是一處地,修修補補好歹能住人。
宋淺就這樣看着他們明擺着把他當物品一樣算計來算計去,握住的另一只悄悄有了動作。
忽然人群裏不只是誰喊了一句:“趙寡婦家沒人,要不就給趙寡婦吧。”
底下爆發出一陣笑聲。
這裏誰不知道趙寡婦啊,這鹽垛莊出了名的寡婦,和半個村子的男人都有染,平白路上看見都是搔首弄姿,不要臉。
就是知道她在這裏面,也不怕她怎麽樣,死了丈夫還沒有公婆的女人,在村子裏實在沒什麽地位。
女人們嘁嘴嘀咕,這個娃子要是給了她,以後還不知道要成什麽樣。
角落裏被點到名的趙寡婦絲毫不在乎,卻盯着那個少年不放,眼珠子一骨碌,想的不知道是些什麽。
寡婦一開口就點明利害:“老村長,這娃一看就是個命苦的人,不如讓他認為做媽,我養他小,回頭他給我養老。”
她扯着嗓子大喊,也不客氣:“站在這兒的不都是看上了這房子了嗎,我不要這個,回頭讓這娃改個趙姓,叫我一身媽就行。”
被道出心聲的衆人面面相觑,有個婦人率先大笑出了聲。
認兒子?那寡婦?
別認成丈夫喽。
但誰都不願意攤上這麽個倒黴東西,能不能熬過這場病都不知道,要是接回去死在了自家,找誰說理去。
晦氣!
被挑選的少年迷蒙睜開眼,一醒來就聽到自己被認領的消息。
“我不想。”
他聲音虛弱,一冒出就被淹沒在這嘈雜聲中。
宋淺半蹲在床前,緊握住他顫抖的右手,帶着少女特有的溫糯卻擲地有聲替他回複:“十七說,他不想認她。”
衆人這才注意到前面小小一團的宋淺,水汪汪的眼睛努力睜大以露出兇相,卻因稚嫩的臉龐顯得滑稽,引人發笑。
“這宋家娃娃怎麽跑到前邊了。”
老村長這時又發言:“宋佳媳婦,你着閨女要帶回去好好管教管教,大人說話,小孩插什麽嘴,不上體統。”
人群最外圍的董成梅聽不到裏面發生了什麽,只覺得不少人把目光轉到她身上。
“叫你呢,你家二丫頭跑前面搗亂去了,快帶回來。”前面的男人抵她一下。
前方的人群自動散開一條道,等着她上前抓她回來。
宋淺不得法,跟着出了屋。
董成梅一臉氣憤,揪她耳朵讓她長長記性。
“鬧什麽呢你,還嫌你爸打你不夠多?腦袋被大鐵門夾了?”
前面財産的分瓜鬧了很久,昏睡的少年自己起身态度堅決地拒絕了趙寡婦領養的提議。
不改姓也不行。
他雙手強撐着坐起,表示自己不需要撫養,如果誰能出錢幫着把他奶奶下葬了,他把屋子送走還加幾條魚。
深冬季節,湖面都結了冰,想吃上魚可都是不容易的事。
家家戶戶為了過年三十晚那天雞魚肉蛋的好兆頭,以前多少天就買了用鹽腌好備着。
稍晚一點就貴了離奇,幾斤豬肉都買不了一條魚。
說的讓人心動,幾乎人家的躍躍欲試。
商品競拍到了最後,村頭張老五家負責出錢一直安排到下葬。
一場鬧劇進行到最後,沒幾個人記得自己是來祭奠老人的,看完笑話一樣心滿意足回了家。
倒是有人在路過他家廚房時看見了他前一天燒的魚,撚指嘗了一塊,立刻又吐了出來。
呸!
魚膽肯定破了,他媽是苦的。
作者有話說: 路過的小仙女們動動手指,點個收藏
歡迎評論,嘻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