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八幾年的酒席辦的糙,主要圖個喜慶,沒到飯點,一群人聚在一起嗑瓜子聊天,唠家常講秘聞,笑鬧寒暄。
她倆到的時候人來的不多不少,剛剛好夠坐下。
“成梅,這是你家二閨女啊,都長這麽大了,還記得小時候抱她差一點點呢,如今都是大姑娘了。”
“看這水靈靈的大眼睛,白白淨淨的,長的可真好看,和你年輕時候一模一樣。”
迎面而來的女人拉着董成梅不放手,一見面就對着宋淺就是一頓猛誇,嘴吧啦吧啦地講個不停,是個能說會道的主。
宋淺叫了人後乖巧站在董成梅一旁,幹笑着的臉都有些僵硬了。
“媽,我去外面轉轉。”
看出女兒的不願意,董成梅揮手讓她別走遠,早點回來,很快就吃飯了。
因為不熟悉,擠出人群的宋淺只能繞着房屋打轉,不敢走遠。
今天辦的是大喜事,所以人來的不少,不小的三間屋子擠滿了人都嚷嚷着等新娘來了要攔門。
尤其是小孩子,老早搬着長條板凳就坐在門框處,堵的裏三層外三層,不給喜糖不讓路。
各地習俗不同,宋淺聽人們七嘴八舌的讨論,鹽垛這裏是新娘不過午,到了才能開席。
“啧啧啧,聽說這新娘在她們村有個相好,死活不同意嫁,被關在家裏好幾天,今天還在鬧。”
“那這能辦的成嗎?”
“鬼曉得咯,現在這些小年輕哦,追求什麽自由戀愛,最後還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嫁也得嫁。”
“對對對,我剛剛聽隔壁村的人說,現在在家鬧着要上吊,還一頭撞上了牆。”有人扯扯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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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這頓飯能不能吃得上了。”
“也是,好好一小姑娘嫁一大她十來歲的瘸子,擱誰能同意,要不是李家給了不少禮金……”
不論站到哪兒處,宋淺都能聽到女人們叽叽喳喳地高談闊論,沒一處安靜地。
趁着人漸漸忙碌起來,宋淺在後屋找了個空閑處,剛坐下就看見一個纖瘦的身影左插右擠混入了人群。
已經快到晌午,酒席已經擺好,人也來的差不多了。
她不做猶豫起身跟上,穿過男女老少,只見少年選了個沒人注意到的角落開始吃東西,邊吃邊把一些易攜帶的東西用布包裹着裝進兜裏。
宋淺發現一件神奇事,她每一次遇見項栾城,他總是在找食物或者吃東西的路上。
民以食為天。
她避開他警惕的探視範圍,繞到身後,想和他開個玩笑,突然拍他肩膀說:“嘿,你幹嘛呢。”
略微被驚到的項栾城攥緊口袋口,看向她,做好随時開跑的準備。
眼神裏的抗拒與距離感和之前別無二致,他依舊抵觸他人的靠近。
“別緊張,我不會亂說,來就是想告訴你,不要在一處吃,容易被看出來。”
她拉他到旁邊一桌,在幾盤較多的碟子裏悄悄拿幾個遞給他。
他沒再看她,埋頭就吃。
自從那天的一塊餅,他就再也沒吃飽飯,前兩天半夜游蕩的時候,在李家後屋看到他家支起了紅棚子。
要辦喜事了。
反正人多眼雜,他掐着時機進來,想偷點東西果腹,沒想到又碰到她了。
她帶他就這樣如法炮制吃了幾桌,看見的人也就當哪家不懂事小孩貪嘴,沒說什麽。
吃完最後一口,項栾城把東西收好要離開。
“好了,我走了。”
恰好這時候新娘被接了回來,大門被攔的嚴嚴實實,根本出不去。
新娘子本就不好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也不說話,站在衆人面前也不發糖,反正就是不想再配合下去。
宋淺在屋子的角落處,隔着人群根本看不見新娘子長什麽樣,只聽見前面兩個婦人聲音不小的談論:“看見額頭上那麽大紅血塊沒,還真是撞了牆。”
“這不是造孽嗎?诶诶诶,新娘子暈過去了。”另一個婦人張望着,卻看見站在門外的紅衣姑娘雙眼一翻,癱軟在地。
屋裏屋外都炸開了,手忙腳亂中大人們紛紛譴責小孩快讓開,別添亂。
識趣點的麻利端開板凳,卻仍又不死心的眼巴巴坐着等糖。
“晦氣。”不知道誰說了這麽句,得到了不少人的附和。
李家人卻沒功夫管這些個事,安排個家裏的壯漢快快把新娘擡進新房。
李四嬸啐了口唾沫在地上,惡狠狠地盯着新房的門。
心中暗想:賤東西,過了今天,我看你還鬧,到我手裏,不給你治服服帖帖喽,收了禮錢還不想做買賣。
一場鬧劇結局,宋淺光顧着看事态發展,等人散去再回頭看,身旁的少年早不見蹤影了。
李家衆人招呼着開始落座,大家也紛紛把剛剛發生的事抛之腦後,就是說那也得等吃了席再念碎。
反正今天這個事,夠長舌婦們嚼一年的舌根了。
這李家啊,丢臉可是丢大發了。
“二丫,快過來。”
雜亂中,董成梅朝她招招手,神色不明地說:“看見沒,好好念書,考不上高中你爸肯定也會這樣把你嫁出去。”
宋淺捏着步子走過去坐下。
“好好學學你姐姐和你弟弟。”
“好。”
“給媽争口氣,也給你爸争口。”
“我知道。”
說完,董成梅夾了塊排骨在她面前的小碗裏,加一句:“認真點。”
直到宋淺應下才開始吃飯。
席間歡聲笑語,看不出任何荒唐事發生過的痕跡,倒是有不少人抱怨他們桌的菜比其他桌少。
她心虛地低着頭,生怕被人認出來。
—
小路上,董成梅耳提面命地叮囑她一定要好好學習,将來考上高中,再去平京念大學,留在那裏結婚生子。
要是一直留着鹽垛,那就完了。
這一輩子就都完了。
宋淺說的堅定,卻軟糯糯沒什麽信服力:“我一定會和姐姐一樣優秀的。”
她會踩着姐姐走過的道路一步一步跟上,帶着宋天賜和項栾城,避開原來的結局。
就算到最後也無濟于事,她也想試一試,否則她不能找到自己莫名穿書的意義在哪兒。
書上說,上帝安排你在哪兒,就注定那兒有你命中該遇見的人。
項栾城是起因,宋天賜是選擇。
她相信。
董成梅看了一眼矮她一節的女兒,想開口又放棄了。
想什麽呢,這個傻閨女自小不聰明,能不能考上高中都是問題。
她又嘆了口氣,大概是再見不到了。
宋淺拉過董成梅的手,細嫩的小手鑽進她虛張的大手之間,用力握住,表達她的決心。
原本的她已經是個高中生了,雖然教材不同,但知識是相通的,她只要努努力,肯定可以的。
但是她不可以告訴他們,只能一個人在心裏默默發誓。
董成梅走着走着突然停下,對她一臉嚴肅說道:“回家以後別再惹你爸生氣了,乖一點,聽話,知道了嗎?”
“一定要熬到能看見以後的時候。”
宋淺乖巧點點頭,總覺得話裏有話,穿書到現在每個人都叫她熬一熬,熬到看見黎明。
可他們不知道,原來的宋淺沒熬過去,死在了那張吱呀作響,略帶潮濕的小床上,悄無聲息。
天陰沉沉的似是要下雨,董成梅拉着宋淺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前腳入了院子,後腳這雨滴就落了下來,董成梅連忙叫上三姐弟一起把被子和衣服收進去。
這鬼天氣,早上出門還那麽大太陽,就是不暖和照着也舒服,她才敢把一家人的被子都抱出來曬。
剛半天就下雨了,幸好回來及時,沒打濕了。
挨個房間鋪好被子,董成梅搬着小馬甲坐到屋檐下的水泥地上,看着連綿不斷的雨簾發呆。
宋清和宋淺也拿着小板凳坐到了旁邊。
董成梅神情暗淡了許久,才喃喃開口:“你們外婆就是這種天氣去的。”
宋清也是第一次聽她媽主動提起外婆,以前從她爸嘴裏聽到過,只可惜她媽一直都是閉口不談的狀态。
宋淺開口詢問:“媽,外婆是什麽個樣的人啊。”
“那個小老太啊,可愛唠叨了,一天說到晚也不嫌煩。”董成梅說話的時候,滿面笑容,透着溫潤和顯而易見的懷念。
“還有啊,別看她小小一個,力氣大着呢,跟個男人一樣,下地幹活的時候一個頂倆。”
“說真的,有的時候想想,一個女人拉扯五個孩子長大,她還挺不容易的,狠起來也是一點不心軟。”
她是家裏老三,上有一個哥一姐,下有兩個弟弟。
在那個養不起孩子的年代,送賣甚至是遺棄,都是常有的事。
那個丈夫早逝的女人竟然一咬牙,把董家的血脈都撫養長大了。
“我還記得小時候啊,你外婆讓你大姨在家帶我和你舅舅們,我們四個不聽話,她也管不住的,每次都會找你外婆告狀,然後我們就被打。”
“可疼了。”
記憶的匣子打開,她說的停不下來,可能是觸景生情,也可能是這日子太苦了,需要發洩。
這一個下午,雨不停,她的回憶也沒停。
母女三人就這麽一直坐到宋志進回來,才結束。
燒飯的時候,董成梅坐在鍋爐膛前添柴火的時候,背着他們抹幹泛紅的眼眶。
這煙太嗆人了,還帶苦味。
作者有話說: 祝十九歲的易烊千玺,生日快樂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