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廣岫可不管這些,拿了東西跑去當鋪換了銀兩,要了間上房點了一桌佳肴,吃飽喝足後回房想要好好睡一覺,躺下後神思紛繁,竟滿腦子都是衛翊的模樣。
他本未想過将焚仙爐帶出來,只是那時一時慌亂将其塞給衛翾,衛翾便帶出來了。未在身側,廣岫卻總能感覺到他的氣息,似融入空氣無所不在。
衛翊的精魂其實已恢複得□□分,若是願意大可出來相見,只是二人皆被那個消息亂了心神,不知如何面對,便都做起了縮頭烏龜,咫尺不見。
如今半夢半醒之間,廣岫無可逃避,對着夢中之人上演一出生離死別的戲碼。
夢中衛翊淚眼朦胧,轉身而去漸行漸遠,廣岫心痛到無法呼吸,不顧一切追上,将他緊緊抱在懷中
“不要走……”
身上傳來溫暖安寧的氣息,衛翊抱着他在他耳邊呢喃:“我不走,我就在這裏……”
這溫暖太過真實,話語如同小蛇似要鑽進耳中,廣岫微微睜眼,眼前是一張放大到幾近模糊的臉。
“衛翊?”為了看清,廣岫後退一些,那張臉卻又挨近過來,聲音充滿了溫柔和蠱惑:“我在……”
唇上傳來真實的柔軟溫熱的觸感,廣岫有一瞬間的沉溺,腦中卻有一個聲音不停的提醒着他:不行!不行不行!
雙眼驀地瞪大,廣岫往後一退,整個人跌在了地上,腦子瞬間清醒。
再看床上,衛翊正以十分妖嬈的姿勢和勾人的眼神沖他勾勾手指。
确切得說,應該是逍。
“又是你!”廣岫哀嚎一聲,轉頭就跑,卻沒跑兩步身子就不能動了,熟悉的氣息挨近過來,在他耳邊輕呼熱氣:“見到我不用這麽激動吧?”
一雙手在他胸膛撫摸不止,廣岫欲哭無淚,忽見門口站了個人,正冷冷看着他。
“衛翾!救命啊衛翾!”廣岫已經顧不上面子,大呼救命。
衛翾的眼光只是盯在廣岫身邊人之上,不知在看的究竟是衛翊還是逍。
這眼神含意莫名,但絕對稱不上是善意。
很快,衛翾就用行動表達了他的惡意,靈力運轉掌風如刃,朝逍面門拍去。逍接下這一擊,将衛翾震退了好幾步,根本沒将他放在眼裏。
衛翾兩手結印,欲如上回一般召喚四神獸先拖住他。逍吃過一次虧哪裏還會吃第二次,手中甩出一道銀鏈朝衛翾心口擊去,廣岫趕緊掠身而去擋下銀鏈,道:“你們先別動手,有話好好說不成麽。”
逍無辜地眨眨眼:“是他先動手的,我是個憐香惜玉之人,怎麽舍得傷他呢?”
廣岫又看看衛翾:“他和小狐貍不同,你不是他的對手,還是先從長計議為好。”
“你這麽誇我,我會不好意思的。”逍笑着掃他一眼,又往衛翾臉上轉了轉,“這個人模樣這般好看,你喜不喜歡?若是你嫌這具肉身是你兄弟不可親近,那我用他的如何?
”
廣岫忍無可忍,吼道:“滾!”
逍委屈道:“好嘛,你說你喜歡什麽樣的,我都依你。”
廣岫簡直想撞牆,拽着衛翾就溜了。見衛翾看自己的眼神種除了一貫的冷漠還有無盡的鄙夷,廣岫無力道:“你別這麽看我,我和他是清白的。”
“衛翊呢?”
廣岫心中一抖,故作玩笑:“那就更清白了,比豆腐還白。”
衛翾道:“我不管你們有多少糾葛,衛翊的身體,必須還給他。”
廣岫道:“這是自然,可是你我的确不是他的對手,不能硬碰硬。”
衛翾眼神不留痕跡的打量他:“他方才說,都聽你的。”
廣岫心裏咯噔一下,衛翾轉身而去,留下一句生硬不容忤逆的話:“給你十天。”
塵世寂靜,天闕高遠,點點星芒綴在墨色的夜空中,令人生出些寂寥深遠的感概。廣岫不敢回房,只好在客棧庭院看星星看月亮喝悶酒,傷懷感嘆。
這客棧是鎮上最好的客棧,本是為嬛妃回鄉省親所建,仿造園林改建頗有雅趣,本還有個十分好聽的名字叫天妃閣,後為避嫌改為天香樓,怎麽聽怎麽像家青樓。
肖長離為雲钰找這家客棧下榻養傷,也不知是為了安慰他還是刺激他了。
看到雲钰獨立窗前的身影直至亥時未去後,廣岫能确定這個刺激一定不小。
“瞧瞧你幹的這叫什麽事兒。”他聲音不大,恰好能讓那邊的人聽到。
肖長離走出樹影,月光照出他清俊面龐,依舊看不出絲毫的情緒。
廣岫沖他舉起酒杯。有房不能回有床不能睡,若還只能一個人喝酒,也未免太慘了些。
肖長離走過來坐在對面,拿起酒杯就喝。廣岫感嘆了一句“同是天涯淪落人”便悶頭喝酒,最後還是肖長離先開口:“當年之事……”
廣岫眉頭一挑:“怎麽,想賠禮道歉?”
肖長離搖頭,一板一眼道:“依律而言,雖是事出有因,你偷盜卻不假,我無需道歉。”
廣岫翻翻白眼:“那你就閉嘴。”
肖長離道:“依情而言,我确實于你有愧。”
廣岫斜他一眼:“所以?”
肖長離倒了杯酒遞給他:“以此酒賠罪。”
廣岫簡直想把酒潑他臉上:“你肖大人就是靠這麽一張堪比城牆的臉皮破案的?”
肖長離放下酒杯:“當年之事并無人将你定罪,你一未辯解二未申冤,事發不久便悄然離去,又有誰能言明對錯?”
廣岫輕嘆一聲:“對錯?若世間之事用這二字便能說得清,還要你這種人來查什麽案?你枉稱清廉,先把你家那團亂麻理清了再說吧。我雖在殿下面前為你說了幾句話,你也別想置身事外,日後誅九族裏,有你一份。”
肖長離微皺眉心,喝完一杯便走了。廣岫換了心境,再喝酒時酒已全變了味。
是啊,無人定罪亦未有責罵,可來自那人的那樣輕慢小觑的眼神,卻比刀子刮在心上更痛更苦。也就是那樣的眼神讓他徹底明白,即使是以一個伴讀書童的身份,那樣的地方,他也永遠呆不下去。
他以往從不愛讀那些愁詩酸句,此時也悟到了幾分舉杯消愁愁更愁的滋味。
忽然喝了一半的酒杯被奪去,逍半坐在石桌上,聞聞嗅嗅,一口飲盡,品味了一會,伸手在廣岫唇上一抹,笑道:“甜的。”
這一抹如同羽毛拂過輕柔綿軟,看着少年月下白淨如玉明眸淺笑的臉,廣岫心不受控制得抖了一抖。
一定是喝了酒的關系。他心想。
看着逍因酒而微泛紅暈的臉,廣岫忽然有了個主意。
酒易亂神酒後會亂性,若是一個不會喝酒的人忽然喝醉了酒,他的防備和防禦力必會大大降低,到時候,可不是任人為所欲為?
說不定衛翾的十日期限眼下就能完成。
廣岫暗暗得意,當即殷勤得為逍倒酒。逍接過來一口喝下,仰起的脖頸淌下酒水,在月色下泛着瑩白。
廣岫不明白為什麽那麽乖巧清和的衛翊的模樣,喝起酒來會這般撩人,簡直是想誘人撲上去的節奏。
不對!這不是衛翊!
他提醒自己。
一定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
他目光閃躲倒了一杯接一杯,逍仿佛也喝上瘾般來者不拒,只是越喝越顯得興奮精神,眼看一壺酒快喝完了,他仍沒有絲毫醉酒無力的樣子。
廣岫放棄了計劃,最後一杯不想便宜了他,逍卻一把搶過喝進口中,随即扯過廣岫的衣襟将他拉近,堵在他唇上,将一杯酒分了一半送入他的口中。
“真甜。”逍笑意盈盈,又在廣岫唇上舔了舔。
廣岫落荒而逃。
幽暗的角落,淺淡的白影融在暗影之中,缥缥缈缈如行将消散的煙絲,纖弱無力無法觸及。
這柔弱微渺的存在本該是無聲無息的,廣岫卻感覺到了,停下慌亂的腳步,不知所措得看着。那白影片刻便散去了,如同從來沒有出現過。
廣岫只覺頭痛欲裂心亂如麻,往身旁一棵樹上狠狠撞了一下。
看着額頭上那個突兀的大包,雲钰問道:“真人這是怎麽了?”
廣岫苦笑:“沒什麽,撞樹上了。”
逍在一旁看着他直笑,伸手想幫他揉揉,被他避瘟神般飛快躲過。
感覺到後背冷冰冰的視線,廣岫如坐針氈,起身道:“我們還有事先告辭了,五殿下好好休養,不愁沒有東山再起之日。”轉而瞅了肖長離一眼,“別老杵着,照顧好人家,就當給你老子積德了。”
肖長離沒做聲,雲钰想要起身送行,扯動傷口十分勉強,肖長離也沒有要去扶一扶的意思。廣岫心下暗嘆,還是自己去扶了一把,忽然想起什麽:“殿下身上還有什麽值錢的不?咱們還有老遠的路要趕,沒點盤纏不成啊。”俨然将他當成錢袋子了。
雲钰雖從宮裏出來,也不是穿金戴銀一身寶貝,面露為難道:“抱歉,本還有些行囊,在追殺之中……”
“得了,你還是顧好自己吧。”廣岫給了肖長離一個眼刀,“還不來扶好了。”
不等肖長離有所反應,雲钰已經冷冷道:“不必。”
辭別出來,廣岫有些樂呵。
肖長離自以為是自視甚高,不把人放在眼裏,這下遇到了對頭。只可惜雲钰不是驕橫跋扈的性子,否則往死裏整整他就更解恨了。
眼望前路,一想起距離蒼梧山還有百裏之遙,他那點樂呵勁瞬間又沒了。逍見他一時展顏傻笑一時愁眉嘆息,表情鮮活又透着幾分傻勁,心中柔柔軟軟的,又靠過去一些。
感覺到他的靠近,廣岫往邊上挪一點:“你總跟着我做什麽?我有正經事去辦,沒功夫搭理你。”
逍道:“誰說我跟着你了,我也有正經事去辦。”
“你能有什麽事?”
逍面上露出幾分愁容:“蒼梧山,我爹也在那裏。”
廣岫一怔,正要說他扯謊,衛翾一把抽出了他背上的行雲,挽了個劍花投在地上。行雲劍微做龍吟劍芒四溢,緩緩變大。
衛翾踏上行雲:“上來。”
廣岫目瞪口呆,自打那次禦劍被摔得很慘後他就再沒想起自己還有這麽一件寶貝在身,要知道禦劍趕路可是要比鳥飛快上許多的。
踏上行雲,平平穩穩無絲毫搖晃,震驚之下他連那雙抱住自己腰盡情揩油的手也顧不上了,呼道:“憑什麽我的劍你使得這麽順手!”
可惜他的話被迎面而來的疾風又給刮回了肚子裏,若不是逍拽住他只怕得一跟頭栽下去。衛翾沒有絲毫理他的意思,加緊禦劍,淩空而去。
浮雲流卷之間人世虛渺,天地蒼茫,仿佛世俗之物都在腳下湮沒為塵,眼前唯有碧空高遠,仿佛伸手可入太虛。
廣岫雖在停雲觀呆了多年,還是頭一次得見這般景象,漸被吸引心神。逍挨在他身邊看着浮雲轉瞬,緩緩靠在他肩上,心中一片寧靜。
廣岫問他喜歡自己哪一點,其實他也說不清,只是不知不覺間想就這麽在他身邊,一直呆下去。
見他許久沒有推開自己,逍還有些不習慣,一看,原來人已睡着了,腦袋一點一點的,像個孩子。
廣岫一宿沒睡,此時在行雲上一颠一搖晃晃悠悠,困意襲來,沒忍住就睡了過去,哪裏還顧得上其他。
逍輕扶他躺在自己腿上,看着他的臉眸中柔得似可滴出水來,絲毫沒有理睬身邊那道冰冷的目光。
“你要怎樣才能放過衛翊?”衛翾道。
逍笑了笑:“你這人真奇怪,分明是我救了他啊。”
衛翾冷冷盯着他:“以你的修為根本不必借他人之軀,為何非他不可?”
逍眸光一黯,輕拂廣岫的發,似在呓語又似在哀嘆:“因為只有這個身體才能牽動他的心神。其實你們完全可以接受我的,在你們看來,這個人就是衛翊,一個更加聰明強大的衛翊,有什麽不好呢?”
衛翾冷哼:“不可能。”
逍停下撫摸的手,目光在衛翾身上轉了幾轉:“那如果……他徹底消失呢?”話中已帶寒意,衛翾盯緊他,同時全身戒備。
“我真是後悔,早知道一開始就應該把他完全吞掉的。”逍嘆息着掃了衛翾一眼。
衛翾雖有戒備,那股力量卻來得太過迅猛,他全力抵擋,還是被逼至邊緣。逍看上去清淡随意,其實周身環繞着龐大的靈力,一點點朝他逼近:“你這副皮囊這般精致,理當配得上我,可惜他不喜歡你,我也沒辦法……你安心去吧,這個身體我會好好照顧的。”
衛翾此時需耗費心神禦劍,根本不是對手,不過幾招便已落敗,被打下了行雲。行雲猛然放出奪目光華,劇烈震顫起來。廣岫被颠得難受,迷糊醒來,還沒反應過來便被甩了出去,懵了一會後大呼起來,胡亂撲騰着。忽有一雙手攬住他肩膀,轉頭看去,逍氣定神閑,還一臉嬌俏沖他眨眨眼。
二人足下騰起一道光幕,将他們拖住,往腳下的千裏雪原落去。
總算挨着了實地,廣岫一顆懸着的心慢慢放了下來,被冷得一個激靈。舉目四望,所在之地冰天雪地滿目晶瑩,數座冰山高聳而立,猶如無言的巨人正冷冷看着這幾個不速之客。
廣岫被冷得夠嗆,跳着腳搓搓胳膊:“行雲怎麽突然翻了?衛翾呢?”
逍一臉輕松:“他不老實,被我打下去了。”
“什麽?!”廣岫大驚,“打哪兒去了?”
焚仙爐可還在他身上啊!
逍聳聳肩:“我不知道,那麽高掉下來,恐怕已經摔成肉泥了。”
廣岫簡直有一拳砸他臉上的沖動,極目遠望,四處茫茫,哪知道衛翾掉在了哪裏?
“別管他了,我們還是辦正事吧。”逍勾住他胳膊蹭蹭,“你冷麽?我給你暖暖……”
“一邊去!”廣岫冷靜下來,想起行雲不在身側,大抵是随衛翾一道掉落,當即運起靈識找尋,卻不想靈力施展受阻,似乎這個地方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牽制着。
難怪雲钰在此他怎麽也查尋不到,身處此地亦有桎梏,更別提千裏之外了。
聖靈之地龍脈之源,果真是非同凡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