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一口氣奔出數裏開外,廣岫癱在地上,一條命去了大半。方才那般重兵圍攻中他尚能自保,卻護不住珩王周全。珩王身上大大小小不少的傷,忍着一口氣逃出來,此時力竭體虛,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了。
廣岫又是以靈法為他料理傷勢又是以靈丹續命,忙活了半晌,珩王臉上才恢複人色,抓着他的手急道:“不必管我了,太子……定會趕盡殺絕,勞煩……救我家人……”
廣岫一個頭兩個大,麻煩真是一連串的來,片刻都不讓他歇會。
看看四周地形,他扶起珩王夤夜而行,來到破屋破門前,顧不上敲門就闖了進去。楚離正在燭下作畫,擡頭,微微一怔。
“交給你了。”廣岫将人往楚離身上一帶,倒了一大碗水,兩三口灌下肚去。
“王爺這是怎麽了?”楚離扶珩王在鋪滿畫紙的床上坐下,面露關切。
珩王苦笑:“讓狗咬了……你就住這種地方?”
楚離給珩王倒了碗茶,喂着他喝了幾口,道:“橫豎不過方寸栖身之地,無甚要緊。王爺的傷可還行,要不要去看大夫?”
珩王搖了搖頭,看向廣岫,還沒開口,廣岫便揮了揮手:“不用說了,我去還不成嗎。真是,上輩子一定欠了你們的,記着日後封賞有功之臣,別忘了老夥計我。”大義凜然昂首出門,留他二人慢慢敘舊,滿心哀嘆:果真是一世的勞苦命。
可惜他到底還是去晚了,諾大珩王府已被查封,王府中人逃的逃散的散,一幹無關緊要之人也沒人有空閑去對付,唯有王妃有些份量,被捉進了大牢。
廣岫嘆了半晌的氣,沒奈何還是打聽了地方,先去探探再說。
王妃被押在刑部大牢,廣岫本想找到她帶了人就走,卻在大牢內見到了更加了不得的人。
那人渾身是傷血肉模糊,被兩條鐵鏈束住手腳吊在半空,鮮血還在嘀嗒往下淌。
起初廣岫并未看清模樣,只是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細看之下,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不顧一切沖進牢中,斬斷鎖鏈将人放下,他感到自己全身都在發抖,如同那日誤傷了他時一樣。
那樣深切刻骨的恐懼驚亂,在想起他其實并不是衛翊時稍有緩解,卻還是足夠令他害怕到渾身發冷。
“衛翊……衛翊……逍,你怎麽樣?”
逍雙眸微微睜開一些,嘴角微彎,露出一個虛弱的笑:“還好,你……還知道我是誰……”
廣岫斥道:“現在還扯這沒用的幹嘛?你怎麽回事,怎麽會成了這樣?”
逍沒來得及說便咳出了滿嘴的血,廣岫大致一探就知道他此時五髒六腑俱受重創,肋骨不知斷了幾根,還能有一口氣在全靠逍的修為在撐。若是衛翊,早死八百回了。
“你要折騰自個兒玩去,別拿衛翊的身子折騰!”廣岫又急又氣,渡了靈力過去,卻如杯水車薪,無濟無事。暗怪自己怎麽就留了他一個人。
正是心急火燎之時,他又看到了十分不想見到的人,那氣定神閑故作潇灑的模樣真是讓他怎麽看怎麽不爽。
廣岫怒道:“是你将他傷成了這樣?”
肖乾林攏着手道:“是他先來刺殺我的,來而不往非禮也。知曉你看重他便特意留他一口氣,算是仁至義盡了。你雖不念父子之情,我卻不能不顧血脈之親。”
廣岫氣得滿臉通紅,恨不得一口啐他臉上,抱起逍道:“我若是帶他走呢?”
肖乾林道:“那便走吧,一個死人和将死之人,對我而言都沒有絲毫的用處。”
廣岫眉心一皺,道:“那一個活人呢,珩王妃對你有沒有用?”
肖乾林笑了笑,道:“可惜,她已經不算是活人了。”
“你說什麽?!”
“不過略受淩、辱,她便扛不住咬舌自盡了——你瞪我做什麽,這些龌龊事與我可沒有半點幹系。”
想起王妃素雅平和古井無波的模樣,廣岫咬了咬牙,怒瞪着肖乾林:“最好真的與你沒有關系,否則我絕不饒你!”
肖乾林嘆了口氣:“說這種話,不怕天打雷劈嗎?”
感到懷抱的身體虛軟單薄,廣岫緊咬着牙,腳步如飛。逍被颠得難受,口中邊說着慢些邊往外湧血。廣岫趕忙停下來,将他安放在地,渡了靈力過去,那些傷口卻沒有絲毫好轉,連血都未止住。等他想通後氣不打一處來,擡手想揍,看到衛翊的臉又下不去手,怒道:“你再給我搗亂,信不信我打你個魂飛魄散!”
逍面無血色狀若瀕亡,神情卻悠然得很:“你舍得嗎?我若散了,這具軀殼立馬爛掉,你就哭去吧。”
廣岫咬牙切齒:“你到底想怎麽樣?這身體若是壞了,你也沒好果子吃!”
逍道:“左右你對我無情無義,我再留着也沒意思,這身體死了,我正好找具新的,省得受這撕心裂肺之苦。”
看他有恃無恐的樣子,廣岫掩面撫額,急惱卻又無奈。逍的确不是非衛翊不可,只要他願意随時可以走,可衛翊的身軀若是沒了他的維系,此時這般重傷絕逃不過一個死字。
“誰說我不喜歡你!”
廣岫真是寧可自己受千刀萬剮也不願衛翊的身子受到絲毫傷害,此時把心一橫,低頭就親了下去。
他吻得視死如歸,熾烈如火,逍哪裏經受得住,悶哼一聲,閉上眼攀住他的肩,将他死死抱住了。
廣岫只覺滿嘴都是血腥味,分開一些想擦擦嘴,逍卻勾住他脖子不讓他退,二人又吻在一起。
不知過了多久,廣岫覺得都快喘不過氣來,硬是推開他。逍面紅如血,唇色如最豔的胭脂,已看不出重傷之相,喘息着在他耳邊呢喃:“你說的是真的……”
廣岫豁出去了:“當然是真的。”
逍呼吸更為急促,在他臉上胡亂得吻:“那你再親親我……”
廣岫躁得慌,心想這小子發起情來真是沒羞沒躁,推開他厚着臉皮道:“你現在這模樣怎麽受的住?聽話,好好養好身子……等你好了,幹什麽都行。”
逍埋首在他懷中,心中感到無比滿足,聽話得點點頭。廣岫生了些愧疚之意,可眼下也着實沒有別的法子,只能先哄着他安生了再說。
“對了,小狐貍呢?”廣岫想起了瑱,以逍的修為都被傷成了這樣,瑱就更別提了。
逍道:“我分明要他不要跟來,他卻不聽,已被捉住,不知現在何處。”
“你真是……”廣岫忍不住想要數落,怕惹得他不高興了再使性子,便憋了回去,道:“肖乾林一介凡夫,你怎麽會被他傷成了這樣?你不是有數百年的修為嗎?”
逍道:“他雖不足為懼,可他手中有一邪物,可喚出巨怪,我一時不慎……”
廣岫一怔,莫非就是衛翾曾提起的珟魂?
“不管怎樣,你以後別去找他了。”廣岫心情複雜,“我會幫你教訓他的。”
“好。”逍抱住他腰在他懷中蹭蹭,一臉幸福,“從今以後你說什麽我都聽。”
廣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将他推開一些:“我再去辦件事,你在這裏等我。記住別胡來。”
逍眨巴眼看着他:“你會回來嗎?”
“廢話。”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廣岫找到王妃屍身再趕回楚離處時,已是一個時辰之後。珩王如木雕泥塑一般許久沒動,廣岫默默退出了房門。
“王爺……”楚離上前一步,有心寬慰卻不知該說些什麽。看着毫無生息躺在地上的女子,那曾如白茶一般無暇溫潤的面容,珩王身上彌漫着的悲哀如同流水一般,亦将他圍困其中,感同身受。
又過許久,珩王頹然坐在了地上,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良久後才開口,聲音低沉暗啞:“我早該休了她的……”
經過一夜休養,加上廣岫相助,逍奇跡一般恢複神速,将廣岫帶到一處華美樓閣前,說瑱就在裏面。
廣岫問道:“你确定它在這裏?”此處名為天儀樓,論其屬性和無心閣差不多,專門招待京中官宦顯貴,尋常人根本進都進不去。
廣岫看着樓前寶馬香車不由唏噓。
分明已是風雨飄搖之際,這些達官貴人卻跟沒事人一樣繼續玩樂,渾不知災劫将至。
依逍和廣岫之能混進去不是難事,很快便喬裝為樓中下人,一邊漲見識一邊找瑱的下落。在廣岫看來這地方和無心閣根本沒法比,規矩卻多得多,眼不能亂看腳不能亂踏,稍有差池便會被拖出去毒打,直接扔出樓去。
逍與瑱一母同源,有所感應,循着氣息而去并不難找,麻煩的是他們在這樓中只是下人,有些地方根本不能涉足,多走一步就會被管事的呵斥,徒增許多不便。
逍面露陰冷,數次想要大開殺戒,被廣岫攔下。他近日招的麻煩夠多了,實在不想再大動幹戈,最好悄沒聲息得進來悄沒聲息得出去,誰都不驚動,什麽麻煩都不沾。
“好嘛,都聽你的。”逍對他眨眨眼,一臉乖巧。廣岫揉揉胳膊,将雞皮疙瘩搓下來。
忽然樓中如臨大敵一般安靜下來,先前還不可一世吆五喝六的貴人們都恭恭敬敬站到一旁,似有什麽大人物要來。他們二人被呵斥滾到一邊,只能在角落張望。
一見走進來的人,廣岫就直翻白眼
真是冤家路窄!
“哎,你們幹嘛站着不動?如先前一樣就好了嘛,不用太生份。”苌楚靖堯笑吟吟擺擺手,好似是走進自家大門,一點也不見外。肖乾林神閑氣靜走在後面,等他叨叨完了便引他走上二樓觀景臺,在正中的位置坐了下來。這位置是觀看一樓珍寶展示臺的最佳之處,向來只有最尊貴之人才能坐,年前缙帝才來坐過一會,此時坐着苌楚靖堯,仿佛預示着什麽。
待諸人落座,珍寶便一件件展示上來,大多是些古玩玉器,看得人昏昏欲睡。廣岫扯扯逍,想溜走先去找瑱,逍卻搖搖頭,示意他看過去。
廣岫看了一眼,正見幾個大漢擡了只鐵籠子上來,籠中一抹雪白奪目無比。
原來瑱被當做稀罕之物拿來競拍了。
見它被鎖在籠子裏,焉頭耷腦得模樣,廣岫又覺可憐又覺好笑,對逍道:“看你把他害成了什麽樣。”
逍嘆了口氣:“誰讓他這麽傻。”
白狐雖然罕見,這只卻顯得頹廢無神病怏怏的,衆人興趣闌珊。競賣司儀賣力得介紹着白狐的稀有之處,力求能多賣些價錢,最後竟提到白狐能化身人形。
這一點激起了在場衆人的興趣,苌楚靖堯停下磕瓜子的手,饒有興趣看了過去。
肖乾林道:“殿下可有興趣?”
苌楚靖堯悠然喝口茶,道:“若是化為絕色美人,想沒興趣都難吶。”言罷敲了敲杯子,大聲道:“都說狐媚美人妖顏惑國,你說這白狐能化為人形,可不能口說無憑,怎麽也得讓我們看看吶。”
司儀有些尴尬,道:“這白狐乃是公的,不過既然閣下想看,我便為各位演示一番。”
言罷便有下人呈上一只銀壺,也不知裏面裝的什麽,隔着籠子捏住他的嘴就往裏灌。瑱此時靈力虛浮體弱不濟,根本無法反抗,逍寒着臉正要出手,卻見一道人影瞬間掠出,将那灌酒的下人踹飛老遠,一掌拍斷鐵籠,将白狐抱出。正是衛翾。
“這小子怎麽來了?”廣岫嘟囔,對逍道,“準備撤。”
逍揚手一揮,樓頂上懸挂的巨大水晶琉璃盞便轟然墜落,重重砸在了地上。頓時滿樓驚亂,四散逃竄。廣岫趁亂與衛翾會和,拽着他準備扯呼,衛翾卻将白狐往他懷裏塞,縱身掠上二樓,站在了肖乾林跟前,面色清寒如雪,令人寒意陡生。
“這位朋友,好身手。”苌楚靖堯由衷而嘆。
廣岫見衛翾面色不善,怕他一出手就将肖乾林就地弄死,将白狐丢給逍,縱身掠去,有意無意擋在肖乾林身前:“你怎麽來了?你爹他沒事了吧?”
衛翾沒理他,只是盯着肖乾林:“我爹要見你。”
“他還活着?”肖乾林放下茶杯輕嘆,“竟是放虎歸山了。”
廣岫瞪眼:“不是你故意放了他嗎?”
肖乾林淡淡道:“若你要這樣想我沒有意見。”
衛翾擡手揚起卷軸,瑩白光芒瞬間籠罩此間,苌楚靖堯随手一扯,也不知抓住了誰的衣裳,亦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