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王府大堂,肖長離負手而立,身板挺立如竹,氣度俨然,硬生生将珩王府大堂立成了公堂。
見了肖長離的模樣,廣岫便知珩王為何會慫了。這一張臉算得上英朗出衆,卻因為太過冷峻而顯得甚為僵硬,被那清冷雙眸盯上一眼,只怕公堂之上不用審,一般的蟊賊就得全招了。
如此看來缙帝讓他當大理寺卿便如家門口貼關公像,一個辟邪,一個防賊,極是高明吶。
廣岫本以為衛翾已是不近人情,此時見了他,覺得衛翾簡直稱得上是和藹可親。
珩王幹笑着挪過去:“肖大人,不知來我府上,有何貴幹?”
按理說珩王是皇子,肖長離身為臣子理當行禮拜見,他卻只是看了一眼,道:“我三弟昨日得罪了王爺,今日卧床不便,不能親自前來,便由我這個哥哥,來向王爺賠罪。”
珩王賠笑:“大人言重,昨日本王亦有失禮之處。”
肖長離道:“舍弟年幼,不通世故,多日煩擾王府清淨,王爺代為管教本無可厚非,不過,于情有理依法有度,行事該有規矩。王爺貴為皇親動用私刑,不知依的是哪條律法?”
珩王大驚:“私刑?這、這從何說起?”
肖長離冷笑:“昨日舍弟回府,身中奇毒右臂已廢,難道這在王爺看來,還算不得私刑?莫非我肖家還要叩謝王爺不殺之恩?”
珩王冷汗直冒,廣岫将他拉過一邊:“不是吧,你弄斷他胳膊了?”
珩王忙道:“沒有啊,我只是稍稍用了些力……”莫非他的胳膊是麥杆子做的,碰都碰不得?
廣岫回想了一下,昨日肖行之離開之時分明還是好好的,便道:“肖大人一定是弄錯了,昨日我也在場,王爺當真沒有傷了他,此事一定是誤會。”
“你是何人?”
肖長離掃了他一眼,這眼神讓廣岫覺得很不舒服:“我是……王爺的朋友。”
珩王忙道:“對對,他可以作證,我昨日真的只是扭了他胳膊一下,不可能會折的,一定是有哪裏弄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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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長離道:“昨日舍弟确是去過王府,也與王爺有所沖撞,舍弟亦咬定是王爺所為,這其中究竟還有何誤會,還請王爺明示?”他與肖行之一母所出,感情深厚,此時顧不得什麽君臣之禮,言語之間甚是咄咄,說得珩王冷汗直冒,說不出話來。
“怕他做甚,你可是王爺!”見他低聲下氣的慫樣,廣岫看不過去了,“肖長離,莫說此事真相未明,就算當真是王爺所為,你不過一介臣子,憑的什麽身份前來質問?我看你是膽大包天藐視皇親,亦未将皇上放在眼裏了吧。”
珩王素來随性慣了,遇事只想和和稀泥敷衍過去便罷,此時聽他言辭如此激烈反而吓得夠嗆,忙将他拉過一旁,對肖長離連連致歉。廣岫梗着臉,他才不管他是多大的官有多難纏,看不慣他,就是想挫挫他的銳氣。
肖長離目光終于好好落在了廣岫臉上,凜然道:“我的身份?皇上親封大理寺卿,掌管天下刑獄,誅奸邪,反冤情,蕩世事之污濁,正、法令之綱常。蒙皇上之倚重,無一日不自省。然此時此刻,我肖長離未着官袍,亦不承大理寺官威,不過是肖行之的兄長,前來為他讨要些公道,不知閣下覺得這身份,夠不夠?”
“夠了夠了……”珩王拉住廣岫不讓他開口,“三公子一事本王甚是內疚,一定召宮中最好的禦醫前去診治,還請肖大人大人大量,寬限些時日,本王一定給你個交代。”
廣岫道:“清者自清,你若沒做過何必怕他?他不是擅斷案麽,讓他去查,查出明明白白的證據來,咱們再給他交代。”
“你別給我添亂了!”珩王簡直想捂住他的口。
肖長離目寒如冰,冷冷道:“既是如此,本官便再立一案,王爺,屆時還請配合調查,少不得要多往大理寺走走了。告辭。”
他拂袖而去,廣岫呸了一聲。珩王抓耳撓腮直埋怨:“你是瘋了不成,你害苦我了!”
廣岫好整以暇坐下喝茶:“你好歹也是堂堂王爺,怕他一個肖長離做什麽?看看你這德行,啧啧。”
珩王唉聲嘆氣:“這個肖長離就是頭倔驢,凡是被他盯上的人犯哪怕是踩了坨狗屎他都得查出是哪條狗拉的。他今日來此未着官服未帶衙役,擺明了是要私了,你還讓他來查我,不是把我往火坑裏推嗎?”
廣岫一臉的事不關己:“身正不怕影子斜,你這麽怕人查,難道真的是有鬼?”
“被他一查,沒鬼都生出鬼來。”珩王揉揉腦袋,“我看你不像行事沖動口沒遮攔之人,怎地就與他杠上了?”
廣岫道:“就是看他不順眼,拽得二五八萬似的,以為他是誰?就他那點水平,當上這個官都不知道走了多少後門。”
珩王看看他,察覺不對勁:“看你話裏句句帶刺,莫非與他有過節?”
“王爺多想了。”廣岫晃晃茶杯,看着杯中一片茶葉浮浮沉沉,“不過看不慣這種自以為是之人罷了。王爺雖豁達大度,有些事能忍,有些事卻不能忍,一味退避忍讓,縮頭烏龜罷了。”
珩王撫額:“不忍又能如何?退一步海闊天空,進一步,卻是萬丈懸崖啊。”
廣岫将茶一口喝盡:“萬丈懸崖,說不定亦可絕處逢生。”
珩王沉吟了一會,喚來下人,召昨日送肖行之回去的兩個家仆前來,下人卻道,二人至今未歸。
珩王嘆了口氣,眉心漸皺。
廣岫起身,心情還挺愉快:“我去藏峰山看看,王爺別忘了幫我找人啊,若不抓緊,半月之期一過,你可就失去我這個唯一的至交好友了。”
珩王一股火冒上來:“敢情你還知道正事,方才給我找麻煩時怎麽不記着?我若是被關進大理寺監牢去,看還有誰幫你!”
廣岫笑呵呵道:“王爺莫氣,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是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我相信依王爺的聰明才智,斷不會讓肖長離冤枉了去。”
珩王忍下一口老血,懊悔自己這次誤交損友,當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廣岫在巍巍高牆外徘徊許久,偶有路人經過,對他投來懷疑的目光,還有人好心提醒,這可是當朝相府,想偷東西還是去別處得好。
廣岫哭笑不得,難道自己長的就是一副蟊賊樣麽?
又思量半晌,他還是提衫掠入牆內,隐身而行。相府景致比衛峥的将軍府雅致了許多,猶如瓊林玉苑風光無限,廣岫行在其中多看了一陣,這才進了肖行之的房中。
肖行之躺在床上昏睡,右臂袒露在外,色泛青紫,想來毒是從臂上刺入,即便解了毒,這條臂膀怕是也要廢了。
廣岫見他睡着便顯露真身,在那臂上查看,取出幾條墨螅蟲放在臂上,使其将殘留毒血吸盡,自個兒在桌前坐下,倒了茶水喝,又在房中走走看看。
肖行之在外人看來雖不成氣候,那也是在與兄長比較之下,其實他甚通音律,更作有詞曲在坊間流傳,只是說出去不太上得了臺面罷了。
廣岫翻了翻他擱在案上的曲譜,又看了看他未完的畫作,臉色微變。
畫紙上一位俏麗佳人秀雅如蓮,端坐撫琴,竟是淩末的模樣。廣岫有些詫異,肖行之竟能自楚離的琴音中看出淩末真身,也難怪他對楚離如此執着。只不知他執着的究竟是琴師還是琴妓了。
視線忽然停在窗邊的牆上,一只小巧的彈弓倒挂着,用樹枝随意做的,粗糙得很,挂在這雅致房中顯得極是格格不入。
廣岫走過去取下彈弓,撥了撥弓弦,苦于沒有彈丸,不能一嘗手技。他兒時就很喜歡玩這個,終日不離身,手癢了就揀塊石子打鳥逗狗,看誰不順眼了偷摸摸一石子過去,溜得比兔子還快。
往事恍如隔世,如今想來那個山間的野小子,倒像是另一個人了。不由感概萬千,忽然身後傳來虛弱聲音:“你是何人?”
廣岫回頭,肖行之不知何時竟醒了,見了他皺皺眉頭:“你來做什麽?”
廣岫想再隐身已是不及,便笑了笑,道:“是王爺讓我來看看三公子。”
肖行之冷哼一聲,見他拿着彈弓,沒好氣道:“動我的東西做什麽,放回去,別弄壞了。”
廣岫喏喏應着,将彈弓挂回去:“三公子雅然知理,怎也玩這民間的粗俗玩意?”
肖行之道:“你管我這許多?回去告訴珩王,若他不放楚先生出來,我就告到皇上那去,看皇上還如何包庇他。”
廣岫無奈道:“你這又是何必?珩王待楚離如上賓,确實未有半分虧待他,何況楚離他已失了琴,已不是當初那個琴師,你若只是迷戀他的琴,此時當可放下了。”
肖行之瞪着他:“你這是什麽意思?”
廣岫拿起他的畫,道:“你迷戀的怕只是琴音之中的女子吧?實話告訴你,那女子乃是已故琴妓的一縷幽魂,附在古琴之上操縱楚離撫琴。楚離失去了琴,如今只是凡俗之人,再也拂不出令你挂心的琴音了,你再執着于他又有什麽用?”
肖行之聞言神情愣愣,未反應過來。廣岫走過去一一取下墨螅蟲放回腰間小囊,又取了粒清毒、藥丸塞進他手中,道:“你所中的毒已除盡,還需好好休養,這條膀子不要大動,留了後遺症就麻煩了。今後行事小心沉靜些,莫要再被人利用……”
肖行之反應過來,看了看他,張了張口:“你……”心中感到有些異樣,卻又說不分明,頓了頓,問道:“那……那把琴,那個琴妓怎樣了?”
廣岫道:“琴現在皇上手中,那琴妓是皇上的舊相好,你還是別念着了,養好身子為重。”
肖行之垂頭喪氣:“今後再也聽不到那樣的琴聲了嗎?”
廣岫拍拍他:“聽不到就聽不到吧,琴又不能當飯吃。你也這麽大了,別整日無所事事……”
肖行之看着他,眉頭皺起:“我和你很熟嗎?怎地和我大哥似的教訓我?”
廣岫摸摸鼻子讪笑:“一時失态,不好意思。”
肖行之看着他更是疑惑:“你……你到底是什麽人?”
便在此時有丫鬟送藥進來,廣岫立時隐去身形,以秘音傳入肖行之耳中:“不要說我來過。”
肖行之見他片刻消失,驚得四下裏找,丫鬟喚了好幾聲才回過神來。
丫鬟見他臉色不好,問可是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傳大夫。他若有所思,搖了搖頭。
廣岫離開相便現出身形,找人打聽了藏峰山的方位,信步走去,也不知是有意無意,走着走着卻到了熟悉之處。
往前不遠,就是将軍府了。
作者有話要說: 掉了一個收藏,哭暈在廁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