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廣岫心中有數,躬身行禮:“不知二位皇子駕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哦?你怎知我們身份?”雲昶打量他幾眼,對雲謹笑道:“必定又是你,太過招搖了。”
雲謹苦笑。
“爾等不必多禮,聽說你們今夜在此除妖,我們便來看看。”雲昶在屋內走走看看,最後坐到衛翾對面,撚子落子:“你就是衛翾吧,不過剛來,我雲珑妹妹就嚷着非你不嫁了,好生厲害。”見衛翾不語,他敲敲棋盤,“繼續下啊,不必拘謹。”
衛翾便又坐下來與之對弈,廣岫看看二人,道:“二位殿下,恕草民直言,這夜深露重的,二位千金之軀,來此怕有不妥,何況這裏也沒什麽好看的,不如……”
“看你二人除妖,這般有趣的事怎麽說沒什麽好看的,真是大膽。”雲昶斜了廣岫一眼。
廣岫賠笑,站到一旁去了,心想這白貓之幽魂最好再可怕些兇厲些,吓得他屁股尿流才好。
雲昶翹着腿晃晃:“聽說你是衛大将軍之子,我怎地從未聽過?我只聽說過那個叫衛湛的,不過承襲父業,混了個少将軍,戰場都未去過幾次,甚為平庸嘛。”
衛翾放下一子,面無表情。
“不過嘛,世事如此,所謂盛極而衰盈滿則虧,世人,總是一代不如一代。”雲昶思索一陣,落子,“若是你這次攀上皇親,你衛家的門楣定是要大放異彩了。不過皇親也不是好當的,空有一張臉可不行……”
衛翾不動聲色卷走他一片殘将。
此時雲昶看出自己已顯敗勢,心中有些不服氣,落子更為倉促,忽然,他看到有一滴殷紅液體滴落在棋盤之上,疑惑着擡頭去看,竟見一個七竅流血的女人正倒垂在屋頂上,亂發幾乎碰着他的鼻尖,血滴正順着發梢往下落。
“啊!”他駭得幾乎魂飛魄散,大叫一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鬼……鬼啊!”他拽了雲謹便要跑。雲謹還不知發生了什麽,被拉得一個趔趄。
“妖孽已現行,二位殿下還是速速離去,這裏交給我們!”廣岫一臉的忠心護主,連推帶拽将雲謹給推了出去。
衛翾鐵青着臉,将黑子扔在了棋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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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岫有些想笑又有些同情,正要安慰幾句,卻見雲謹又走了進來。
“衛公子莫要生氣,皇兄心直口快,并非有意得罪。”雲謹端端正正施了一禮,“我在這裏代為賠罪。”
衛翾并無反應,廣岫湊過去:“無妨無妨,殿下客氣,吾等草民萬受不起。”
“宮中之事還仰仗二位,自然受得。”
廣岫問道:“不知殿下可見過鬼祟之物?可需吾等相助?”
雲謹道:“未曾見過,多謝關懷。”言罷微微颔首,作揖告辭。
廣岫看他身形融入黑夜,不由贊賞:“此人倒是不錯。雲珑公主說你比他還好看,可是看走眼了。人家是天人之姿,你嘛,最多算是庸中佼佼。”不放過任何機會寒碜衛翾。
一陣冷風刮入屋內,吹得門嘎吱作響,廣岫看看外頭,夜幕中唯有幾只燈籠守夜,火光微弱。
暗影婆娑,風聲凄凄,真像是個百鬼夜出的時候。縱是廣岫亦有些心中打鼓。
忽見門外有一人影鬼鬼祟祟,他探頭看看,還是關了門,懶得理睬。
無非又是些想來看熱鬧的吧,他二人在這一天裏有半天是被宮中人各種圍觀過來的。
對于衛翾比他更受宮娥們歡迎這點,他頗為不忿。
而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女人的驚呼。廣岫無奈,只得開門:“即便是宮中,夜間亦多有蟲豸,快回去吧,除妖真沒什麽好看的。”
女人無法掩飾聲響,在一叢茶花下掙紮半晌,還是沒能脫身。廣岫只好過去幫着她把長發自花枝中解出來。
女人看他一眼,慌忙得低下頭去,轉身就走,卻被一人擋住了去路。
“幹嘛擋着人家,不會想劫色吧?”廣岫口沒遮攔。
衛翾照例只做未聞。女人繞過一邊,衛翾伸手一攔:“既已來了,何不看看?”
女人氣息已是不穩,低聲斥道:“你大膽!”
廣岫有些懵,這算哪一出?
衛翾将手放下,淡然道:“它來了。”
女人身子一抖,驚恐得擡起頭,雲破月來,照出她慘白面容。
一聲貓叫驀地響起,女人尖叫一聲,捂住耳朵癱在了地上,不住發抖。
廣岫朝屋內看去,地上血跡蜿蜒,随着貓的走動而綿延不絕。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女人哭聲哀絕,死死捂着臉,“我只是想摸摸它,是它要咬我的……”
廣岫看看衛翾,大致已經明白,嘆道:“你也說了,不過一只畜牲,你與它較什麽真,這般殘忍殺了它,着實……等等……”廣岫察覺不對,“既然是你殺了它,它為何要來找雲珑公主?”
衛翾沒有為他解答,顧自回屋了,廣岫對他也不指望什麽,扶起女子,道:“既然它都不記恨你,你也別自責了,回去吧。”
女人淚流滿面,抓住廣岫衣袖:“我……我雖然害死了它,可是,我沒有剖了它的肚子……我只是不小心摔了它一下,我也沒想到它會死……”
廣岫懶得戳穿她拙劣的謊話,道:“知道了。”
女人松開手,又看他一眼,這才慢慢離去。廣岫回屋時,白貓正趴在桌上,已無鮮血直流的可怖,看去瘦弱而凄憐。衛翾輕扶着它的頭,眼中是罕見的溫柔。
“那女人說她只是摔死了它,并沒有開膛剖腹。”廣岫蹭蹭鼻子,“而且它為什麽來找雲珑?搞不懂。”
衛翾道:“畜牲與人不同,除非修煉有術成了道行,否則,是不懂什麽的。”
廣岫思索一番,坐了過去:“你的意思是,它只對雲珑有怨,因為她始亂終棄?”用上這個詞他自己都覺得有些怪,卻想不出別的了。
衛翾道:“或許,真的只是想她了吧。”
廣岫取出一張符紙:“讓它走了吧,但願能投個好胎。”
白貓藍色眸子擡了擡,伸出舌頭舔了舔衛翾的手,慢慢消散。
廣岫笑道:“看來你當真是招畜靈的喜歡,前有白狐,後有白貓……對了,你的小白狐呢?”
衛翾将手攏進袖中:“放走了。”
“為什麽,你不是很喜歡嗎?”
衛翾又不想說話了。
他将小白狐送歸山林本當是再不會相見,卻料不到世事無常。
也不知這白狐當真是傻呢還是瘸了條腿行動不便,沒過幾日就成了地方官員進獻的靈寵。
看到被雲珑摟在懷中的小狐貍時,衛翾的嘴角都抽了幾抽。
小白狐也看到了他,本死寂的眸光閃爍起來,片刻又暗淡了下去。
它記得,他就這樣把自己扔在林子裏,騎馬走了。
那決絕的背影印在它的腦中,揮之不去。
“衛哥哥,你看它是不是很可愛!”雲珑架起白狐給衛翾看,又使勁摟緊了揉捏,“我好喜歡啊,就是瘸了條腿,不過沒關系,我會讓禦醫給它醫治的。”
廣岫一旁暗自腹诽:公主啊還記得大明湖畔的的小白貓嗎?
衛翾默然移開視線,低頭看眼前的一盤綠茶酥點。沒想到這個公主人小鬼大,連他愛吃的東西都去打聽來了。
廣岫閑來無事又拿了一塊來吃,直皺眉卻不能當着公主和皇子的面吐出來,只好痛苦得咽下去。
雲钰見雲珑的模樣和幾個月前剛見到白貓一樣,不由道:“畜類雖不能言語,亦是有靈,也是一條生命,你要對它好些,莫再……”
“我當然會對它很好了,它這麽可愛!”雲珑信誓旦旦。廣岫撇嘴,想再吃點什麽,桌上卻除了三大碟的綠茶酥外,只有茶水可喝。
這小丫頭!
廣岫忍着餓,走到亭邊看風景,只覺宮中之景雖然雅致,卻處處都透着壓抑逼迫之感,也不知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入宮已有幾日,他所見妖物皆是不成什麽氣候,卻架不住一個多字,連禦膳房宰了的烏骨雞都要冤魂不散來鬧上一鬧。他起初還一個個去除了,後來索性趕制了一批護身符,人人分上一個,這才得了些閑,否則只怕是老死在宮中也除不盡。
對面假山後有一個女子正在張望,對上他的眼神後又立即躲開了。
他皺皺眉,別又是哪個愛慕者偷窺吧,他可不想如衛翾一般惹朵桃花來。
“皇後娘娘駕到。”
廣岫回頭,見一個盛裝麗人緩步走來,身後宮女成群,甚為氣派。
亭內衆人立時行禮,雲珑抱着白狐跑過去:“母後你看,它漂不漂亮!”
皇後笑吟吟看着女兒:“漂亮,你喜歡就好。”
卻不料白狐忽然發出一聲低吼,掙脫了雲珑的手,朝皇後撲了過去。皇後吓得花容失色,連連後退。衛翾一個箭步上前,以身擋住,蔣白狐攬進懷中。
白狐口中嗚嗚作響,身體不住顫抖,似是受了極大的刺激。
衛翾回身,見到皇後所着錦裘華服,已是了然。